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娄累在酒楼带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来到路吉豪的牢房里。
摆好坐定之后,娄累亲自执壶,给路吉豪斟酒,一边唉声叹气,却又不说话。 路吉豪终究忍不住:“娄大人,你只一个劲儿给我倒酒,自己却不饮,又送来这么丰盛的酒席,什么意思,陪我喝断头酒。哈哈哈——就算是断头酒,老子也不怕。别说在当阳府,就算他李正坤在阴间能够一手遮天,在阳间呢?在阴间之阴间呢?他也能管得到?老子就算被砍头,变成聻了,老子也不会怕他,更不会服他!哈哈哈——王八蛋!”人死变鬼,鬼死变什么?传说鬼死变聻。呵呵,路吉豪故有此语。 娄累叹道:“路大人误会李大人了,其实李大人待下宽仁多恩,是他命我空闲时可随时来牢里,跟路大人饮酒说话。要不然,我虽是主簿,你又是谋反之案,我能随时来见你?李大人说,你路大人虽牵涉谋反,但毕竟是当阳府佐官,他不便前来看你,让我多来探望你,尽一些同僚之宜,也免得你在牢里寂寞。”
路吉豪骂道:“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他妈安什么好心!娄大人,你别被他表面仁慈所迷惑。我有没有谋反之心,你最为清楚,李正坤妄图用酷刑折磨拷打我,让我昧心招认,或是屈打成招,他小子打错了算盘。老子现在真后悔,当初逃离当阳城,便该直接上五华山……” 娄累忙道:“路大人噤声,此等话怎么说得,当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反正李正坤已将老子定为谋反,说几句反话又怎么啦。”
娄累苦笑道:“路大人武夫性格,常逞口舌之快,吃亏便在这上头。其实,李大人在堂上对你用刑,是他作为城隍的职责,他必须这样做,否则,别的鬼会认为他纵容于你。李大人对我讲,他初来乍到,对当阳情况不熟,双眼一摸黑,凡事皆是手下属员在操持,对僚佐属吏也不了解,一时只能从众鬼口中分别忠奸。就拿你的案子来说,如果大家都说你忠于阴庭,那你就是忠臣,如果大家都说你对朝庭怀有异志,那你便是奸臣。你明白吗?”
路吉豪将脖子一梗:“我不明白!要是大家都诬陷你娄大人谋反,你便是谋反不成?还有是非曲直、王法天理吗?”
娄累道:“有句话路大人是否听过:三人市虎,如果当阳府的鬼都说我娄累谋反,我纵使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啊。而且,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吏,不象路大人一样,能够经得起酷刑折磨,恐怕不需要上夹棍,只要一通鞭子,我便只能让招什么便招什么。你曾说过,这里天高皇帝远,哪里去找王法天理?是非曲直也是李大人说了算。”
“哼!就算娄大人所说属实,我跟五华山的山贼打了几百年的仗,整个当阳城哪个不知道,我相信没有鬼会说我路吉豪要降贼谋反!”
“哈哈哈——”娄累笑得前仰后合,“路大人,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也是近千年的老鬼了,怎么还出如此幼稚之言。你可知道,墙倒众人推,鼓烂大家捶,你还是府丞大人之时,你手下兵士也好,城中定居之鬼民百姓也好,都不敢对你出言不敬,可如今你下了牢里,所谓树倒猢狲散,谁还会给你说好话?”
路吉豪双眼瞪如铜铃:“就算满城鬼民不为老子说话,那些跟着老子守城剿贼、出生入死的弟兄,总会为老子说句公道话!”
娄累叹道:“醒醒吧,路大人,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出生入死的弟兄,揭发你是谋主,说你要趁夜杀死李大人,然后向山贼献城投降。”
路吉豪蓦然将手中酒杯掷于地上:“胡说八道,娄大人何出此等妄语,离间我跟弟兄们的义气情感!”
鬼兵们招认“谋反”时,还交代了很多跟路吉豪平素往来、吃喝时的细节,包括路吉豪一些趁醉信口胡咧的话。那些话里,当然含有发泄不满情绪的牢骚之语,如果当成无心之醉话,自可一笑置之,如果上纲上线,便是谋反之心的确凿证据。 这些细节和话语,此时便帮了娄累的忙,他只向路吉豪复述了一小部分,路吉豪便立时目瞪口呆:这些事情和话语,只有他几个贴心弟兄才知道,外鬼不知,由此可见,他的贴心弟兄们当真出卖了他! 娄累道:“这些隐秘之事和隐秘之言,全是你手下弟兄在堂上交代之言,书吏全部记录在案,你的弟兄们签字画押,板上钉钉,路大人,你如何抵赖?”
路吉豪脸色一片灰暗,哀叹道:“没想到,我腹心所托非鬼啊!娄大人,你来看我,陪我饮酒,又替李正坤说话,莫非是来劝我认罪伏诛的?那你可打错了算盘,就算他李正坤要砍我的头,老子绝不皱一下眉头,但要我认罪,却是休想。”
娄累道:“路大人所料不差,我正是李正坤派来说服你,让你承认谋反,在录状上签字画押的,我是当阳府主簿,城隍有命,不能不来。”
“你——卖友求荣的小人!快给老子滚!”
“路大人息怒,我的话还没说完。”
“老子什么也不想听!”
娄累冷笑一声:“路大人打算就这么认输了?”
路吉豪满脸糊涂:“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子绝不会认输,就是死了变成聻,也不会屈服!”
“好,路大人硬气,可在这当阳城,你觉得有谁能替你申冤翻案?”
“这——”路吉豪沉吟难语,“娄大人想说什么?”
娄累压低声音:“李正坤本让我昨天晚上就来牢里劝你认罪,我借故拖到今天,就是在屋里替路大人苦想脱身之计。”
路吉豪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双眼放出光来,迫不及待地道:“娄大人可想到什么办法?”
“李正坤大施淫威,又广施恩惠,慑服、收买了许多衙中、城中鬼吏鬼民之心,我刚才故意说李正坤的好话,也是怕隔墙有耳。如今的当阳城,可谓鬼鬼噤若寒蝉,谁敢替路大人运作申冤?连话也不敢替路大人说。要想翻转此案,只能离开当阳,才能有一线生机。”
路吉豪摇摇头:“娄大人说笑话吧,除非你能将我偷偷劫出狱去。”
娄累道:“劫狱乃莽夫行为,安是我辈所为,再者说,路大人又不是没逃过,不照样被抓回来了吗?我的意思,路大人先假意认下罪行,该签字签字,该画押画押,瞒过李正坤及其爪牙,然后我再找机会向李正坤建言:将你的案子送交第一阎王殿,由蒋王审理定谳,上奏朝庭。我会告诉李正坤,将此案上交一殿,既能脱去他李正坤公报私怨、打击僚佐的嫌疑,又因由蒋王府定谳而能办成铁案。我料那李正坤必定听从我的建议,将你移送蒋王府。你只要到了蒋王府,便翻供不认,一口咬定李正坤公报私仇,构陷于你,同时还可将李正坤在这里的胡作非为,细禀蒋王,求蒋王给我等作主。只有如此,才有扳倒李正坤,替你洗刷冤屈的可能。”
路吉豪眨着眼,似在思考权衡娄累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娄累又道:“我跟蒋王府主簿明珠大人,有一些交情往来,我再密书一封,悄悄安排可靠之鬼送到一殿,面呈明珠大人,请他暗中助你在一殿翻案。只有如此上下着手,你的冤案才才能得雪。路大人,你好好想一想。”
路吉豪决定冒险一试,答应娄累,先假意承认谋反,以求脱身。因为除开此法,他别无他法,或者说除开娄累似乎在为他着想之外,并无别鬼替他设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呵呵。 离开牢房,娄累立即赶到后衙,向李正坤禀报已骗住路吉豪,建议立马升堂开审,让路吉豪签字画押,免得时间一长,路吉豪回过味儿来,前功尽弃,又得多费手脚。 李正坤称赞他此事办得好,让他退下,又叫来两位师爷,商议半日,方才传命升堂,提审路吉豪。 路吉豪已被娄累洗脑,在提审过程中非常配合,不仅承认自己鼓动手下兵卒谋反,而且痛快地在堂审录状上签字画押。 取得路吉豪口供,此案便算是首尾相证,功德圆满。别说娄累只是欺骗路吉豪,并不是真心帮他翻案,娄累也跟第一阎王殿主簿明珠没有任何交往,只是听过明珠之名,就算娄累所讲全是真的,路吉豪到了一殿再翻供,结果也会很惨,除开落得出尔反尔之名,多受些酷刑之外,不会有任何正面效果。 因为,李正坤是刑讯老手,两位师爷包振堂和李天侯,更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成心要将路吉豪做成谋反之案,以震慑、威服当阳城鬼兵、鬼吏之心,早已围绕着路吉豪案周边的人、事、案三方面做足文章,只差路吉豪一张签字画押的供认状,便完成整件案子最后一张拼图。 如此费心、用心之作,岂容存在漏洞和瑕疵。且就算存在些许漏洞和瑕疵,也得是在智商水平、律法水准上,跟李正坤及两位师爷相当之鬼,才有可能觉察得到。 当然,天下之大,阴冥之广,也不能说李正坤及两位师爷便是最最聪明的鬼,他们所办的案子,别的鬼便找不出问题,关键在于,就算有同样聪明或更加聪明的鬼,能够找出路吉豪谋反案存在的问题,但他们为什么要去找出来呢?他们跟路吉豪又不是亲戚。呵呵。 因此,路吉豪只要一签字画押,关于他的谋反案就成了铁案。可怜的路吉豪,还蒙在鼓里哩,一心还幻想着离开当阳城,到第一阎王殿去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