第 4 章(1 / 1)

“父wa——皇。”

原本注视着光幕细细品味着后世的风波和汉家几世的荣光的刘恒,在这声和光幕比起来显得有些微弱的童声中回过神来,望向了门口。  努力试图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但依旧难掩睡眼惺忪的孩子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正是之前被他派近侍喊来的太子刘启。  年仅九岁的孩子,跟着祖母和母亲舟车劳顿、千里迢迢从代国赶到帝国的中心长安,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就被封为太子。一番周折劳心劳力,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又被他精力充沛的亲爹派人从睡梦中揪起来的小孩不敢对一向很有威严的亲爹有所抱怨,但一开口差点又喊出没改口之前的称呼。  这确实是脑子还懵着的没清醒过来。  刘恒回忆了一下之前光幕放送的英朗青年,再看看眼前望着天幕,有点好奇但还有些没睡好的蔫巴的小孩,怀揣着一些难言的怀疑人生和因光幕而起的怜子之心,他伸手把孩子抱起来放在了膝上。  ……还别说,这孩子有点坠手,是实心的崽。  “好好看着,仔细听着。”

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未来怎么长成那样的,希望天幕能给他个方向,最好替他好好激励一下太子……刘恒也默默祈祷。  很明显,老刘家人的运气确实是比老朱家的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说到汉景帝,我们肯定要提的是文景之治。太著名的治世了,后世有些治世被评论时都要拿来和文景比一比——对,这里说的就是明朝的仁宣之治,被评价为如果不是这俩皇帝死的太早,说不定可以和文景比隆】  朱瞻基:……别再戳人伤疤了!我知道自己活的短了!已经在让太医负责调养了!  【但很遗憾的一点,也正因为文景之治的名声赫赫,以至于刘启整个人鲜明的个人特色都被这样的治世所掩盖。  人们在提及他时,大多认为他和他爹一样,都是那种信奉黄老之学,休养生息、无为而治攒出来的治世。  这样的误解一直上溯,甚至最终能够上溯到《汉书》。  西汉最著名的史学家司马迁,虽然本人对孝景皇帝的为人不太感冒,但到底还是中肯且贴切地在《史记》的自序中论述他为“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而东汉初年的杜笃在《汉都赋》中更是直言“德隆于太宗,财衍于孝景”。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汉朝人对刘启的普遍认识还在于锐意进取的富国强兵的有为帝王】  虽然缺乏了开头的一些信息补充,对于突然接触的天幕信息还多少有些茫然的刘启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的关键词。  他仰头去看他爹,一双原本还带着困意的眼睛现在终于精神了,亮晶晶地闪着:“天幕在夸我吗?”

刘恒面带微笑地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轻轻点头。  【但是情况到了班固开始写《汉书》的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儒家学说的影响已经深入人心,再加上班固本人尊汉情结的浓厚,他在为刘启作本纪的时候就大刀阔斧,简直堪称重塑了孝景皇帝的历史形象,将他改写为仁厚的有德之君。  他将对刘启富国、平藩的功绩和刻削的性格缺陷一并隐去,并成功的加上了一句其实不如不加的,影响了几千年来历史对刘启评价的评语  ——“孝景遵业”】  结束了和韩信短暂的单方面心理博弈后,满脸笑意盈盈的刘邦十分自然且爽快地开始四下吆喝起来,让人给在座诸卿都上点酒食,并且很顺手地把侍从们第一波给他送上的佳肴推给了同样重新落座的韩信。  嗯——当年为了迅速增进君臣感情,解衣推食做的太过火都已经形成下意识的习惯了。  品着口美滋滋的小酒,听着萧何复述的后世人对他们五代明君的夸赞的刘邦,在听到爷爷汉高祖的时候,吞咽酒液的动作突然顿住。  刘邦:?这小子是我孙子?我儿子是那个汉文帝?  他略带狐疑地咂了咂嘴,脸上却没露出什么破绽来,依旧笑着为他的后世儿孙们拍手称赞。  刘邦:你与其让我相信刘盈能当上那个汉文帝,还不如让我相信文帝喊的是吕雉!  这份表面上的和睦最后只持续到了天幕先后道出了“儒家”“仁厚”“遵业”这几个词汇。  这个临时的议事班子里的五个人面面相觑:韩信是茫然的从众,萧何是诡异的抽搐,张良是不动如山的沉稳,陈平是深藏不露的假笑。  刘邦,刘邦才是最破功的那个,好悬没被自己一口酒呛死,干咳了半天。  他自己信奉的就是道家那一套治国理念,所以在听到文帝信黄老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就算知道了景帝会进行改革,也没多意外——治国之术本来就该因时而变,随时而变。  但听到儒家影响之下,后世把他孙子硬往仁厚有德之君去塑造,自己就是个混不吝的游侠脾性,浑身反骨甚至敢往儒生帽子里撒尿的刘邦是真的很难去想象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  并且遵什么业啊,他心底恼火地隔着几百年时光对那个这么写他孙子的史学家批驳起来,这遵业听上去就普普通通啊!  【班固的《汉书》在东汉以及魏晋之时可以说是名重一时,为世人传颂,在这样强大的舆论影响下,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遵业”、“恭俭”这样的评价。  再等到唐宋之时,儒学家们进一步地重义轻利、重文治轻武功的思想观念,更使得他们对刘启富国强兵,加强中央集权的功绩加以忽视。反而在失去了班固对汉家的滤镜与美化之后,因为对君主德行修养要求的提高,进一步苛责与批判起刘启的刻薄寡恩。  比如唐代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就既称刘启“因脩静默”,又斥责他诛杀功臣,寡恩刻薄,甚至于觉得他计谋有失。  宋代的儒学家就更不客气,苏辙干脆直接批判他“忌克少恩,无人君之量”,不少人直接暴论景帝不如文帝远矣。  这种观念延续到现代,甚至逐步发展出来是汉文帝成就了汉景帝这样荒谬的言论。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文景、文景,这俩父子实际上是正儿八经在相互成就的两个皇帝。而刘启作为老刘家个性鲜明的典型代表,对于班固想要为他塑造的形象估计知道了也会不屑地冷哼一声。】  “没错……!”

刘恒听见了怀里实心的儿子小声的嘟囔,他垂眼去看,本来被夸的高高兴兴的小孩此刻皱起了眉头,仿佛是被后世口中“唐宋儒学家”的尖锐评价给惹恼了,以至于原本白皙的小脸都染上一层薄怒的微红。  他捏着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整个人委屈着,但不多,更明显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气愤。  还不错,刘恒暗地里点了点头,最起码没有被骂哭,还有点自己的思考与主见,没因为后世的批判就被打击的哭唧唧的甚至一蹶不振。  当皇帝的就该有这样的心性与坚韧。  他冷不丁地把儿子颠了颠,吓得刘启忙不迭松开拳头去挽着他的臂膀,生怕被手上没数的亲爹颠下去。  然后他就听见他爹没头没脑地跟他说了一句话:“启儿你还是太白了点,以后得继续多加锻炼。”

凭白增加了课业压力的小刘启:……我不理解,我爹为什么嫌我白?  刘恒:之前看他长大后喝点酒都上脸,现在生气脸也跟着红,这脸太白了岂不是把他心里想什么都暴露了?还是去晒黑点吧。  【因为他不需要所谓仁厚的评价。他把自己的冷酷、刻薄、寡恩、多疑,一切性格里天生尖锐而锋利的特征都摆在明面上,像永远手持着利刃,大刀阔斧又精雕细琢起手中继承的帝国。】  刘邦再度品了一口杯中的美酒,唇角静默地带上了一抹极深的笑意。他放眼望向在场群臣,脑海里闪回过的是当年他所目睹的秦始皇出巡的浩荡场面。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啊!  他沉默地向地上撒下一杯美酒,最后一滴琼浆滴落在这广阔黄土之上。  【雷厉风行,厉行变革,冷酷地打压解决处理掉一切站在他敌对面的势力。】  唇角也含着笑意的青年重又站在了光幕最中央的位置,他不像他的父亲那样生性节俭到接近苛待自己,于是意气风发的皇帝盛服华冠,一派庄严高贵的气质凛然自现。  但他也绝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他立太庙,制华服,修坟墓——但最终的目的是为了重制礼仪规范,让一个光辉的帝国得到它理应得的颜面。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恩师都下得了手】  眸色沉沉的帝王笑着询问面前跪拜请罪的恩师,对于突如其来的危机又有何解?向来同样骄傲着刚烈着的臣子,在真实的兵锋将至的压力之下也终于选择了退让,垂下了高昂着的头颅,卑微地道出理当割地求和。  于是他的头颅被作为赠送给朝臣和军队的礼物,胜利的集团们欢呼雀跃着为他们“迷途知返”的陛下庆贺,撕咬下早该夺回的荣光。没看见潜在笑意下的寒意。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同母的胞弟都没有怜悯】  干出了刺杀朝臣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毫无反省之意的胞弟躲藏在自己府邸的深处,偏心的母亲几近大怒地在他面前为小儿子辩护与偏袒着。  顺从孝道安静聆听,微笑迎合着的皇帝点着头,转手是借此为由对诸侯王的权力大削特削,弟死而地五分。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会动摇】  被他曾经立为太子又寄托过希望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俯首着,是在垂泣着吗?还是内心怨恨着呢?  为了他最终择定的继承人,上头有一个当过太子地位稳固还有不少势力相随的长兄,这会是什么样的困扰啊……  所以他满怀爱子之心地下令,为了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  他愧疚过吗?  【意志仿佛钢铁般坚毅的君主】  【什么叫做布义行刚?这就叫布义行刚。】  很显然他不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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