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短箭中有一半被侍卫打落。此时胡清阳也已飞身跳上屋檐,抽出长剑与一名刺客搏杀在一起,屋内的胡紫衣听到动静后拉开房门,一手持剑越到越晨曦的身边,拉住他就往屋里塞。越晨曦急道:“你身上有伤,不能打了,回去!”
胡紫衣怒道:“你回去!”
右手持剑一拨,将一枚飞箭拨落到地上。这几名刺客身手敏捷矫健,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金碧的护卫,太子府的侍卫,以及驿站中原本的卫兵全部蜂拥而至时,他们已渐落不敌之败象。但奇怪的是,这几个人并未后退,反而厮杀得更加搏命,刀光剑影之下,两名驿站的卫兵被砍倒在血泊之中。胡清阳一见此情形,喝道:“不要贪图活口了!制敌要紧!”
他剑锋霍霍疾刺,暗夜中,剑尖有青色的剑芒闪烁,面前那名刺客避之不及,胸口中箭,翻身从屋檐上跌落到院内。越晨曦见胡紫衣一副要搏命的架势,急得将她拦腰抱住,扯拉回屋里。太子褚雁德被自己府中的护卫围定,眼见刺客有一人被杀,心里定了定神儿,怒道:“胆敢在鸿蒙都城作乱,这些刺客要格杀勿论!”
胡清阳从屋顶上飞身而落,却不料身子在半空中时,对面一直安安静静的屋顶上有人再发飞箭,他人在半空听到风声时出剑劈空,那飞箭被他劈断之后,飞出的箭头正刺过褚雁德的脖颈。褚雁德只觉得脖子一疼,伸手去摸,竟摸到一把血,他又惊又惧,连声对护卫道:“快!赶快回府!”
越晨曦喊道:“殿下不可!外面只怕还有埋伏!”
他挺身而出冲过来意图阻止,那刚才发暗箭的黑暗之中又射出一箭。这一回虽然是一箭射出,却在空中弹出三箭,原来是三箭合一,暗器之刁钻歹毒,可谓罕见。越晨曦只觉背心被一个力量猛地一撞,似被毒蛇咬了一口,疼得心脏揪紧,呼吸不能。他被这力量撞得跌倒在地上,钻心蚀骨般的疼痛与胡清阳的怒喝、胡紫衣的惊呼纠缠在一起,他只觉得耳力仿佛在下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疼痛让他随时可以昏厥。当胡紫衣的手抱住他的肩膀时,他努力命令道:“回去!回屋里去!”
胡紫衣抱住他拼命摇头,眼泪成串成串地滚落到他的脸上。他不由得苦笑:怎么他又把她弄哭了吗?这个女人,这个丫头,总是为他流泪,到底上辈子她欠了他多少的情债,要在这一世如此煎熬地偿还?驿站中的刺客事件立刻惊动四方。褚雁翎匆匆赶来询问情况时,那几名刺客已经死在院内,旁边的伤者死者横七竖八地也躺了一院子。褚雁翎进驿站时,褚雁德正坐在那里定神儿,看到他劈头就说:“老三!这驿站是你负责吧?怎么能让刺客潜入?你知不知道皇兄刚才差点没命?竟敢有人在天子脚下行刺皇储!这是何等的大胆!”
褚雁翎蹙眉道:“让大哥受惊了,只是这么晚了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越大人身体不适,我不过过来看看他,谁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我看这刺客……多半是冲我来的!”
他盯着褚雁翎,“我要上报父皇,让父皇彻查清楚,到底是谁有如此通天之胆,做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褚雁翎说道:“父皇那边已经得知消息了,特意命我过来问询情况的。大哥哪里受伤了吗?要不然先回宫内叫太医看一看。皇宫的守卫总比太子府……”褚雁德冷笑道:“我若是被人盯上了,除非到了阴曹地府去,否则还有哪里是安全的?你快叫太医看看越大人吧。倘若越大人死在鸿蒙,咱们要怎么和金碧交代才是大问题!”
褚雁翎心里焦虑,先将他的事放在一边,快步走进越晨曦被安置的厢房里。屋内,已经围了一堆人,胡清阳和胡紫衣都在越晨曦的床头守着,还有两名大夫正紧张滴在帮越晨曦救治伤口。褚雁翎进来时,都没有人顾得上理睬他。褚雁翎拉过胡清阳问道:“伤势如何?”
胡清阳面色很是难看,“箭入后心,刺得很深,不过还好没有伤及心脉,只是这么重的伤,一两个月都不见得能恢复得过来。”
褚雁翎不解地问:“怎么会突然来了刺客?那些刺客的来历知道了吗?”
胡清阳没好气地说:“谁知道那些刺客是从哪儿来的?凭空地突然冒出来,也不说话,也没有缘由……反正除了大约有一个逃了之外,剩下的四个人都死在院子里了。”
“没留活口?”
胡清阳以为褚雁翎是在责备自己,也顾不得什么身份礼仪,嚷嚷出来:“已经乱成一团,刺客都杀红了眼,哪里还能顾得上留活口?”
一直沉默的胡紫衣突然冷冷道:“你要吵就到外面吵去,不要打扰大夫给越晨曦治伤!”
胡清阳也闭上嘴了,却铁青着脸坐到一边去。褚雁翎默默看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先去派人追查那些刺客的下落。”
便转身也退出房间。小院内,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可以很容易地辨认出哪些是刺客,哪些是鸿蒙的士兵。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除了他以外,已经有人开始勘查刺杀现场了——只见一个人正蹲在尸体中很认真地来回翻看着什么。他苦笑一声:“我说你就别来给我添乱了。”
那人正是裘千夜。裘千夜没抬头,“听说这边出了大事儿,我得过来看看啊。这些刺客里有活口留下吗?”
“据说有跑掉的,但是还没有抓住,留在这儿的都是不能开口说话的了。”
褚雁翎走到他跟前也蹲下来,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胡家的剑法果然好。”
裘千夜一笑:“这两个人都是胸前和背心两处中剑,每一剑都刺得又深又狠,几乎贯穿而出。看起来很像是胡家剑法里的一招‘剑问苍穹’。”
“应该是胡清阳出的剑,胡紫衣肩膀受了伤,不能激战。”
褚雁翎也看了一下伤口,“除了这剑伤呢?能看出这些人的来历吗?”
“那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你当我是神仙?”
裘千夜笑笑,“不过他们行刺的目标是越晨曦还是太子?”
“这件事暂时也没有定论呢。”
褚雁翎叫过一名当时参与激战的驿站守卫,询问当时的情形。那守卫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说完后褚雁翎皱眉道:“这么听起来,依旧不能断定刺客的目标是谁。”
“那可就麻烦了。”
裘千夜背着手,“如果目标是越晨曦,那这幕后主使就很好定。如果目标是太子,幕后主使也好猜,如果目标不确定……则幕后主使的身份可就复杂了。”
褚雁翎听他说得神神秘秘的,问道:“怎么?你猜出什么来了?如果目标是越晨曦,你认为幕后主使会是谁?”
“这不是明摆着吗?”
裘千夜笑着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尖:“只能是我了。”
褚雁翎板起脸:“别开玩笑了。你觉得这件事还不够我头疼的?”
“所以我帮你认真分析案情啊。”
裘千夜笑嘻嘻道:“谁能和越晨曦或金碧国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竟然敢光天化日的派刺客在皇家驿站行凶?算来算去,有此仇怨的,有这样能力的,全鸿蒙国境内的,除了我,还有何人?更何况……我白天刚刚和越晨曦打了一架,将他当街打倒在地,左邻右舍,有目共睹。”
褚雁翎惊得瞪大眼睛:“几时的事情?你打他?你为什么要和他打?”
“屡屡挑衅,气得我不出手不行了。但是没想到时机赶得这么不巧,竟然会有刺客来行凶。所以我这个嫌疑只怕是要背定了。若是你调查凶嫌时需要我配合,尽管说,我知无不言。”
褚雁翎有气无力地说:“你啊……在鸿蒙还不安生点儿。好不容易和父皇交代清楚了你的事情,你踏踏实实地住几天,赶快回飞雁多好,又生出这一端故事来。金碧的人真得怀疑到你头上。不过,你说行刺的对象如果是太子,幕后主使也好猜?”
“嗯。”
“那会是谁?”
裘千夜将刚才指着自己的食指又伸出来,这一回指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反向过来——指着褚雁翎。褚雁翎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低声道:“你是疯了?想害死我吗?”
裘千夜眯着眼问:“太子虽然是皇位继承人,但你一直在你父皇眼里和朝野中也是有口皆碑的贤德能士。听闻你二哥因为身体不好,多年来也不便问政,鸿蒙的朝务其实是你和太子在联手帮你父皇打理。如果太子有个意外,你就是当仁不让的皇位继承人了。”
褚雁翎眼帘微合,“你这是在暗示我,要走你登上皇位之路吗?”
裘千夜耸耸肩,“怎么是我暗示你?我只是在帮你分析案情。太子刚才在这里,这里又来了刺客,太子如果身故,最得利的人当然是你。当初朝野内外是怎么说我的?日后也会怎么说你。”
褚雁翎冷笑道:“可我问心无愧。”
“你当然问心无愧,我也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只是太子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你最近做事风生水起,我们两人的私交甚密,你又生了个小皇孙,一切之气势都俨然要凌驾于太子之上了,所以此时太子又出意外的话……倒是显得那么顺理成章……”褚雁翎望着天空,沉吟良久,“说吧,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盘算的?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你一定心里有数!”
裘千夜笑笑:“你这么聪明,一定要我说破吗?”
褚雁翎淡淡道:“如果刺客之事嫁祸于你,则金碧与飞雁结仇,鸿蒙亦难逃守备无力,追凶无能之责任,在金碧面前只有赔礼道歉的份儿。与飞雁的结盟也因此蒙上阴影。如果能嫁祸于我,便是挑起我们鸿蒙的皇子内斗,自断臂膀,削弱国力,倘若父皇对我有三分怀疑,我在朝中之势也将被大大削弱,不能成为飞雁的左膀右臂。”
裘千夜笑着拍拍手,“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
褚雁翎蹙眉道:“可你更是个活诸葛。这一切竟被你早就算计在内了……”当日裘千夜来到鸿蒙时,便有此推断,只是褚雁翎眼睁睁看着事情真正按照他的推论发生时,不得不对裘千夜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他看着自己刚刚走出的那道门,“这件事要想善了……可真不容易呢。”
裘千夜眨眨眼:“怎么办?你有应对之法了吗?”
褚雁翎傲然挑眉:“在我鸿蒙土地上使心眼儿的人,我岂能坐视不理?”
…………………………………………………………越晨曦这一回受伤,伤在后背,整个人只能趴着。周遭的情形因为这个姿势也看得很费劲,他索性闭着眼,只听着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大声说话的,低声细语的,很吵,很热闹。直到大夫们确认伤口已经上药包好,又给胡紫衣嘱咐了很多,然后才纷纷退出屋去。他感觉到一只手抚着他的额头,那手指是凉的。他没有睁眼,但低声开口:“放心,我没发烧。”
他扯动起嘴角的一丝笑意:“刚说要与你定婚,就遭逢刺客,还好不是真的成亲,否则你岂不是差点要做寡妇?我就是害人不浅了。”
他故意开个玩笑逗她,却不见她回应。勉力睁开眼,只见她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他,那脸色,好像她才是个受了重伤濒死的病人。“怕我会死?”
他斜睨着她笑,“但我可不想再看见你为我哭了。”
“会是谁干的?”
胡紫衣启唇问道,“那些刺客貌似是冲着你来的。”
“我怎么会知道?”
他闭上眼,“你怎么就断定那些刺客不是冲着褚雁德来的?他离开太子府,身边没有什么随从,这时候杀他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胡紫衣皱眉道:“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褚雁德,那不用等到他来到这里也能杀他。在路上就可以动手了。这里的守卫总比路上的随从人多吧?”
“那就是为了杀我。”
越晨曦嘴角一挑,“如果是为了杀我,那真凶不就呼之欲出了?”
胡紫衣沉默片刻,“不是裘千夜指使的。”
越晨曦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你倒信任他?白天他怎么将你我打翻在地的?难道他没有要我死的理由?”
“他如果要你死,一年前就可以杀了你,没必要跑到这里来动手。白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
胡紫衣虽然被越晨曦遇刺之事惊得魂魄都飞了,但是理智未丢。她坐在屋里看着他治伤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着幕后指使可能的人选。虽然想不出来,但第一个被排除的人就是裘千夜。“童濯心在这里,他纵然要你死,也不能当着童濯心的面杀你。”
胡紫衣的话让越晨曦苦笑:“你倒想得明白。”
“既然可不是裘千夜,还能是谁?”
胡紫衣咬着指尖,“总不能是褚雁翎吧?”
越晨曦沉默不语。胡紫衣见他沉默,便追问道:“怎么?你也怀疑是他吗?”
越晨曦苦笑道:“我后背疼,实在是不想说话。刚才大夫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若是那一箭射得力道再大一些,我就毙命当场了。如今我只是想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情没有精力再想了。”
胡紫衣轻声道:“那你睡吧。刺客的事情我去查……”“你也别去。”
他从被子下伸出手来,抓住她,“外面已经天黑了,还有逃跑的刺客没有抓到,你已经有伤在身了,现在咱们俩是自顾不暇的一对苦命鸳鸯,还是老老实实地在驿站中治伤吧。”
胡紫衣一怔,为他那句“一对苦命鸳鸯”的说辞说得心跳似擂鼓似的狠狠撞了几下。他握着自己的手虽然没有之前有力气,但却是温柔执拗地没有立刻松开。她低着头,就挨着他床头坐着,看着他的睡颜,眼中满是怜惜的暖意。刚才刺客到来时,他就挡在自己的身前,不管有没有能力抵挡,他在第一时刻想到了要保护她。那种震撼的力量,甚至超过他主动的一吻。那纵然他心里最爱的女人不是她,又如何呢?她叹口气,又捂住自己的嘴,怕叹气声惊动了他。看着窗外,夜色的确已经降临,屋中没有点燃蜡烛,也渐渐昏暗下来。院中的尸体应该已经被搬走了,可是她还能闻得到夜色中的血腥味。这一趟鸿蒙之行,原本是为了治好他的眼睛,而今看来,要全身而退地平安离开鸿蒙都变成了一件难事。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要取一个金碧使臣的性命?越晨曦除了裘千夜之外,还会有其他敌人想置他于死地?如果对方不是冲着越晨曦,而是冲着鸿蒙太子褚雁德而来,那褚雁翎的嫌疑毋庸置疑是最大的。可是褚雁翎……会干这种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