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鬼一边喝,一边争论不休,谁也说不服谁,直到酩酊大醉。
在牢房旁边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牢卒,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两鬼醉卧之后,牢卒出来找到江充,将两鬼说的话,全都详禀给了他。 这个牢卒,是江充安排的。 江充立即来见李正坤,包振堂和李天侯也在座,江充将路吉豪和娄累的谈话内容,作了详细禀报。 李正坤问两位师爷,通过牢里两个鬼的谈话,能否知道他们各自的心思? 包振堂道:“两鬼身上都还有疑点,但一时无法证实或证伪,可先将他们放出来,恢复职位,暗中安排鬼盯着。”李天侯道:“我认为路吉豪身上的疑点比娄累要多,虽然他愤而弃官,却并未走远,似乎等着大人派兵去追一样;在堂上说出有鬼兵劝他谋反,却受大刑而不肯说出劝他谋反的鬼兵姓名,有刁买鬼心之嫌。综合这两点来看,路吉豪其志不在小。”
李正坤笑道:“不管他志小还是志大,他都翻不起浪花儿。”
两位师爷笑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机谋巧算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是路吉豪恐怕还未认识到这一点。娄累倒似乎要明白得多。由此可见,这二鬼绝非一路鬼,老爷可放心让他们互通有无。”
李正坤传命放出娄累,恢复主簿职事;路吉豪仍关着。 娄累出了大牢,来见李正坤谢恩。李正坤抚慰了他几句,同时让他得闲可到牢里劝一劝路吉豪,说出谋反兵丁姓名,好捉拿治罪。 通过公开审问路吉豪,兵丁们都知道有鬼兵曾劝路吉豪谋反,李大人如今抓住路吉豪,不仅将路吉豪上刑下狱,而且要深挖细查,追查出劝反鬼兵姓名,一网打尽,因此,当阳城数百兵丁全都战战兢兢、鬼鬼自危。 当初曾劝路吉豪谋反的几个鬼兵偷偷聚在一起,商议怎么摆脱当下危局。他们担心路吉豪受不住酷刑,终有一天会招出他们,若不早做打算,就被动了。 有鬼说干脆反他娘的,出城投降山贼去!有鬼说我等其实只是替路大人鸣不平,其实并无反心,不如向李大人自首认错,求得谅解,何必弄假成真,当真上山当山贼! 众鬼莫衷一是,一时难于决断。 忽听外面一声呼啸,禇雄儿带着鬼兵将此地包围,几个还在讨论“出路”的鬼兵全被抓个正着,五花大绑着带上衙门大堂。 李正坤升堂坐定,问鬼兵们为何聚众谋反? 鬼兵们一致喊冤,说当初劝路大人投降山贼,只是一时忿急之言,并非当真,刚才大家聚在一起商议,也是想找大人自首认错。 李正坤一拍堂木:一派胡言,看来不上大刑,尔等不会招认! 命上夹棍。 衙役们立即出班,将几个鬼兵掀翻在地,逐一上夹棍死命地夹,堂上立时响起鬼哭狼嚎之惨叫声。 鬼兵们当初向路吉豪建言时,个个显得义愤填膺,慷慨激昂,似乎他们都是重义轻死的豪壮之士,但此时在堂上遭受酷刑,立时原形毕露,将所谓节义之事抛诸脑后,一股脑儿全都招认不讳。 娄累亦在堂上,暗中直跺脚,心中骂道:这帮王八蛋真是害死路大人了! 对鬼兵们的招认,李正坤却并不满意。鬼兵们的意思是他们跟着路大人日久,见路大人被辱,一时气忿不过,窜掇着路大人杀李降贼。 若按此结案,鬼兵们自然谋反坐实,但路吉豪却未被牵连其中,他只是受部下怂恿,而且没有采纳,挂印逃遁。案子要是这样报上去,恐怕路吉豪不仅无罪,朝庭反怪李正坤逼走佐官,要治李正坤的罪。 李正坤看一眼包振堂,包振堂便明白老爷的担心,附在他耳边如此如此。 李正坤又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尔等小鬼儿,蒙阴庭豢养之恩,本应尽力守城,报效朝庭,未曾想,竟然拥着带兵府丞路吉豪谋反,辜负朝庭大恩!如今事败被拘,不赶紧将主谋之鬼供出,反而替主谋之鬼遮掩搪塞,妄图丢车保帅。来呀,再上夹棍。”
衙役们闻令而行,再次施刑,可怜几个鬼兵,又被夹棍夹得死去活来。 第二轮刑上罢,李正坤问他们可想明白,还有什么要招认没有? 也许是被夹棍夹得头昏脑涨,对李正坤刚才的话压根儿想不清爽,也许刚才压根儿就没认真听李正坤说话,鬼兵们全都一脸懵逼、一脸惶恐:老爷还要我等招认什么? 李正坤骂道:真他妈一群蠢猪,就这脑子,还意图跟着路吉豪谋反。 他叫过主簿娄累,命他去开导一下鬼兵,让鬼兵们招出幕后主谋。 娄累乃是当阳府主簿,脑子可不蠢,通过李正坤刚才的话语暗示,早已明白李正坤的意思是要构陷路吉豪,非得将谋反的罪名安在路吉豪头上。自古谋反都是皇上万分忌讳之事,无论是谁,只要跟谋反沾上边,轻者身死功灭,重者九族遭诛。李正坤欲构陷路吉豪谋反,看来是铁了心要将路吉豪彻底灭了,何其歹毒也! 娄累跟路吉豪共事几百年,虽谈不上良朋挚友,但同僚之情还是有的,难免惺惺相惜,李正坤让他去“开导”那几个轻率无脑的该死鬼兵,诬陷路吉豪,他多少有些狐悲之慨,下不去手,一时沉吟不决。 李正坤喝道:“娄大人如此徘徊不定,首鼠两端,莫非跟路大人是同谋,也有杀害本官,献城投贼之心!”
娄累唬得差点魂魄出窍:乖乖隆的咚,我就是犹豫了一下,你便要将我也构陷其中! 赶紧翻身跪倒,向李正坤大表一番忠心,李正坤脸色稍缓,他这才放心起身,对几个倒霉鬼兵道:“尔等不过是几个大头兵,哪有谋反之力。路府丞不甘久居府丞之位,一直觊觎城隍之位,可朝庭知鬼善任,几百年来,城隍虽两次出缺,却从未考虑过他,因此,路府丞对朝庭心怀不满,早已暗生异志,一直在寻找机会,要向山贼献城投降。为迷惑收买军心,路府丞拉拢腐蚀尔等,假意厚待你们,经常赏你们酒食财物,还跟你们称兄道弟,一起吃吃喝喝,为的是他一旦起事,尔等便能实心跟随,供他驱使。可鬼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新任城隍李大人,英明睿智,手段高强,一眼便识破路吉豪反心和伎俩,将他捉拿归案。路吉豪一落网,便在公堂之上招认乃是尔等力劝他谋反,他自己倒并无此意。原本他为主谋,尔等受他蒙蔽,乃为协从,罪名要轻得多,可路吉豪竟然颠倒黑白,将尔等诬为主谋,如此用心歹毒,尔等还替他遮掩什么,还不快快仔细招来!”
娄累一通话说下来,几个倒霉鬼兵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我等一直认为路大人待我们亲厚,是个好上司,却没想到他居然一直便想着谋反,事泄被抓,却又诬陷我等为主谋,岂能容他颠倒黑白! 遂按娄累所述,再“交代”了一遍。 书吏记录在案,几个鬼兵签字画押,路吉豪谋反案便算坐实敲定。呵呵。 退堂之后,回到后衙,两位师爷对李正坤感叹道:“娄累不愧为刀笔之吏,巧舌如簧,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李正坤笑道:“刀笔吏固然厉害,但都比不过两位师爷智谋高超,翻云覆雨,一言而定鬼之生死。”
两位师爷翻翻眼:“老爷这是夸我们还是损我们?”
李正坤道:“又夸又损。两位智囊,接下来又怎么办?”
路吉豪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两位师爷的意思,完全没必要花功夫去弄清楚,李正坤来到当阳,为收服众鬼之心,必须拿一个份量足够重的鬼来祭旗。选来选去,选中路吉豪。不管路吉豪有没有谋反之行、谋反之心,都将他办成谋反。呵呵。 两位师爷道:“路吉豪性格挺硬,估计要他承认谋反,有些费周折,硬来不如智取,让娄累去牢里劝他,让他签字画押。”
李正坤觉得这招可行。娄累其鬼,倒颇能看眼识色,领会上司意图,刚才在公堂之上,李正坤只提醒了娄累一眼,娄累便自编了一通瞎话,将路吉豪异乎完美地囊括在谋反案中。 娄累在大堂上劝那几个鬼兵的一大篇话,看似在劝,其实是在替鬼兵们编,且能在短时间内编得如此圆通自洽,足见其刀笔大才。呵呵。 李正坤叫来娄累,命他到牢里去劝路吉豪认下谋反之罪,在笔录上签字画押。 娄累不敢推拒,只得领受任务。 出来后,心中叫苦不迭:刚才在大堂上替鬼兵们编排了一通瞎话,了却老爷的心事,原以为在这桩是非之中,总算可以全身而退了,却没想到更为艰巨为难的事情还在后头。唉,真是一步退让,便得步步退让啊! 路吉豪的性子,娄累非常清楚,路吉豪是武将,不是文弱书生,又跟五华山山贼斗了数百年,所历大小之战,没有一千场,也有八九百场,什么残酷场面、鲜血牺牲都见过,绝非恐吓所能奏效。谋反是永无出头之日的大罪,要想让路吉豪主动承认,决无可能。 但是,如果不能让路吉豪承认谋反,在录状上签字画押,娄累又想不到什么办法能向李正坤交差。李正坤曾在堂上威胁他,是否跟路吉豪同谋,依据他对李正坤的观察,根据李正坤的性格,这句话可绝非仅仅是威胁,要是自己办事不力,不能完成任务,李正坤作起恼来,真能将自己连同路吉豪一块儿给办了! 冥思苦想一夜,娄累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自语道:“老路,对不住了,你我虽是同僚,但遇上李正坤这个疯魔星,大家都在劫难逃。既然你先撞上,便只能先牺牲你,至于我最后能不能逃掉,全看老天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