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累咄咄相逼之势,让危重楼有些不舒服:这算什么事,汉贼不两立?可目前李正坤不是当阳城隍么,娄累这是闹哪出?他既不完全相信我,不给我说实话,我又何必袒露腹心!
想到这里,遂凝神说道:“那是当然,如果李正坤不在当阳城隍任上,我自会听命新任城隍,如果朝廷宣布他为罪犯,我当弃他如敝履,听命朝廷。”娄累大喜:“我就知道,老弟绝非不识大体、不知好歹之鬼。别的不用说了,到时老弟自会知道我一番苦心。来,我敬老弟一杯。”
一个月后,娄累又请危重楼来到酒楼。 进入雅间,一个鬼已坐在里面。那鬼长衫儒巾,举止贵气,一看便知绝非普通鬼魂。 娄累介绍,这位大人从京城而来,乃是蒋王府主簿明珠大人。 危重楼吃了一惊,赶紧磕头拜见。明珠十分和蔼,离座将他扶起,笑吟吟地道: “危大人不必拘礼,我此来只是游山玩水,并非王爷官差,今日我等只以兄弟论,勿论官品。再者说,我也不是什么官,不过是王府里一个掾曹类小吏,职事其实跟二位差不多,勿需客气。”
到底是京城王府出来的大吏,说话和境界就是不同,既不失尊贵,又不拒鬼于千里,透着满满的亲和力,实在是高明之至。 危重楼心中稍宽,对娄累笑道: “在下曾听娄大人说过,认识第一王府主簿明珠大人,当初还以为娄大人吹牛,没想到娄大人还真认识明大人,还给小人引见,实在是又惶恐又荣幸啊!”
娄累道:“此屋没有外鬼,明珠大人刚才也讲了,危大人就不要客气了。上一次我曾对危大人推心置腹讲过,我们乃小吏,不是干大事的鬼,可有鬼能干大事,说的就是眼前的明珠大人。”
危重楼心中愕然:明珠大人要干什么大事?抓李正坤?抓李正坤算大事吗?李正坤如果犯了罪,朝廷只需一纸公文、一辆槛车,便能拿下李正坤,何需派出一殿主簿明大人亲临! 危重楼的耳边又响起路吉豪的交代,同时疑问也升上他的心头:蒋王要找李正坤的晦气,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派路吉豪当山贼不成,又密派出自己的主簿前来!为了杀掉李正坤这只鸡,第一阎王殿一再使用牛刀,到底是小心,还是荒唐,或者是无能? 见他发呆,娄累道:“危大人,想什么呢,说出来我和明大人听一听。”
危重楼赶紧收住羁荡的心思,说道:“当阳不过是一座偏远小城,明大人光临,不知要干什么大事,如果需要小人出什么力,请尽管吩咐便是,小人敢不尽心尽力?只是小人位卑职小、才能有限,只怕不能满明大人的意。想到这里,不胜惶恐。”
明珠笑道:“危大人不必过谦,也不必听娄大人说笑话。我此次来到当阳,真无公事,更无大事,只是在王府呆得烦闷了,求王爷开了恩,出来四处走一走、逛一逛,散散心而已。”
危重楼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但也不敢乱出言语,只得呆坐着,颇为尴尬难耐。 酒菜上齐,危重楼终于找到话说,在娄累敬过明珠酒后,也紧跟着向明珠敬酒,起身端杯,弯腰躬身,十分谦卑。 明珠也向娄累和危重楼敬酒。 几轮饮完,明珠道:“不知李正坤大人公务忙不忙,能否拨冗一见呢?”
危重楼心中格登一声:李大人可许久不在衙中,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明珠突然问起,该不该说实话? 他还没打定主意,娄累便道:“李正坤大人失踪了。”
明珠讶然:“开玩笑吧,李大人虽只是一个城隍,但也是天子亲点,且赋于重任,岂能轻意擅离职事?”
娄累道:“此事千真万确,明大人可问危大人。”
危重楼便不能不说话了,只得道:“李大人确实已离开衙门数月,走时也没说到哪里去,我等实不知李大人现在何处。”
“那衙门里谁主事?”
明珠问道。
“禇雄儿公子。这事娄大人也很清楚。”娄累证实了危重楼所言。 明珠叹道:“我与李大人相识,原想着此来能跟他见上一面,饮酒边城,也是一件乐事,没想到他却不在城中,殊为遗憾。我跟禇雄儿公子也熟,只是我此来乃是私玩,不便进衙相扰,只得罢了,也请两位大人不要将我来当阳一事,告之禇雄儿公子。”
娄累和危重楼应允。酒宴至深夜方散。 自打那天酒席之后,危重楼一直心中忐忑,总觉得自己跟娄累偷偷去见明珠,有点象是船踏两只船,对不起李正坤的信任,盼望着李正坤能够早点回来,要不然如果当阳的局势有变,自己不知该怎么办。呵呵。 转眼过去数月,李正坤仍然音信杳无,似乎已将当阳城隍让于禇雄儿一般。娄累也没再找危重楼饮酒,也无私下交谈,无论是上值还是议事,见到危重楼,都是一副公事公办、心底无私的样子。 危重楼更加迷惑: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天深夜,城头上忽然一阵锣响:有山贼犯城! 衙门里立即一片忙乱,鬼吏鬼役纷纷起床,聚至大堂听候调遣,预备御敌。江充先赶去城头,禇雄儿安排好城中事务,也跟着赶去。 禇雄儿走之前,照例命娄累留守衙门。 危重楼受命带兵巡查城中,维护治安,缉拿奸细,防备山贼内应趁势起哄,制造混乱,里应外合。 危重楼束甲完毕,刚走出内衙,斜刺里冲出一鬼,却是娄累,将他拉入一间屋中。 屋里点着灯,站着两个鬼,危重楼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尿了:居然是第一阎王殿主簿明珠、天清寨寨主贾铁令。 明珠一脸寒霜,跟上次在酒楼相见时的满脸笑意相比,判若两鬼: “危大人,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吧?”
“明大人,你——怎么——跟山贼——跟贾寨主在一起?”
危重楼舌头打不直,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要说危重楼自打跟李正坤经历过几场战争,早非昔日文弱之吏,虽非江充、禇雄儿那样冲锋陷阵的将军,但也能贯甲佩剑,带兵参战,因此才被禇雄儿安排带兵巡城,他的胆子和冷静绝非以前可比,可见了屋中情形,仍然止不住地发抖,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太他妈诡异,让他如同做梦。 明珠道:“危重楼,你想下地狱受苦,还是升官享福?”“当然是升官享福。”
危重楼脱口而出。这也叫问题,他虽然身体发抖,但脑子还没进水。
“那好,算你做出正确选择。李正坤擅离职守,已被参劾革职,蒋王已发通辑文书,全阴冥捉拿。娄累娄大人被任命为当阳城隍,你被任命为当阳府丞,统率全城兵马。现命你带兵护卫娄大人,捉拿李正坤死党,你可领命?”“这——”危重楼脑子一下转不弯来,“可有朝廷任命文书?”
“文书还在途中,因为事情紧急,我先赶来宣布任命,清靖城中。”
搞了半天是口头任命,危重楼有些迟疑,贾铁令仗剑喝道: “当前局势危大人还看不明白吗,李正坤已被革职,李正坤的爪牙也将被彻底肃清,这是明大人和娄大人给你报效朝廷的机会,你还打算不要?”
危重楼到底是打过仗的,脑子逐渐回归正常,对明珠施上一礼,说道: “明大人差遣,小人自当领命,只是有一事不明,为何带着山贼入城?”
明珠道:“贾寨主是来帮忙的,没有他的兵马,如何捉拿李正坤爪牙?危大人不必疑心。”
危重楼道:“不是小人看不上贾寨主,虽然李正坤大人没在,但禇雄儿公子武艺不在李大人之下,再加上个江充,带兵有方,仅凭贾寨主能拿下他们两鬼?”
贾铁令涨红脸:“当初我吃败仗,主要是因为我的军师朱高华叛投李正坤,如今朱高华已被李正坤赶走,当阳府的官军已不是我的对手。”
明珠道:“怎样捉拿禇雄儿和江充,你不用管,我们自有办法,你的职责是保着娄大人行使城隍职权,明白吗?”
危重楼清楚面临的处境,既然娄累能带着明珠和贾铁令悄悄进城,必然早有安排,且江充和禇雄儿都不在衙内,仅凭自己孤身一鬼,定难与他们相抗,只能先答应下来,便道: “小人愿意领命,带兵保护娄大人。”
娄累大喜,握着他手道:“当着明大人,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你这个府丞便是我向明大人保举的。希望老弟相信我,明大人他们是干大事的鬼。李正坤有些本事不假,但跟明大人他们比起来,智谋、力量都相差甚远,他若认命便罢,若有异动,必定败亡。我不忍心看着你随李正坤沉沦,所以拉你下他的贼船,上明大人的官船。”
明珠证实娄累所言。 危重楼只得再次表态,愿意听命,明珠等三鬼皆露出得意的笑脸。 娄累请明珠和贾铁令在屋内暂歇,他带危重楼出去,先接管城隍衙门,安定之后,再来请明珠和贾铁令出屋。 出了屋子,娄累沉脸对危重楼道:“我知道你心中想法,明大人也一清二楚。你在我们跟李正坤之间尚且首鼠两端,并不想死心塌地效忠朝廷,因为你对李正坤还存有感恩之心和不切实际之望。我说得对不对?”
危重楼大吃一惊:这该死的家伙,又不是老子肚子里的蛔虫,怎知我的真实想法? 当然,危重楼绝不能承认,便故意板起面孔:“娄大人既不相信属下,又何必跟属下一起谋此大事。这个府丞属下也做不了,娄大人另请高明。但为让娄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回明大人屋里去呆着。”
言毕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