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顾兰喘着粗气从噩梦中醒来,屋内散发着橘黄色的烛火。她一动,弟弟妹妹都如梦初醒一般围上来,温暖的体温包围着她,“姐姐”地叫个不停。梦境和现实的差距逐渐消融,不知为何,顾兰心中很是失望,重生,原来真的不是一个梦啊。她失魂落魄地坐在炕上,明明前段时间都已经接受穿越重生的事情,可今日的遭遇,给她好好上了一课。过往在课本上学习的古代历史,那些冰冷而残酷的文字在她心间浮现。现在,这些不是历史,是她要遭遇的事情。“姐,你喝点水,别怕,啊。”
柱儿端一杯水送到顾兰手中,明明和顾兰一样亲眼目睹悲剧的发生,可他早已缓好情绪,反过来安慰比他大几岁的顾兰。顾兰勉力一笑,“东西都背回来了吗?”
“背回来了。”
“姐,没事的。”
梁儿也安慰着顾兰。“姐姐~”珠儿喃喃地叫着,把自己的小身体往顾兰怀里塞。软乎乎的,带着温暖的亲昵,冲散顾兰的恐慌。就算不接受又怎么样,她已经回不去了啊!顾兰的泪水突然就那么掉落,几个孩子哑口无言,见她哭,也都跟着无声哭泣起来。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吉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见姐弟几人都在哭泣,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气。阿吉拍了拍柱儿的肩膀:“厨房里煮好了饭,带他俩去吃。”
柱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眼顾兰,见顾兰没有说话,闷声带着弟妹离开。晌午顾兰和柱儿没有回来,俩孩子在家中吃的木薯饼,晚饭等着他俩回来吃,结果顾兰又突然发热,梁儿光着身子去找邵老头,路上还被石头划破了脚。阿吉说起这些事情,梁儿脚上的伤也处理了,不碍事,柱儿也有些发烧,不过他身体好,一碗热药下肚,半个时辰就好了。倒是顾兰有些严重,煮好的药喂不进去,只能蒙着被子发汗,她一直在做噩梦,哭着要回家。他声音如流水淙淙,外面的冬夜里,寒风呼啸,小小的屋子里烛影飘摇,弥漫着草药的气息,莫名给人一种安宁之感。顾兰好像没那么怕了,她小口抿着苦涩的药,放空大脑。“没事的,你已经回家,不必再怕了。”
阿吉认真地看着她,突然开口安慰。顾兰咬紧牙关,呼吸也愈发粗重,泪水不住地流淌。她拼命地压抑住自己的坏情绪,摇头哽咽道:“不一样的,我回不去了,你不懂。”
阿吉有些不懂她的意思,可分明被她勾起一些往事回忆。他怅惘道:“你又怎知我不懂?莫非你也把我当傻子?”
傻子?顾兰才没有这样认为。第一次见到阿吉时,他容貌惊为天人,气质出尘干净,一言不发,确实有些懵懂纯真的过分。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顾兰早已改变了想法,阿吉不仅不是傻子,还聪明的狠呢。他会读书,会弹琴,举止行为优雅无比,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是以身上才会有一种疏离感。只是,他真的能懂她的心情吗?前世的记忆是那么美好,无忧无虑,不必做苦力,不用担心生命安全,这些美好她已经回不去了,只能认命地在此生挣扎。“爷爷说你忧思过重,积劳成疾,又受了惊吓,只怕身子要多养些时日才能好,不然以后是要落下病根的。”
阿吉换了个话题。顾兰皱着眉头,叹气道:“今日我去集市,看见两个官差张贴公文,说朝廷要征收粮食,为此还杀了一个妇人,按人头征粮,无论年纪大小,也就是说,我家中四人要出十二斗粮食。”
顾兰刚来的时候,恰逢秋收,她一个人种一亩半分地,活生生累死,最后也才收获一百多斤粮食。这些粮食远远不够一家子吃三个月,确实绝大多数家庭的亩产。一斗粮食十二斤,一个人要交上去三十六斤粮食。一亩地最后只能剩下六七十斤……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一个人吃一年。顾兰正是清楚这其中的数字关系,才会如此绝望。三斗粮食啊,眼看着大雪就要来了,多少人能够交出粮食,度过这场寒冬呢?顾兰不敢细想。阿吉却道:“你若是担忧此事,不必忧心,柱儿如今是我爷爷的徒弟,梁儿又跟着我识字,既然能够用钱赎买,我们先借给你,你日后慢慢还便是。”
他眸色认真,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帮顾兰度过这个难关,那不是很轻松吗?顾兰微微一怔,下意识摇头。倒不是拒绝阿吉的意思。而是……她不知道怎么说。在她的观念里,眼睁睁看着别人民不聊生,被这样欺压,让百姓没有活头,这是件很荒谬的事情。统治阶级这样做,只会是自掘坟墓,断送自己的将来,可在这个过程中,苦的全是百姓。她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越想越觉得不合理,生长在红旗下的人,生来受到的教育是人民利益至上,见到这样简单粗暴,不把人命当成人命的压榨,过往的三观正在被完全颠覆。她无法说出自己脑海中众多的想法。只怔怔地,喃喃道:“你帮的了我们,帮得了其他人吗?”
自然是帮不了的,邵爷爷和阿吉与他们也不过是邻里关系,能说出帮他们的话已经是好的了。顾兰心中也清楚,自己说的过分。她无奈苦笑,果然,自己是个异类。“哎呀,算了,庸人自扰,我再睡一会儿,改日再多谢你和邵爷爷。”
顾兰实在头痛,不想再多说什么,蒙着被子继续睡下。她睡不着,在被窝里蒙着眼睛,听外面阿吉窸窸窣窣的声响,慢慢离开房屋。她苦笑着,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她到底在妄想什么,今日见到这样的事情,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反抗。就凭她一个拖家带口的少女,她居然试图反抗一个腐朽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