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坤功夫高强,力大迅猛,虽是没有枪尖的秃枪,但他当成棍子使,一通横扫竖刺、上抟下挑,凡碰上之山贼,不是头飞便是腿断,很快就倒下一大片,林中一片哀嚎。
朱高华忽化着黑风,窜下高台,从山贼手中抢过枪尖,往林子外面奔去。 李正坤也赶紧化为黑风,紧追不舍。 两团黑风竞相奔逐,飞过高山,窜过河流,早已远离战场,仍然不肯停下。 追逐了数个日夜,来到一处所在,朱高华现身落地,李正坤也落地现身。 朱高华将枪尖扔给李正坤,李正坤赶快将枪尖装回枪身,往远处一甩,枪尖飞出去,插在地上,但插着便插着,没有电弧拉出,也没有小闪电翻滚,总之什么也没发生。他又抖动枪身,想要收回枪尖,可枪尖寂寂地插在远处,什么反应也没有,就跟死过去一样。 李正坤这才明白,枪尖被朱高华做了手脚,再无往日神通。 突然,他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朱高华既能弄掉神枪的电弧,是不是神枪就是他所造? 李正坤说出自己的疑问,朱高华满含嘲讽地冷笑道:“看来过了一百多年,你脑子反应还是那么慢。你真以为是上天有眼,让你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这么说来,你造了这么一杆所谓神枪,放在我的归途,诱我取得,算定我会仗着神枪威力,进山剿贼,然后你再设下埋伏,让我全军覆没?一切都是你提前算定,安排好的?我不相信,你他妈是鬼,不是神,能有这么神?”
“哈哈——小鬼儿,你说的一点不错,我就有这么神。在我面前,你何值一提!”
“嘿嘿——”轮到李正坤冷笑了,“你的确好算计,但你恐怕算漏一项,如今的李正坤,早非昔日吴下阿蒙,我要杀你就跟杀一只鸡一样容易,根本不用什么神枪,就象当年将你锉骨扬灰一样!”
朱高华变了脸,咬牙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你的坟场!”
李正坤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望了一下,心想管他什么地方,总之将你这老鬼杀死在此处便了,回头再去收拾五华山的山贼。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块草木茂盛的平地,不远处有一片似乎是荒废的屋基,由大约齐腰高的条石堆成,有些眼熟。 “老鬼,这是什么地方?”
李正坤问。
“你到空中看看。”李正坤化着黑风,冲上半空往四下里一望,此处地势平缓,四面环山,林木茂密,前方山脚下有一条小溪,流水淙淙,再看后面,有一面陡直石壁,石壁中间有一棵大树,壁上有一道山梁,崖壁上刻着三个大字:响琴山。 原来朱高华引他回到了响琴山怨鬼村!刚才站的地方正是朱高华曾经的茅屋。 该死的老鬼,拉我来此处故地重游,是怀旧还是想报仇?若是怀旧,我可没有兴趣;如果想报仇,百个千个朱高华,也非我对手。 降落地面,李正坤蔑笑道:“朱高华,你什么意思,想在同样的地方再死一次?我可以答应你。但这次我不会再大意,我将你的灰分装在十个坛子中,深埋于地,让你一万年也难以恢复。”
“该死的小鬼儿,你就这么毒!”
“都是拜你所赐,是你把我培养成一个怨鬼。”
提起怨鬼,朱高华双眼一片迷蒙:“曾经多么繁华而有前途的事业,生生毁于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儿!我自复身以来,每当想起此事,我就满腔愤怒、满怀不甘,夜难成寐,食而无味!”
“别伤怀了,老爷我不耐烦听!如今你是贼,我是官,拿你毁你,或将你烧成灰儿,皆是老爷我的正差。但念你我曾有一段师徒之缘,这里又非公堂之上,我可法宽一度,不抓你回去投入地狱,你可自己选择死法,就在此地失躯灭身。说吧,你想怎么死?”
“鬼是不死的,你弄‘死’我有何意义?”
“你说得很对,鬼的意义不是死,而是打入地狱受苦。如果你不愿在此‘死’去,我就抓你回去定谳下狱。”
“你就这么想我死?”
“不死你能干什么?”
朱高华忽流泪浩叹:“我心中有疑惑,把你引回怨鬼村,就是想解开心中的疑惑。你能帮我吗,小鬼儿?”
“不能!一来你的疑惑不关我的事,二来不管你有什么疑惑,总是罪恶,解不解得开,有什么打紧。快选死法,料理了你,老爷我还得着回去继续剿贼哩,没功夫跟你在这空耗光阴。”
朱高华怒道:“你急什么急!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剿得了五华山的山贼!”
这句话倒的确让李正坤有些英雄气短,不觉愣了一下,狞笑道:“正因如此,绝不能放你这老鬼儿全须全影儿离开这里。”
朱高华冷笑道:“我虽没有武艺,但你能变黑风可是我教你的,也追了这几天几夜,你自度能抓住我?”
这句话又令李正坤气短,再次无言。顿了顿,索性席地坐下,招招手: “行,老鬼儿,算你能。坐下来我们好好聊一聊,看你有什么心结,说出来,也许老爷我能帮你。”
“你是我徒弟,不能在我面前自称老爷。”
“我是当阳城隍,不是老爷是什么?”
“你刚才也讲了,这不是在你当阳府大堂,你还是自称徒儿。”
李正坤呸了一声:“从一百多年前,将你烧成灰的那一刻起,你我师徒之名和师徒之情便早已随风吹了,还论什么师徒?从今天起,我叫你老朱,你叫我公子。”
“我可以叫你公子,但你须叫我朱老师或朱先生。”
“不矫情你会死!行,我就叫你朱先生吧。朱先生,你有什么疑惑,说来听一听。”
朱高华在李正坤对面坐下,二鬼犹如松下论道,他道: “你心中的怨恨为什么会消除?”
李正坤翻翻眼,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有些幼稚好笑,不值一答,遂反问道: “你心中的怨恨为什么不会消除?”
朱高华摇摇头,眼中射出惊恐的光芒:“恰恰相反,自复身以来,我感到心中的怨恨正在一点点消除!”
“这不是好事么,难道你打算永远做一个怨鬼?”
“好什么好,怨戾之气是我立鬼之本,失去了怨气,我何以做鬼!”
“那你就保住怨气,继续恨呗。恨天恨地,恨阴恨阳,恨人恨鬼,总之逮谁恨谁,见谁都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
“我的确想保住这份定力,可我发现世界在我眼中渐渐不同:花儿有了颜色,溪流有了乐声,鬼脸也有了快乐和笑意……这阴冥之界怎么啦,要疯啊?”
李正坤猜测,朱高华被烧成灰后,身灰覆盖在这片林子里,几十年中,原本深埋在他心中的怨恨之气,随着林中飘飞流动的雾气,逐渐消散怠尽。 这个念头触动了李正坤的心房,刹那间忆起跟朱高华当年学艺时的许多日子,心头泛起一些涟猗。朱高华深通现代科技知识,学问广博,又当山贼多年,了解贼情,正是剿贼所需之鬼啊,如果能将他招降,岂非天助我也! 想到这里,李正坤道:“我知道世界为什么在你眼中有了颜色,因为你并非天生怨鬼,而是受屈离世,一时被怨恨蒙心,后来见阴冥阳世皆有向好一面,故而重生信心,世界在你眼中便再次活色生香。其实,你是读书人,经天纬地、建功立业方是正途。离开山贼,跟着我吧,辅佐我破贼,我保你心中所有怨气都会被荡涤干净,重新做鬼,重获快乐。你信不信?”
“我不信!”
朱高华异常坚定地说。
“先别忙下结论,可以试一试。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你助我剿灭五华山贼,却还不能去除心中怨气,我就辞去当阳城隍,随你重回这里,我们再把怨鬼村经营起来。”朱高华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我言出如钉,当然当真!但如果你心中怨气除掉,便当入我幕中,永为幕僚。如何,敢不敢跟我赌?”
“赌!”
“好,击掌为誓!”
二鬼举掌相击三下,算是赌约成立。 从敌对双方突然变成同一阵营,这弯转得有点大,两鬼皆不太适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都默默地坐着。 隔了一阵,朱高华打破沉默,简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李正坤方才知道他是如何复身,并当上山贼的,不由叹道: “如此巧合之事,谁能想得到,当真是鬼算不如天算啊。呵呵。”
朱高华问道:“你就不担心五华山中那一千兵马会全军覆没?”
“当然不会!山贼离了你这个军师,还能有什么作为,我手下大将江充,自比韩信白起,肯定能寻找机会,带领军队突围,最多不过有些折损,折损了,回去再补充兵员便是,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高华讲出自己的安排:将官兵引入埋伏圈,用大炮轰之,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他亲自出面,引开李正坤。如今李正坤跟他坐在怨鬼村中,第二步已经实现。还有第三步…… 李正坤吃了一惊:“还有第三步?”
“当然有第三步。”
朱高华盯他一眼,似乎讶怪他不该如此惊奇,“我在包围圈的地底下埋了上百吨炸药,引你脱离战场之后,山贼会择机引爆炸药。炸药一旦引爆,地面将瞬间塌陷,你的兵军会全部落入陷坑之中。我又在圈外密林埋伏了数千山贼,炸药爆炸之后,数千山贼会扒开谷口,冲进谷内。每一个山贼都配发有一把铁铲,你想一下,数千山贼到坑口铲土如飞,会是什么结果?用不了半个时辰,你的一千军马,无论死活,便会全部被埋于深坑之中……”
“该死老鬼儿,这么歹毒的计谋你也想得出来!”他尚未说完,李正坤便跳将起来,一把薅住他脖领子,咬着后槽牙,“信不信我一把捏碎你喉咙!”
朱高华咄咄逼视着他,眼中也射出火光:“该死小鬼儿,在此之前,你我各为其主,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有什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