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但儿臣却觉得裘千夜不该是背后主使。”
“为什么?”
“他如今已经是一国之主了,地位尊贵远远高于越晨曦,纵然当年有些私怨,而今却不必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取对方性命。那样会不仅伤了自己的身份之威严,也给飞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飞雁自他登基之后,推行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为的就是平平安安的增进国力,好与金碧一决高下,如今时日尚短,裘千夜不会做出自毁城墙的事情。”
“那他们白天还动手?”
褚雁翎一笑:“他终究是个年轻人,血气正盛,几句斗嘴之后架不住面子被辱,一时冲动动了手也在所难免。但杀人之事需要多方谋划酝酿。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做这种愚蠢的傻事。”
“哼。”
国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又问道:“你说他不是背后主使的理由也就罢了,还说得过去,但为何要扯到什么皇室子弟不和上面去?”
“因为如果幕后主使不是越晨曦,那儿臣的嫌疑就大大增加了。”
鸿蒙国主虎目圆睁:“你说什么?你的嫌疑?”
褚雁翎苦笑道:“儿臣不知道皇兄是否来过这里向父皇禀报事情经过,但儿臣刚才在驿站见到皇兄时,听皇兄的口气甚为不善,除了受惊之后的震怒之外,只怕也对儿臣有所怀疑……”“他凭什么怀疑你?”
“父皇,兄弟阋墙,烛影斧声的故事,儿臣自小听了不少,其中有一些还是父皇讲给儿臣的,为的是让儿臣兄弟们相亲相爱,以前人为鉴。但是,小时候明白的道理,长大后是不是还能说得通就不好说了。这些年……我知道父皇器重儿臣,希望儿臣能做皇兄的左膀右臂,但是在太子那里,未必不会感到儿臣对他的威胁和压力。儿臣做的越多,太子的压力便越大。再加上左右难免有谗言入耳,所以这几年……儿臣和太子说话的语气、分寸,总要谨慎拿捏,以免被人疑心有僭越之嫌。”
鸿蒙国主沉默良久,问道:“这些,也许只是你的胡乱猜测,太子在我面前倒未说过你的不是。”
褚雁翎笑道:“那是太子本心仁厚,对兄弟还是有关爱之情的。可是今日之事一出,明摆着不是裘千夜做的,也不可能是我们鸿蒙国派人做的,那唯一能在刺杀事件中得利的人不是就只有儿臣一人了?”
“你……你这样想未免太牵强了。”
“因为儿臣有前车之鉴。”
“什么前车?”
“裘千夜就是前车。”
他叹气道:“裘千夜本不是皇位继承人,又是一个流放到异国的质子。就因为他的皇兄一个因罪被流放孤岛,一个遭遇刺客被杀,他便在乱军之中取势,竟继承了皇位,坐了飞雁的江山,但怀疑他残杀兄长,谋朝篡位的流言蜚语却难免在坊间流传。如今,我们鸿蒙太子遭遇刺客,倘若有个意外……那儿臣……儿臣岂不是要百口莫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泪来,又向着父皇叩首,“儿臣今日越想越后怕,所以恳请父皇,准许儿臣辞去朝中一切事务的权力,还政于君父,彻查凶手刺客之事,也交由刑部全权处理。否则如果儿臣牵涉调查之内,肯定会有人怀疑儿臣假公济私,暗中捣鬼。儿臣自问清白磊落,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啊。”
他说得很是诚恳,声泪俱下,让鸿蒙国主也不禁动容。“你先起来吧。”
国主长叹一声,“父皇当然是相信你的,不过你的顾虑……也有你的道理。只是你不必先猜多了你皇兄那边的想法。他没有到父皇这儿来告你的状,应该对你也没什么意见。倘若他今天话说得难听了点,那也是因为他刚刚受到惊吓,难免言不走心,你不用往心里去。这件事,的确非常棘手。不过眼下先为那越晨曦治伤要紧。追查刺客和幕后真凶的事情,就先交由刑部去做。但是你也不要全然自行解职,这不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要不……这几日你先来御书房帮我处理些手边的公文。商盟的事情……你也不能全然不管,要他们别人立刻接手的话他们也做不好。你就在宫内办公好了,与那裘千夜也不要来往太密。要知道你一个皇子,和别国国主过从甚密的话……也是会有流言蜚语传出的。”
褚雁翎暗自心惊,偷眼去看父皇——只见父皇神情凝重,目光锐利。看来……他今日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果然试探出了一些父皇的真心——太子对他的不满父皇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没找到机会教导他们。否则不会他一说要卸职,父皇就立刻应允了。而他与裘千夜的交情深厚也必然引起了父皇的警觉。裘千夜这个人的名声在各国国主耳中算不得好,如果让父皇觉得自己和裘千夜这种精明多计的人是密友的话,父皇也会对他的人品有所怀疑。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今日这一番应对,算是釜底抽薪。既安抚了父皇的疑虑,又走在太子前面一步。明日,无论太子和父皇说他什么坏话,都不会在父皇这里造成太大的震动了。不过……那刺客的幕后主使真的会如裘千夜所猜那般吗?只是想想,他就从心到骨子都冷透了一遍。此时,远在金碧皇宫。南隐面无表情地走进月暖阁。自从父皇年初开始生病后就改搬到了这里休养办公。月暖阁虽然是一个偏殿,但是光线不若正屋那般强势,外面有大片的绿色树冠遮蔽成阴,屋内温暖却不酷热,是养身体的好地方。南隐走进殿内时,只见父皇靠着床榻一头的高垫子,手里捧着一碗粥,正在艰难地吃着。这一年,他的身体突然迅速的衰败下来。曾经纵马驰骋如平地一般,而今却连一碗粥都端不动了。南隐走上前,没有跪拜行礼,而是扶住父亲微微颤抖的手,说道:“儿臣喂父皇吃粥。”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南隐舀起一勺子粥,递到父皇的嘴边,皇帝似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张开嘴,很费劲的吞咽了下去。宫女跟在身边,看到太子亲自喂粥颇为紧张,怕太子责备自己侍奉不周,连忙跪下谢罪,南隐说道:“没你的事,你出去就好了,我要和父皇单独说说话。”
宫女战战兢兢地告退。殿内只留下父子两人。“越晨曦那边……怎么样了?”
皇帝艰难地开口,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南隐淡淡道:“他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以他的聪明,应该知道怎么随机应变。”
“裘千夜,去了鸿蒙吗?”
“貌似是去了。”
一口粥没有咽下去,金碧皇帝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好几声,南隐端过来一只痰盂,放到地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其实父皇不用太在意裘千夜,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金碧这里,也暂时没有和我们相抗的能力。”
“你揪着胡家不放,不就是他最好的机会了?”
皇帝的头向后仰着,靠躺在垫子上,目光有些浑浊地望着他,“南隐,朕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动胡家,只是想借着打压胡家来培植自己的力量罢了。可你太性急了,太性急了……”皇帝喃喃念着,似是感慨,又似是批评,“终究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沉不住气。”
南隐微笑道:“是吗?父皇认为我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脾气性子会一点都没改吗?”
皇帝讶异地看着他:“你……”“我不是因为等不起,才要这样做。而是因为我知道哪种方法才可以更好地帮我达到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南隐将粥碗放到一旁,“父皇既然老了,就好好休息吧,看着我怎样将金碧变成一个你所未见过的金碧。当然,希望你能等得到那一天。”
“南隐……”皇帝激动地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你……还在恨我?”
“恨?”
南隐挑起嘴角,看着父亲衰败的面容微笑,“是啊,不可能不恨。因为父皇是这世上第一个教会我懂得恨的人。我在外面的每天每夜都在想,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来化解掉我的心头恨,后来我明白了……就是用你最珍视的江山。当你发现自己不再拥有这一切,不再能掌控这一切的时候,你就能体会到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而我,也就心愿得偿了。”
皇帝嘶哑着声音说:“你所做的这一切,越晨曦都知道吗?”
南隐笑道:“当然不能都告诉他。毕竟我的计划里,他会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如果他事先知道谜底,我就不能掌控全局。”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皇帝鄙夷地笑,“原来你的身边不仅没有了亲人,爱人,连朋友也没有一个。”
南隐挑着眉反讽似的看着他:“这不是父皇教我的吗?为君者在这世上,本来就不要什么亲人,爱人,或者是朋友,我们注定都是‘孤家寡人’。原本父皇和越丞相曾是朋友的,可是你杀了他,于是你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而越晨曦……他既然选择和他父亲走一样的路,那也就要做好承受同样结局的准备。父皇这样在意他……是因为他是父皇喜欢的女人所生的儿子吗?”
皇帝震惊地瞪着他,似是已经说不出话来。南隐诡异地笑:“被我说中了?父皇想不到我会知道这个秘密吧?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我早就听说过,在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和越丞相一起喜欢过一个女子,后来那女子选择嫁给越丞相。父皇心里嫉妒越丞相嫉妒了几十年,这才是你下定决心杀他的真正目的,也是你厚待越晨曦的原因。若不是你一力促成越晨曦和雁翎的婚事,我几乎要怀疑他是父皇的私生子了。”
他拉过被子,盖在皇帝的身上,“好了,今天和父皇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心里话,我看父皇一时半会儿承受不了,所以先休息休息吧。这粥里所放的药材可以帮父皇解去一些你身上所中之毒的痛苦,但也只是能解一点点而已,而且还要求父皇不能太过动气伤肝,否则会毒气游走全身,造成自伤的。”
他温和孝顺地将被子的四角掖好,躬身说:“那儿臣这就告退了。明日再来看望父皇。”
他怡然自得地甩袖出宫,听得身后有痛苦地嘶哑声音在艰涩地呼喊,只是咿咿呀呀的难以连成句子。他也不理,径直走出月暖阁的大门。这里远离皇宫正殿,偏僻得不与外界相通,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也是消磨一个人的信心与骄傲的绝佳场所。在这样一个僻静到死的地方,无人理睬地活着,被病痛和毒性折磨,眼看着自己一天天衰老,等待并走向死亡。那是一种何其“美妙”的时光,也是他送与父亲的,最“完美”的报复……眺望远方,是无尽的殿宇屋脊,辽阔的天空,和未知的天地。他曾经在离开皇宫的第一年庆幸于自己的逃离,可以解脱身上的桎梏,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但是他现在又回来了,自愿将自己再一次地锁起来。不过终有一天他会彻底自由地离开。他答应过若涵的,终有一天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