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要替他谢谢你了呢……”胡紫衣银牙一咬,探手抓向那女子的手臂,女子惊呼一声却并未躲闪,但突然从她的袖口里蹿出一个东西,闪电似的咬住胡紫衣的手腕,胡紫衣顿觉手腕一疼,惊得松了手,再低头看时,手腕上有两处小小的牙印儿还滴着血珠。公孙嗔怪道:“无垢,怎么能让你的小蛇咬人呢?这位姑娘也未必是对你有恶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拿出一瓶药倒在胡紫衣的手腕上,笑道:“姑娘莫急,这小蛇的毒性不强,敷了药就能止血止疼,这不过是拙荆平时用来防身吓人的玩物罢了。”
胡紫衣惊出一身冷汗,她这才相信这世上有些人纵然不会武功,也可以杀人于无形。她看着手腕上的伤口和药粉,刚才的冷傲脾气收了几分,深深吸气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算是扯平,我也不威胁二位,二位可否和我回去救人?”
那叫仇无垢的女子歪着头道:“救人这事儿其实配药并不难,毒药是我配的,我照着再配一次就是了。但是还需要找个人来重新喝一次毒药,我夫君才好解毒。否则毒药入身之后的毒发症状到底是怎样的,他心中无底,怎么好乱解毒?”
公孙一愣,看着妻子刚要反驳,却见她黑眸流光,转个不停,就知道她是成心为难胡紫衣,一笑道:“是啊,所以姑娘先去找个死囚犯来试毒好了。”
“不用死囚犯,我来试毒即可。”
胡紫衣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你尽快试出毒性,就能尽快解毒了吧?现在二位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下山了?”
“慢着,还有一事。”
仇无垢指了指他们身前不远处一朵正要含苞待放的小花,“这火绒花是我们要采来做药的,我们跟你走了,错过了花期你怎么赔我?这火绒花二十年一花期,极难寻觅,我们遍寻四海多国,才在这里发现了它的踪迹……”“我负责守花!”
身侧突然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胡紫衣惊喜地叫了一声:“哥!”
只见锦灵拉着胡锦旗也已经来到山路一头,那胡锦旗皱眉看着胡紫衣:“紫衣,你实在是太冒失了,怎么能随意答应拿自己试毒?你为了救越晨曦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胡紫衣低声道:“哥,你知道他是因为我……”“别老把罪往你自己身上背,和你没有关系。他那时候是为了和裘千夜斗气,和裘千夜争女人,他自己输了,不想活了,才非要喝那杯毒酒,纵然当时是我在他身边,也是拦不住他的。”
胡锦旗走到她身边,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一年一直将他中毒失明之事怪罪到自己头上,归根结底,紫衣,你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而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但若是你以性命相赠他依旧不领情,你就白白赔了你的一生!”
胡锦旗的话让胡紫衣陡然鼻酸,心头似被人揭开一个巨大的伤疤。她的那份心思,纵然父母已经看穿,她却不愿意承认的那份心思——对自己的种种埋怨,对越晨曦不舍不弃的相守相陪,是她为了能和他在一起而给自己的借口。若非如此,她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越府见他?但是,她纵然赔上性命,他又岂会多看她一眼?她含泪笑道:“哥,你爱过人,你应该明白,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不是为了求回报的。纵然没有回报,只要能看着他一切安好,便是值得的……”胡锦旗皱着眉头,“我想让锦灵好,可也不能做这种无谓牺牲,到时候死了我,换不回她,不是白白被人耍了?”
他瞪着公孙和仇无垢两个人,“你们既然是医者,治病救人就是你们的本分,你们怕误了这火绒花的花期,我会派重兵在山上给你守着。但我就不信没个活人试毒,你们就配不出解药来?”
公孙呵呵一笑:“这位小将军,你懂医吗?治病救人也要先望闻问切吧。毒药虽然是拙荆配的,但也要看毒药在人身体中的变化,有时毒性是因人而异的。这位姑娘说要以身试毒,勇气可嘉,但是我却觉得不妥。因为姑娘是至阴之体,那位中毒者是至阳之体,二者男女有别,服毒之后的反应也会稍有差别。我看……这位小将军来试毒更为恰当。”
锦灵柳眉倒竖,冲上来一手指着他们,叫道:“反了你们了!还敢欺负到我们头上?哼!不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医术觉得了不起了?我这就叫人把这山上所有的火绒花都一把火烧光了!看你们还威风什么!”
仇无垢抱臂身前,笑道:“姑娘火气好大,你烧山是可以的,反正那个瞎了眼的人又不是我的心上人,和我也非亲非故的。”
胡紫衣忙拉住胡锦旗和锦灵,“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俩是好意,要帮我,但是这两位高人真的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吃软不吃硬的。你们就别帮倒忙了。”
胡锦旗皱眉还要说话,胡紫衣推了他一把,“哥,你先别说话。锦灵,你也拉住他,别让他给我帮倒忙。”
然后她走到仇无垢和公孙的面前,很诚恳道:“二位高人,我知道你们必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神技,今日我只求二位能救我朋友一命,他尚年轻,前途远大,那双眼睛对他意义非凡。我相信二位之前配毒时也不过是受人所托,一时玩兴,夫人说了,也故意在配毒时留了几分余地,才能保命,说明您并无真的害人之意,那解药也必胸有成竹。找人试毒之说无非是为了试探我的胆量。如今我的命在这里,二位尽可取用。但是我不能为了那位朋友,又白白搭上别人的性命。”
“姑娘倒是很是非分明的一个人呢。”
公孙摸了摸下巴,看着妻子:“怎么办,无垢?这事儿是咱们俩惹上的,也得咱们两人把它解决啊。”
仇无垢懒懒道:“解决是可以的。只是等火绒花开后,我想回西岳去了,跟你出来四处漂泊这么久,还觉得我的离愁谷最好。”
公孙微笑道:“好,一切依你就是。”
胡紫衣大喜,对着两人深深作揖,仇无垢却瞥着她道:“小姑娘,你为了你的心上人这么用心,那人貌似也不领你的情,要不要我送你一杯销魂蚀骨的春药,助你一臂之力啊?”
她话音刚落,公孙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对胡紫衣尴尬地笑道:“拙荆爱开玩笑,姑娘莫怪。”
胡紫衣本来脸色泛红,此时也只能回过头说:“我为二位引路下山,这火绒花自有专人护持,二位可以放心……”当他们走过胡锦旗身旁时,胡紫衣却听到锦灵在问仇无垢:“你说那个春药……是什么药方?回头给我配一副吧。”
“锦灵!”
胡紫衣听到胡锦旗的一声低喝,没敢回头,可以想象胡锦旗此时的恼羞成怒,但此时她心中顾不得去想这对夫妻的事情,只是任由心中绽放出一朵喜悦的花来。越晨曦的眼睛终于有救了。她欠他的可以还上了,这份无望的痴恋,也可以就此断绝了吧?她从未奢望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可如果就此不再见他,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心底抽干,连那最后的一丝温暖也要耗尽了…………………………………一封飞马快报送到裘千夜的手中,他拆开信后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站在旁边的明永振急忙问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离宫出走,下落不明。”
裘千夜将信交给他,手指微颤,脸色十分严峻,着恼地说:“这丫头一定是猜到我到鸿蒙来了。”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了片刻,又忽然展颜一笑:“到底还是没能瞒住她。她以前不是这么精明的人,是跟了我之后一直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人就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明永振着急道:“怎么皇后能突然失踪?莫大人都找不到皇后的下落吗?”
“她若是安心想跑,的确不容易让人找到她。但她若是为了来鸿蒙找我,也就不难找到她了。”
裘千夜沉吟片刻,说道:“看来我们得搬家了。”
“搬家?陛下是想换一间客栈?”
“嗯。我们得换到驿站对面去。”
明永振脑子一转,明白了:“殿下是觉得娘娘可能会去驿站找您?”
“这益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要想找到我并不容易。她又不好随意现身去求助褚雁翎夫妻俩,驿站是她最大的线索,纵然我不住在驿站,她也会想在驿站中的飞雁臣子必然与我有联系……算算日子,这两天大概她就能赶到。你去通知薛准,让他随时留意皇后娘娘的下落。”
“是。”
明永振匆匆走下客栈。裘千夜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无奈地苦笑:“濯心,我是想让你远离这一回的动荡,你为何非要让自己裹挟进来?难道……你心中依然放心不下越晨曦吗?”
薛准来到越晨曦的跨院前,大声问道:“院内住的可是金碧的越大人?在下飞雁的薛准,前来看望故人啊。”
胡清阳走出来拱手道:“薛大人,我们越大人正在院中小酌,说薛大人若有意,可与他月下同饮。”
“这等风雅之事我岂能错过?”
薛准笑眯眯地跟着他走进去,就见月色之下的石桌旁,越晨曦一身月白色的便装临风而坐,就像一个年轻的书生,不带烟火气。薛准走近时,越晨曦起身点头:“薛大人,听闻你现在和我是邻居,在下正说请你过来喝一杯,没想到你不请自来。”
薛准笑道:“越大人在此,我薛准岂能不过来拜望?谁不知道越大人是金碧的栋梁,日后是要拜相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桌上的酒壶和酒杯,自行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到越晨曦面前,“咱们飞雁一别,能在鸿蒙相会实在是缘分,我先敬越大人一杯。”
越晨曦握住自己的杯子,随意地回了一礼,“好说,薛大人大概也知道我如今眼睛不大好,这斟酒之事就只有偏劳大人自己了,免得我倒出酒杯之外失态又失礼。”
薛准呵呵一笑,将酒饮净。两人坐下,薛准道:“大人这次比我早来几日吧?听说是为了贵国太子的婚事?真是喜事一桩啊。”
越晨曦道:“薛大人此来鸿蒙也必然是为了两国商盟一年后的会谈吧?这一年两国边贸往来比之以往不知道提高了多少?”
薛准呵呵笑道:“还好还好,小长三成而已。”
“三成已然是不少了,薛大人说得这样客气可不像贵国陛下的气度。”
越晨曦悠悠道:“不知道裘陛下这一年来是有多开心呢。其实他真应该来鸿蒙走一趟,也好和老友见一见才是。”
“越大人所说的老友是指鸿蒙的三殿下褚雁翎,以及褚雁翎的皇子妃莫岫媛吗?”
薛准说道,“我们陛下和皇后是很惦念这两位老友,派我带了不少礼物过来。可惜啊,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最近兴城又在闹水患,陛下日以继夜地在和六部开会商讨赈灾之事,否则以陛下的性格,还真说不准会跑到鸿蒙来看看热闹。”
薛准提到“皇后”二字时,越晨曦的心里抽搐了一下,面上还是淡淡的,继续问道:“倒是很少听说你们皇后的事迹,看来这一年来她被你们陛下保护得很好啊。”
薛准再笑道:“皇后当然久居深宫,不理朝政,能有什么‘事迹’传出?不过皇后为人谦和,与一众朝中贵妇名媛都相交甚欢,颇得人心,人人都说皇后这样的人品才是一个的好的‘贤内助’的范本,谁不说陛下是好福气?可惜我平日也没什么机会一睹皇后陛下的风采。只能羡慕陛下夫妇的鹣鲽情深,琴瑟和鸣了。”
薛准的每句话都似是一根针扎在越晨曦的心上,越晨曦想冷笑,又忍住了,自觉自己也没有任何嘲讽鄙夷的立场。人家夫妻俩“鹣鲽情深、琴瑟和鸣”是应该的,难道还指望他们日日争吵吗?可是濯心是否知道他的眼睛的事情……是否知道他的眼睛是被谁毒瞎?他在心中问出这两句话后又忍不住冷笑自己:越晨曦,你忘了当日你离开飞雁之时,就已经决定斩断一切了吗?怎么还这样喋喋不休,念念不忘,岂不是又要让人嘲笑鄙视?薛准虽然嘴上在说笑,但是眼睛一直瞟着越晨曦的反应,其实他已听说过越晨曦和“皇后”之间可能有旧情的传闻,也知道越晨曦和裘千夜曾是死敌。此次出京前,郑于纯传裘千夜的话给他,说若是见到越晨曦,多说点气对方的话就好,其他的一概不用说。所以薛准顺着越晨曦的口风闲聊,却见越晨曦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喝了几杯酒之后,他便起身告辞,越晨曦客气地起身相送,薛准连忙拦住,说他眼睛不好不必远送,然后自行走出这间跨院。路过前院的影壁墙后时,薛准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请问,这里是否有飞雁的使节入住?”
他一愣,绕出影壁墙,只见一名少女正在门口和人说话,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忽然震惊地认出那少女是谁!此时那少女已经和驿站的门房说完话,门房不许她进入驿站,少女面露沮丧,薛准福至心灵,大声说道:“夫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然后快步奔了过去。门口的人都愣了一下,看着薛准。薛准笑吟吟地来到少女面前,抱拳躬身:“在下薛准,飞雁礼部侍郎,与夫人的相公是旧交,不知道夫人是不是还记得我?”
少女看向他,眼中都是光彩闪烁:“薛大人……我当然记得。”
薛准笑道:“夫人怎么会到鸿蒙来?快里面请……”有薛准引路,驿站的门房当然不会拦人,薛准领着那少女一路快步走回到自己所住的跨院。吩咐护卫注意留心观察周围的动静,又将少女让进屋内,然后双膝跪倒叩首道:“微臣薛准参见皇后陛下。”
少女虽然风尘仆仆,一身素衣,容颜年轻秀雅,却依然难掩她眉宇间已渐渐养成的雍容高贵,听到薛准这样称呼自己,少女轻叹道:“薛大人,多亏有你在此,才解了我的难题。你请起吧,陛下呢?”
“陛下?”
薛准讶异地问:“陛下不是应该在国中?皇后您又怎么会独自一人到这里来?”
这少女正是童濯心,她望着薛准,认认真真地说:“薛大人,我知道陛下到了鸿蒙,也料想他必然会和你有联系,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还望大人不要瞒我。”
薛准尴尬地苦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