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延安娄室破宋军~战济南关胜名千古】话说杜充自任命东京留守后,一反宗泽所为,颇失人心,宗颖屡劝争辩,杜充不听,宗颖乃请归家服丧。自此豪杰不被杜充任用,宗泽所收降将王善、杨进等人又复去为盗,由是中原不可守矣!宗泽死后,王彦即以所部兵马付留守司,率亲兵趋赴行在,奏请北上抗金,迎回二圣。王彦至见宰相黄潜善、汪伯彦,力陈两河忠义延颈以望王师,愿因人心,大举北伐,言辞愤激。汪、黄二人大怒,遂阻王彦晋见天子,以王彦为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差充御营平寇统领。时范琼为平寇前将军,王彦知范琼有逆节,难与共事,称病不就,乞请交官归家,许之。当时高宗欲以建宁崇安人、右文殿修撰、通州知州胡安国字康侯,为给事中召之,胡安国数上疏乞祠,诏不许,仍趣赴行在。胡安国因而上奏书言道:“昨因缴奏,遍触权贵,今陛下拨乱返正,将建中兴,而政事人才,弛张升黜,凡关出纳,动系安危,闻之道途,揆以愚见,尚未合宜,臣切寒心。而况锁闱典司封校,傥或隐情患失,缄默不言,则负陛下委任之恩。臣若一一行其职守,事皆违异,必以戆愚妄发,干犯典刑,徒玷清时,无补国事。臣所以不敢上当恩命者也。”
疏入,黄潜善大怒,请特赐黜责,以为不恭上命者之戒。高宗下诏:“右文殿修撰胡安国已除给事中指挥,更不施行。”
胡安国遂罢。胡安国罢后,朝廷突闻秀州小卒徐明等人作乱,执守臣朱芾,迎前守赵叔近复领州事。高宗命御营中军统制张俊讨之。原来赵叔近与王渊颇有过节,王渊在京师有所狎妓周氏,乱后为赵叔近所取,王渊深恨之,诬陷赵叔近与贼暗通,将赵叔近夺职拘押州府,以朱芾代替其职守秀州,朱芾为人残暴凶虐,军民怨怒,小卒徐明率众将朱芾囚禁,又推赵叔近为秀州太守,赵叔近安抚众人,又请于朝廷择人守秀州。奏书未至朝廷,朝廷已命张俊来讨。张俊、韩世忠又归王渊节制,张俊素以父事王渊,及张俊辞行,王渊对其说道:“赵叔近在彼,与我消恨。”
张俊会意,领兵起行。张俊总兵入秀州,赵叔近乘凉舆,以太守之礼郊迎于郡北沈氏园。张俊叱令赵叔近答辩作乱之事,赵叔近方下笔写事情经过,张俊挥众人上前,斩断其右臂。赵叔近哀嚎疼痛,血流满地,捂断臂大呼道:“我皇家宗室也,汝区区统制怎敢无礼?”
张俊道:“汝既从贼,何云宗室!”
话未讲完,张俊拔刀出鞘,已将赵叔近枭首于地。徐明见赵叔近被张俊杀死,遂反戈婴城,与张俊大战,纵火殴掠,江东西路经制司书写机宜文字辛安宗在城中,为所害。翼日,张俊破关捕徐明等斩之。此战,张俊破秀州贼数万,以功迁武宁军承宣使。赵叔近子朝奉郎赵交之,亦坐受贼所献玩好,降六官,勒停。十余年后,御史言赵叔近之冤,始赠集英殿修撰。这是后话。张俊于乱兵中获周氏女以献王渊。王渊赞张俊道:“处置甚当。但此妇人,吾岂宜纳,君当自取之。”
张俊道:“父既不取,儿又怎敢?”
时韩世忠在旁,王渊顾世忠道:“汝留之,无嫌也。”
韩世忠再拜而受之。既归,韩世忠对周氏甚为宠爱,周氏为韩世忠生子。后来韩世忠贵盛,周氏遂享国封之荣。话分两头。金人闻宗泽死,决计用兵,河北诸将欲罢陕西兵,并力南伐,河东诸将却不同意,说道:“陕西与西夏为邻,事重体大,兵不可罢。”
左副元帅粘罕说道:“初与夏人相约,夹攻宋国而夏人不应,而耶律大石在西北交通西夏。吾舍陕西而会师河北,彼必以为我有急难,将乘间窃发以牵制吾师,非计也。宋人积弱,河北不虞,宜先攻打陕西,略定五路,既戡西夏,然后取宋。”
粘罕之意,欲舍江、淮而专攻陕西,诸将皆不识其意。议久不决,奏请于金主。金主吴乞买说道:“康王当穷其所往而追之。待平宋以后,当立籓辅如张邦昌者。陕右之地,也不可弃,当分兵取之。”
遂命娄宿平陕西,耶律余睹留云中。命粘罕南伐,会东师于黎阳津。却说完颜宗尧接任斡离不为右副元帅,起兵自燕山再次伐宋。完颜宗尧本名完颜宗辅,又名讹里朵,乃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第三子,斡离不之弟,兀术之兄。正当三十二岁,相貌魁伟尊严,人望而畏之。性格宽恕,喜好施惠,尚诚实。完颜阿骨打征伐四方,讹里朵常运筹帷幄之中,灭辽立有大功。此次南征,遣将乌林荅泰欲败宋将李成于淄州,蒙刮攻下赵州。完颜兀术破郑宗孟军于青州。窝里嗢、挞懒破五马山寨,信王赵榛不知所终。马扩在大名府欲会兵渡河,复所没诸郡,行次馆陶,闻北面冀州已破,东面博州也有金人,皆彷徨不敢进,其副将任重与统制官曲襄、杜林等相继遁归。马扩军二十万,乏食讻讻,以顿兵不动为言,马扩遂引兵攻大名府清平县。金右副元帅三太子讹里朵、左监军完颜昌、左都监完颜阇母探知,合兵列阵于清平城南,以待马扩。马扩军到,见金人已有防备,也令军马列阵,两军相隔一箭之地,南北对望。讹里朵骑马出至军前,手里横着狼牙棒,说道:“我乃金国三太子完颜宗辅,对面主将,且来回话。”
马扩也出到军前,横刀立马,出言道:“某便是马扩,三太子有何说词?”
讹里朵厉声说道:“马将军义名远播,我二哥斡离不不忍杀你,与你官职、耕田、酒肆,因何不告而别?反去聚众与我大国为敌?五马山已被荡平,赵榛不知死活,将军若能归降大金,仍旧不失富贵,若执迷不悟,清平县便是尔等葬地。”
马扩大怒道:“我有二十万众,谁死尚不可知?”
回顾左右道:“哪个将军去剁了这个蕃犬?”
旁边一员小将应一声道:“末将可杀此贼。”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统制官巩仲达之子巩元忠,使一枝画戟,骑一匹白马,直取讹里朵。讹里朵抡狼牙棒来迎,走马不及五合,讹里朵侧身放巩元忠画戟去肋下刺个空,元忠不待收戟,已被讹里朵狼牙棒敲杀马下。巩仲达看见,眼中熛火,舞镋来战讹里朵,斗十余合,统制官阮师中抡斧来夹攻讹里朵,讹里朵力战二将三十合,完颜阇母擎大杆刀飞马来战,迎住巩仲达,交战十余合,一刀劈巩仲达于马下。阮师中亦被讹里朵狼牙棒击杀。马扩见状,挥军大战,完颜昌亲率兵马厮杀,宋金两军战到申时,清平县人开门助金,金兵绕至马扩军背后,马扩军大乱,统制官任琳引众叛去,其属官吴铢、孙懋皆降金,主管机宜文字万俊虡与敌遇,及其子万刚中死之,后赠朝散大夫。金将移剌古破宋将宗隽、宋忠军五万,擒二将而归。马扩大败而走,乃由济南归朝,至扬州,上疏待罪,诏降三官,罢军职。赵构忽闻成都帅臣卢法原与提点成都路刑狱邵伯温急报入京,言史斌已破武休,入汉中、利州,窥剑州剑门关,欲有攻取川蜀成都之意。天子急诏龙图阁待制王庶节制陕西六路军马,授曲端为吉州团练使、充节制司都统制,并使宣谕使谢亮入关中。命三人合力出兵征剿史斌与金寇。王庶移书谢亮道:“夏人之患小而缓,金人之患大而迫,秋高必大举,盍杖节率兵举义,驱逐渡河,徐图恢复。”
谢亮不能从。金人大入,王庶传檄诸路,会期讨贼。当时曲端尽统泾原精兵,驻守邠州淳化县,不欲属王庶节制。完颜娄室谍知曲端不服王庶,遣将耶律涂山为先锋,与蒲察并兵攻鄜延路。王庶在坊州闻之,夜趋鄜延以遏其冲,命由唐朝以来,世袭苏尾九族巡检、同州观察使、充鄜延路马步军副都总管李永奇招募探马,得张琦,更求一人同行。阶下转过一个十八九岁少年将军,上前拱手道:“世辅请行。”
王庶见那小将军身高八尺,虎背狼腰,面皮微赤,腰配双刀,遂问李永奇道:“这是何人?”
李永奇谦逊回道:“犬子世辅,十七岁便随俺出入行阵,有些不惊人的武艺。”
又转顾李世辅道:“汝未涉历,同行必连累张琦。”
李世辅乃李永奇三子,与其父都是绥德军青涧人。当初,其母生他时难产数日,有僧人路过李家门说道:“所孕乃奇男子,当以剑、矢置母旁,即生。”
已而果生李世辅,生下便能站立于床蓐之上,见者无不惊奇。当时李世辅手握刀柄,昂首回其父道:“世辅年小,胆气不小,有我双刀在此,必不累张琦,当与张琦俱往。”
李世辅不听其父劝告,拉住张琦出帐而去。有敌人夜宿陶穴,李世辅以绳索缒穴中,得十七人,拔双刀皆杀之,取首二级,马二匹,余马悉折其足,然后回报王庶,王庶大奇之,补李世辅承信郎,充队将,由是始知名。再转武翼郎,充副将。王庶又日移文书催促曲端进兵,遣使臣、进士十数人往说曲端,曲端不听。哪知金人诡道陷丹州府,丹州介于鄜州、延安之间,王庶乃自当鄜州来路,遣统制官庞世才、郑恩当延安来路。王庶知事急,又遣属官鱼涛前往曲端处督师进兵,曲端阳许而实无行意。权转运判官张彬为曲端随军应副,问以师期。曲端笑问张彬道:“公视曲端所部,可与李纲救太原之兵相比么?”
张彬道:“不及也。”
曲端道:“李纲召天下兵,不度而往,以取败北。今曲端兵不满万人,若不幸而败,则金骑长驱,无陕西矣。曲端计全陕西与鄜延一路孰轻重,是以未敢即行,不如荡贼巢穴,攻其必救。”
遂遣吴玠向东攻下华州。而曲端弃华州蒲城县不攻,引兵趋耀州之同官县,复迂路西进邠州三水县,又北上与吴玠会兵于宁州襄乐县。娄室破丹州后,又进破延安府临真县,行军延安城路上,遇庞世才、郑恩兵马,当日天降大雪,甚为寒冷,娄室举鞭一挥,金军三面冲杀过去,庞世才、郑恩大败而走。娄室率军急进,专围延安西城,昼夜攻击不息。西城初受围,通判魏彦明乃开封人氏,与权府事刘选分地而守。魏彦明当东壁,散尽家财以赏战士,敌不敢近。王庶子王之道,也在延安城内,不满二十岁,率老弱乘城固守,金军昼夜攻打,城内将士重伤、死者极多。延安父老守城十三日,被金军冲车撞破城门,刘选与马步军总管马忠二人出逃,魏彦明仰天叹道:“我若离去,谁能和民众同死!州城以外,非吾所当死之地也!”
金人大入,魏彦明率所部力敌,坐子城楼上,力尽被擒。金军将其全家活捉,绑至城头,令魏彦明速降。魏彦明呵呵笑道:“吾家食宋俸禄,尔等犬辈,要令我背弃朝廷和陛下吗?”
娄室听了大怒,一刀将魏彦明砍下头来。久之,朝廷诏赠魏彦明中大夫,官其一子。王庶收散亡士马前往援救延安,先令李永奇父子率苏尾族精兵为先锋,来解延安之难。温州观察使、知凤翔府王燮领所部亦从兴元府出兵来助。王庶至延安府甘泉县时,延安城已失陷于金。金军才破延安,李永奇率军也到,急遣张琦、李世辅二人挥军大进。耶律涂山立于城头,见城南烟尘卷地,知有宋国救军到来,与完颜娄室之子谋衍、娄室族子海里道:“宋军来势凶猛,非逆战不能得胜,末将不才,愿打头阵。”
完颜谋衍道:“你我同为国家,既然敌兵来犯,协力破敌便是,我二人与你同去。”
言罢,三人引军出城,并不列阵,直迎宋军厮杀。两边军马乱杀一团。完颜海里,体貌丰伟,善用铜槊,一马当先杀入南兵当中,连斩宋军十余人,突遇李世辅,交战数十合,不分输赢。张琦与耶律涂山战二十合,被涂山一斧拍中肩膀,落马被擒。李永奇则抡大杆刀迎住完颜谋衍交战,谋衍勇力过人,手持长矛,与李永奇走马十合,用矛镦挑飞李永奇大刀,一矛刺中李永奇手臂,坠马被俘。谋衍喝令宋军归降,那些小卒见主将被捉,皆惊慌失措,弃了军器投降。李世辅见父亲受伤,倒于谋衍矛下,手中双刀稍迟些,完颜海里趁势,一槊杆击他下马,世辅也被活捉。谋衍喝道:“尔等不降则死。”
李永奇手捂臂伤,暗自思道:“今日屈死无益,当留有用之躯,日后报国。”
乃对谋衍道:“吾家自大唐以来,在此地世代承袭巡检,若上国恩许,愿意归顺。”
谋衍大笑,授与李永奇父子官职。明日,李世辅问其父道:“军败不过一死,怎能叛国求荣,委身于敌?”
李永奇聚众泣道:“我宋臣也,世袭国恩,岂能为金人所驱使?而今更无他法,只得权且忍避一时,日后再做区处。”
延安被娄室大军攻破,王庶得知李永奇投敌,自己无所归,听闻王燮已到鄜州,便把兵马交付王燮,自将百骑与官属驰赴襄乐县劳军。王燮则统领两军西去了庆州府。王庶以为曲端受己节制,欲倚以为助,曲端心中更是不满。曲端号令素严,入其城中者,虽是权贵,也不敢驰马。王庶至襄乐,曲端令每门减其从骑之半,及至帐下,仅剩数骑而已。曲端虚让中军与王庶,王庶坐于中军大帐,曲端披甲持刀与张彬及走马承受公事高中立同见王庶于帐中。良久,曲端声色俱厉,问王庶延安失守之状道:“王节制固知爱自己身,不知爱天子之城乎?”
王庶心中不快,反问道:“吾数次发令,汝不听从,却是谁爱惜自身,不敢与金军厮杀?”
曲端怒道:“我在耀州屡陈军事,节制不听一言,却是为何?”
王庶无语。二人一言不合,各自起身归帐。王庶留曲端军中,终夕不自安。曲端欲即军中杀王庶夺其兵,夜走宁州府,见陕西抚谕使谢亮,说之道:“延安五路襟喉,今已失之,罪在王庶。《春秋》大夫出疆得以专之,请诛王庶归报。”
谢亮道:“使事有指,今以人臣擅诛于外,是跋扈也,公欲杀则杀,休连累于我。”
曲端意阻,复归襄乐军中。次日,王庶见曲端于帐中,言道:“天子诏我守京兆府,吾自知有过,已自劾待罪。”
曲端问道:“大人既已自劾,节制使印何处?”
王庶遂将印信拿出,曲端一把夺过道:“军中不留,节制自便。”
乃拘縻其官属,将王庶逐出军营,王庶方才脱身而去。曲端正自得意,人报王燮统两军在庆阳,曲端使人招之,王燮不来。后有人告王燮过邠州时,军士四处劫掠。曲端闻听大怒道:“兵匪不分,何能为将?”
命统制官张中孚率兵召王燮,又对张中孚说道:“王燮不听,则斩以来。”
张中孚应道:“王燮若不肯来,我必带他人头回来。”
中孚遂引兵至庆阳,王燮已去,张中孚令兵马急追,未能追上,回报曲端。娄室既破延安府,向北击破绥德军,及怀宁、绥平、义合、米脂、克戎、暖泉、清边、嗣武、顺安、白草、黑水、临夏、抚宁、银川、开光等城寨十六,复破青涧城。娄室从缓德军渡河攻晋宁军,守臣徐徽言遣使约知府州折可求夹攻金兵。娄室闻徐徽言与折可求相通,乃令人游说折可求,许封关中之地,折可求以麟、府、丰三州,及堡寨九,归降于娄室。话分两头。粘罕引军来会讹里朵,听说马扩已败,移军于濮城,知城中有一千守军,以为濮州是小郡,旦夕可破,甚轻之,遂安营于北城外。将官姚端与濮州知州杨粹中议道:“粘罕屯兵城下,未攻城池,必以濮州是小城,不以为意,夜间必疏忽防备,末将愿擒粘罕以归。”
杨粹中本为真定府人,虽为知州,却无勇无谋,只得说道:“当下唯有此计,将军速去速回。”
姚端勇武非常,善用四十斤青龙戟,当时点军三百,人衔枚、马裹蹄,悄然出了北门,直袭金营。金营并无防备,姚端纵马挺戟,刺倒辕门守军,率军杀入营中,金军人马大乱,慌忙迎敌,姚端如入无人之境,一枝戟斫搠金兵,杀数十人,直犯中军,来寻粘罕。粘罕正于燠帐酣睡,忽听人喊马嘶,知宋军劫营,不及提靴披甲,急忙出帐,跣足而走。姚端至中军,见一人光脚出帐,慌忙奔走,知是粘罕,叫一声:“老贼,哪里逃?”
飞马赶去,举戟便斫。金军中王伯龙挡住,打马挥刀迎战姚端,斗三十合,王伯龙虚晃一刀退走,姚端挥兵追杀,金兵四下遁逃,死伤数千人,粘罕仅以身免。姚端得旗甲马匹无数,回城向杨粹中报捷。粘罕得部下所救,无靴无衣,骑无鞍之马,逃亡数里,见宋军没有追来,天寒地冻,发抖不已。后面蒲察乌烈、王伯龙、拔离速众将寻来,粘罕才得衣甲靴袍穿上,怒不可遏道:“攻下濮州,鸡犬不留。”
遂急攻城。金兵连攻三十三日,濮城坚守,城中镕铁水挥金军,金军死伤众多,大将王伯龙披重甲,头顶巨锅,挺枪自西北角登城,杀守陴者二十余人,金军相继而上,遂破濮城。姚端率死士突出重围。粘罕入濮州城,杨粹中登浮图最高处不下,粘罕嘉其忠义,许以不死,杨粹中竟不屈而死,守御官杜绩亦死之。朝廷赠杨粹中徽猷阁待制。粘罕屠濮州,城中无长少皆杀之。三太子讹里朵又攻澶渊郡开德府。显谟阁学士、开德知府王棣率军民固守。金人为伪书至城下道:“王显谟已归,汝百姓何敢拒师?”
军民闻之,欲杀王棣。王棣走至南门,为军民践死,城遂破,经略司主管机宜文字郑建古,信州铅山县人,亦为乱兵所杀。讹里朵怒其拒战,杀戮无遗。事闻,赠王棣资政殿学士,赠郑建古朝请大夫。当时相州也被金兵围久,粮食皆绝,城中吃人。守臣相州知州、直徽猷阁赵不试,乃太宗皇帝六世孙,聚军民说道:“今城中食乏,外援不至。赵不试,宗室子也。岂可顺敌!诸人当自计。”
众人不应。赵不试又说道:“约降如何?”
众虽凄惨,然亦有唯唯者。赵不试知其意,乃登城楼,遥谓金人,请开门投拜,乞不杀百姓,金人许之。赵不试乃具降书,大开城门,而自推家属入一井中,赵不试向东南而拜,然后以身赴井,命提辖官张琼实之以土,张琼将井口填平,随之自刎,因而相州百姓免于屠城,人皆哀之。金人破相州时,秦悼王赵光美四世孙赵叔皎,为德州兵马都监,已坚守德州五十余日,前后六战。金兵围攻甚急,城有江喆者,与郡守宗谅谋以城降,赵叔皎斩江喆以徇。金人登城,赵叔皎犹力战,势穷被执,怒骂不屈,遂被金人杀死。既平河北,粘罕遂使元帅左监军挞懒与马和尚攻济南府,迪虎取单州,阿里刮取宗城,迪古不取清平、临清。粘罕自率拔离速、王伯龙攻东平府与徐州。讹里朵引兵下山东,遣将窝里嗢攻打潍州。潍州守臣乃奉直大夫韩浩,丞相韩琦之孙。韩浩与通判朱庭杰、权北海县丞王允功、司理参军王荐率众死守,又有朝议大夫周中世居潍州,率家人助韩浩乘城拒守,周中弟周辛家资最富,尽散其财分与战士。虽然众人同心守城,却难挡蕃兵虎狼之势,顷刻城破,韩浩力战金兵而死,朱庭杰身中数箭亦死,周中满门百口皆被金兵杀死,王允功、王荐皆全家陷没。朝廷得知潍州殁于王事者,韩浩特赠三官,官其家三人。朱庭杰、王允功、王荐各官其家一人。周中赠官。窝里嗢又破青州,知监淄县、承议郎陆有常率民兵拒守,战死于阵;益都知县张侃、千乘县丞丁兴宗亦死。后赠陆有常朝散郎,录其家三人;赠张侃、丁兴宗二官,官一子。却说时至冬季十二月,挞懒兵临济南城下。济南知府姓刘名豫,字彦游,五十五岁,景州阜城人氏。面貌粗丑,无威仪而好色嗜酒。自幼贫而无德行,入学时,曾偷盗同舍生白盂、纱衣。元符年间,始举进士,政和二年,召拜殿中侍御史,为言者所击,道君皇帝不欲揭发其丑行,下诏勿追究。不久,刘豫屡次上书言礼制局事,道君天子笑道:“刘豫河北种田叟,安识礼制?”
贬刘豫为两浙察访使。宣和六年官拜河北提刑,金人南侵,刘豫弃官至仪真避乱,丧妻翟氏,继值父忧。刘豫素与中书侍郎张悫交好,今岁正月,因张悫荐举,任命为济南知府,时盗起山东,刘豫不愿往行,请易东南一郡,宰相汪伯彦恶之,不许,刘豫气忿而至济南。近一年无事,忽闻金兵大至,惶恐无计,乃急招诸将至议事厅商榷,独不请正兵马总管关胜。原来刘豫知关胜曾从宋江,视其为贼寇,不愿与其共事。关胜知刘豫是小人,亦不屑与其为伍。再说关胜年已四十六岁,自从随宋江征方腊后,官封济南府兵马正总管,在任虚有十年,屡荡周边群寇,保此一方平安,便将妻儿老小从蒲东迁居到此,一同居住。自刘豫到任之后,处处掣肘,关胜一气之下,若无大事,却也很少过问军政。且说关胜正在家中独弈,其子关龘忽然从外归来,关胜唤其对弈,关龘就对面坐定,父子二人各执黑白棋子,相围相杀。关胜手捻二尺长须问道:“汝从外面来,城中有事么?”
关龘道:“父亲还不知道,金军统将挞懒引数万兵马突然至此,离西城五里,扎下大营,似有攻取济南之意。方才刘豫遍招城中诸将至府衙议事,单单没请父亲。”
关胜起身大惊道:“金军逼至城下,我为兵马总管,刘豫这厮如何不与我知道?”
遂欲前去府衙。关龘起身止道:“父亲不去的好,刘豫遇此大事,却不与父亲商量,管他做甚!”
关胜道:“休得胡说,那刘豫虽与我不睦,然为国家大事,且将私怨搁置一边,同心协力,保境安民,方是为将之道。”
关龘道:“只怕父亲一片心肠喂了狗。”
关胜道:“休再胡言,快取我刀马披挂来。”
少时,关胜披挂整齐,提刀纵马直去了府衙。刘豫正与诸将商议如何对敌,忽然关胜从外而入,厉声叫道:“吾乃此府兵马大总管,金军压城,议破敌策,怎可无我?”
刘豫见关胜不请自到,起身假意笑道:“我正要人去请总管,总管来的正好,可出良谋,同力克敌。”
使人看坐。刘豫问道:“关总管有何高见?愿领指教。”
关胜道:“用兵之法,在于速战速决,延之日久,必有变故。某愿率本部精锐铁骑,出城厮杀,不知知府允否?”
刘豫未及开言,其子刘麟怕关胜抢了头功,急忙请令道:“关总管神勇过人,无人不知,只区区小事,何劳总管。小将不才,愿代总管出此一仗。”
刘豫亦不喜关胜立功,遂说道:“关总管乃一城主将,不可轻动,只此小仗,可使犬子试他一试。”
关胜道:“行军作战,岂是儿戏?如果不胜,又当如何?”
刘豫笑道:“不胜,当另作别谋。”
遂下令使刘麟引三千人马为正先锋,命其侄儿刘猊统兵两千为副先锋,出城厮杀。当时散堂,关胜气愤,自回府邸去了。关胜至家门,关龘接着,问道:“父亲此去如何?”
关胜道:“刘豫小人怕我夺了头功,使子刘麟与侄儿刘猊出战去了。”
关龘笑道:“刘豫不能用人,刘麟、刘猊虽有些武艺,却乳臭未干,怎敌得挞懒,父亲少待,必有败报入城。”
再说刘麟与刘猊引兵出城,未行三里,正遇挞懒。挞懒本名完颜昌,乃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叔父盈哥之子,灭辽曾立有大功,而今年过五旬,须发花白。宋二帝被擒后,挞懒为元帅左监军徇地山东,已取密州与巨鹿等地,今又奉粘罕之令率三万人马来攻济南府。本扎营府外五里,听伏路小校回营报说,济南府派兵马出城厮杀,挞懒遂引军迎敌。两军相遇,各自摆开。话说挞懒披金盔金甲,催马到军前,横狼牙棒举目观望,见宋军是小将领兵,厉声问道:“对面可是知府刘豫么?”
刘麟喝道:“尔等怎敢直呼我父名讳?若是识趣,可将兵马退去,不然叫你来得去不得!”
挞懒听了,哈哈笑道:“黄口小儿,我不争与你斗嘴,速回城叫你父出降,免得城破身亡。”
刘麟大怒,更不言语挺枪杀出阵来。只见挞懒军中飞出一将,使条大铁铲,直取刘麟,挞懒一见,乃是军中悍将马和尚。挞懒笑道:“正是对手。”
刘麟与马和尚交手五合,刘猊见刘麟不敌,前来助战,马和尚独斗二将不能取胜,拨马退回,刘麟、刘猊追来,挞懒挥左右两军将宋军围裹数重,麟、猊二人惊慌失措,左冲右突,不能溃围。突然金军东北大乱,原来刘豫使刘麟出战,却不放心,又叫郡倅通判张柬益兵五千来援,因此里外合兵,金军混乱。挞懒遂将兵马退回。刘麟、刘猊与张柬合兵也回城去了,将经过与刘豫说知,刘豫一筹莫展。却说关龘得知刘麟兵败,将事告与父亲关胜,关胜披挂提刀至府衙来见刘豫道:“如今少将军已败,大人可得良策?”
刘豫道:“方今之计,只可闭门不战,期待援救。”
关胜双手横握青龙偃月刀,厉声道:“金寇四处攻城,他处尚自顾不暇,何得援救?关某愿领兵出战,视死如归!”
刘豫摇手阻道:“将军固然神勇,奈何金军众多,不宜交锋,待金军粮尽,自然退去。”
正说话间,忽报金军攻城,关胜乃辞刘豫,与子关龘登城御敌,至未时金军方被关胜父子击退。关胜至家与子关龘道:“今日天晚,明日龘儿同我出城交战。”
关龘问道:“刘豫允了父亲请战?”
关胜道:“未允。敌寇压城,我为兵马都总管,不必与其商议。”
次日五更,关胜用过朝饔,与关龘引军五千出西门,与挞懒列开阵势。关胜出到门旗下,横刀立马,斜袒鹦鹉绿袍,半遮黄金铠甲,在马上捋髯,高声问对面道:“尔等主将可在?”
挞懒也至门旗下,见关胜仪表非俗,问道:“昨日城中败一小将,自言刘豫之子,汝莫非刘豫?”
关胜大笑道:“刘豫乃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焉能出城。吾乃济南府正兵马总管,‘大刀’关胜也。”
又问:“你是何人?”
挞懒道:“我乃金国元帅左监军挞懒,我曾闻梁山宋江麾下有一关胜,乃关龙逢后人,关羽嫡孙,也是长髯大刀,不知与汝有何干系?”
关胜举刀笑道:“某即是那个关胜,你须不晓得我手中本事,你若退去,我便收兵,若是来战,只问我这口刀便罢。”
挞懒身旁一将听了,火冒三丈,催动黄膘马,使一对镔铁狼牙锤,直取关胜,口中骂道:“接得爷爷双锤,再讲大话不迟。”
原来这人名叫耶律河真,乃是辽国降将,会得十分武艺,擅使三十斤双锤,左右手各重十五斤。关胜令关龘阵前观敌,自抡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出马,来战耶律河真。二人交手八九合,关胜拖刀诈败而走,耶律河真以为关胜没有真本事,催马来追,马头近马尾,关胜回马一刀从半空劈下来,耶律河真措手不及,被关胜一刀砍断左臂,耶律河真弃锤而逃,关胜赤兔马日行千里,耶律河真哪走得脱?眨眼追上,关胜望耶律河真后背,手起一刀,将耶律河真连肩带背砍去一半,耶律河真落马身亡。马和尚怒起,打马抡铲来斗关胜,关胜举刀相迎,未过二十合,马和尚遮拦不住,死命逃回。挞懒与大将敌古本说道:“我知将军武艺高强,随完颜麻吉破辽兵、攻张觉,无不摧锋,今日可战这红脸贼么?”
敌古本复姓黄掴,世居金国星显水,能使一对铜锏,以一敌百,不在话下。黄掴敌古本回道:“末将愿舍命报国。”
言未绝,挥双铜锏,飞马出阵,直战关胜。关胜与黄掴敌古本交锋六七十合,黄掴敌古本抵挡不住,败走回阵。关胜举刀一招,挥动大军掩杀过去,挞懒大败,损兵千余,退二十五里,方收军安营。却说关胜得胜回城,刘豫诘问道:“本府戒总管勿要出城,如何不听?今日虽侥幸赢了,若激恼了金人,如何是好?”
关胜微合凤目,持刀冷语道:“若依知府之意,何时能够退敌?大人只顾修文,莫管武事,敌若来时,关胜自会退敌。”
刘豫惧关胜虎威,不敢强争。次日,挞懒领兵又来,关胜率众出城,各自以强弩射住阵脚。关胜出马叫道:“今日尚有不惧死者乎?”
挞懒对左右众将道:“关胜勇猛无敌,非一人能够战胜,熊、虎、豹、狼,汝四人可齐斗关胜。”
这四个是挞懒麾下得力的猛将,皆是北金国姓,俱身任猛安之职。完颜熊使一对八棱金锤、完颜虎使一双亮银短斧、完颜豹使两条生铜鸳鸯槊、完颜狼使两把镔铁凤凰杵。四将领令,出马来战关胜。关龘、张柬、刘麟、刘猊见了,便要出战。关胜喝道:“你等休动。”
自催赤兔马来迎四将,熊虎豹狼四将围住关胜走马灯般厮杀。无三合,关胜躲过鸳鸯槊,当头一刀劈死完颜豹。完颜狼举双杵砸来,关胜左手只用大刀一格,右手去肋下拔出万人敌的短刀,只一刀将完颜狼砍做两段。完颜熊、完颜虎锤斧齐下,关胜挥刀又将二人斩于马下。挞懒一军见者皆惊,又有六将齐出,皆为关胜所杀,关胜乘势招兵卷杀过去,挞懒又败一阵,全军退守大营,士无斗心,遂高挂免战牌,任凭关胜如何叫骂,只是不出。关胜也自回城去了。再说挞懒自在中军愁闷,与诸将说道:“我本以为济南只是小城,到此势如破竹,不想城内有关胜这般猛将。”
参谋军事秦桧道:“末将却有一计,可使关胜死无葬身之地。”
挞懒问道:“计将安出?”
秦桧道:“古人云:‘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刘豫能保此城不失,不过倚仗关胜勇力,若用重金,诱使刘豫除杀关胜,济南城唾手可得。”
挞懒道:“刘豫焉能中计?”
秦桧道:“我已使人探知,刘豫素与关胜不和,且是势利小人,如能许其降后,予以高官厚爵,此人必杀关胜。”
挞懒依计而行,使人持金银数百两与书信一封,夜半入城,至府衙来见刘豫。刘豫忽闻金使到来,急起身披衣相见。刘豫问金使道:“两国交兵,来此何为?”
金使道:“无他,只为刘知府前途而来。”
刘豫道:“此话怎讲?”
使者遂将金银与书信拿出,说道:“此是我家监军所赠,并有亲手密函一封。”
刘豫接过书信,打开看时,上面略写道:“金国元帅左监军完颜昌致济南知府刘豫书:久闻刘公乃识时务之俊杰,今大兵压城,何不思明哲保身之计?公若能举城归降,富贵如旧,高官得做。若逞凶顽,城池不保,性命难活,愿公舍饭避茶而思之!”
刘豫看罢书信,思道:“当初我不愿到此为知府,乃汪伯彦、黄潜善辈逼迫至此,而今金军蚁集城下,谁人来救?不若依了金人,可保身家性命。”
遂对使者道:“某愿归降。”
使者道:“挞懒监军有言:刘知府若肯归顺,只怕关胜梗阻,关胜能降则降,不降当须除之。”
刘豫点头称是,便收下金银,亲写一封回书与使者,与其重赏,打发回去了。使者去后,刘豫唤其子刘麟道:“方才金使到来劝为父归降,为父已应允,只恐关胜从中作梗,为父向来厌恶此人,他若不降,必欲除之。”
刘麟道:“这便简单,父亲只须摆上一桌宴席,使人去请关胜,只说为其庆功,关胜必至。事先可将两廊影壁尽伏刀斧手,父亲试问关胜可降与否?关胜若无归降之心,待他吃的半醉,父亲摔杯为号,甲士齐出,乱刃诛杀关胜于席间,事可定矣。”
言罢,刘豫父子抚掌大笑。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