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粘罕斩郭永~鲁山县翟兴灭杨进】话说关胜是夜正在家中,端坐书房,灯下吃茶,苦读《春秋》。忽见臂粗青蛇,生四条足,盘踞案上。关胜大惊起身,拔短刀挥之,蛇为两断不见,只有案边刀痕。关胜心疑,明日与子说之。关龘道:“青蛇生四足乃青龙也,父亲将其杀之,恐为不吉,数日内不可动刀兵。”
关胜正沉思不语,忽有管家入内,将刘豫请柬递上,关胜接过看了,问道:“送柬之人何在?”
管家道:“自回府去了。”
关胜命管家退下,将请柬递与关龘,说道:“我与刘豫素无往来,缘何这般殷勤?”
关龘道:“刘豫小人,莫非‘鸿门宴’邀赚父亲?酒无好酒,宴无好宴,父亲不可前去。”
关胜笑道:“刘豫区区一鼠辈耳,何足道哉!怎可将他比做项籍?我亦非刘邦,不去乃示人以弱,必被人耻笑。”
却不听关龘之言,只身提刀前去赴宴。关胜路经关帝庙,入内烧香祝道:“不孝子孙关胜,仗祖上威名,征战四方。今番蕃贼逼城,侥幸赢得,亦是祖上庇佑,关胜来时匆忙,未带果品,只得拔须三根,以敬英灵。”
遂拔下三根胡须,置于案前。转身提刀,离了关帝庙,来到刘豫府上。刘豫知关胜已到,亲出府门,笑脸相迎道:“总管赏光,蓬荜生辉。”
乃请关胜入堂,将刀戳立壁边,分宾主落座。旁边亦有刘麟、刘猊相陪,吃酒品肴。酒过三巡,刘豫问道:“金军将济南团团围住,我等如果不胜,总管欲降金否?”
关胜手捋长髯,微合凤目,思道:“刘豫请我前来,果没好意。”
眼中余光又见影壁内似有人影晃动,刀斧光影。暗道:“鼠辈,安敢如此?”
又对刘豫厉声道:“祖上曾有言:‘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吾怀忠义之壮志,抱必死之决心。非为世间蝼蚁,苟图衣食之辈,焉可从贼!”
刘豫见关胜不可劝降,欲摔杯杀之。关胜忽的起身,抽出腰边短刀,在刘豫面前弄影,问道:“大人可知此刀么?”
刘豫惊慌道:“不知,不知。”
关胜笑道:“此短刀名‘万人敌’,与青龙偃月刀并为祖上武圣关王所传,当年祖上为昭烈帝所重,不惜身命,自采都山铁为此二刀,专诛佞臣贼子、阵前悍将,到我手上十几辈矣。”
又还刀入鞘,拱手对刘豫道:“关某今日承蒙厚意,吃醉了酒,不便相扰,就此告辞。”
遂转身至壁边,提了青龙偃月刀,自出门乘马回府了。刘豫尚在梦中一般。刘麟急上前说道:“父亲如何放他走了?”
刘豫如梦方醒道:“关胜世之虎将,若惹得他兴起,何人敌得他住?常言道:缚虎不紧,反被虎噬。”
只得将刀斧手散了。关胜至家后,与关龘道:“吾今日佯醉,却见刘豫似有不臣之心,汝今日连夜与你母亲出城,回返蒲东隐居去,若是无事,我再使人接你母子。”
关龘问道:“父亲何不一同离去?”
关胜道:“我乃此府兵马总管,不可弃百姓于不顾,亦不敢辜负了皇恩。你母子在此,使我分心,不能尽力杀敌,应当速去。”
关龘道:“可使人护送母亲回蒲东,凭我武艺,可助父亲一臂之力。”
关胜道:“关氏一脉单传,你若有事,我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今夜速去。”
关龘无奈,至夜,辞了父亲,与母亲收拾细软,悄悄出城,回返蒲东去了。再说刘麟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对刘豫道:“关胜有家小在城中,可与挞懒约期,佯攻济南,关胜必然出战,那时使军兵擒其家小,不怕关胜不服!”
刘豫遂使人与挞懒相约。挞懒引兵复至城下,关胜闻报,引五千军出城。刘豫却使刘麟、刘猊入关胜家,来擒老小,却不见一人。刘麟回报刘豫,刘豫道:“关胜果然了得,速命城上严备,不许关胜入城。麟儿带兵出城,与挞懒截杀关胜。”
却说城外两阵对圆,关胜直杀过去,挞懒引兵便退,关胜追杀十余里,不见了金军,回顾州城方向,烟火冲天,恐城中有失,心中不安。是时天降大雪,遂欲退守城池,忽然左右两路金军杀出,关胜挥刀力战得脱,独自引数百人殿后,掩护大军回城,大军先回,皆被刘豫放入城中,闭了城门,把关胜阻挡在外,关胜回至城下时,只见刘豫在城头放火。刘豫见了关胜,大笑道:“总管待要哪里去?何不下马受降,某定与挞懒监军面前为汝求情。”
关胜咬牙大骂:“刘豫小人,天子待汝不薄,为何要做叛贼?我若杀进城去,只砍断这杆青龙刀才罢!”
刘豫只是大笑,命强弩乱射,关胜见金军已至,只得带残兵绕城而走。关胜走不上二里,已是人困马乏,抹过一片松林,不防备刘麟、刘猊伏兵在此,就地上覆雪下,扯出一条绊马索来,将关胜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关胜翻身提刀迎战,见是刘麟,大骂道:“汝父子卖国求荣,必不得好死!”
挥刀来步战刘麟,刘麟岂是对手,吓得往后倒退,只命三千弓弩手,乱箭齐射,关胜与数百兵勇尽被射死。后朝廷下旨,谥号“忠烈”。刘麟见关胜已死,本想得其赤兔马,却见那马随关胜一同被射死,只得了青龙偃月刀并万人敌腰刀,刘麟却使不动青龙偃月刀,只得命两个壮卒扛着,收点人马,带了关胜尸首回城,去见刘豫。少时,刘麟将关胜尸首带回,刘豫便将尸首送出城外呈与挞懒,挞懒见关胜身中乱箭已死,说道:“关胜济南骁将,天下义士也。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既然死,可厚葬。”
而使人将关胜厚葬济南城外。挞懒又问刘麟道:“你父何时献城?”
刘麟道:“待我回城与家父说之,近日便可献城。”
刘麟乃辞挞懒,回城与刘豫说之。刘豫欲率百姓降金,百姓知关胜已死,皆不愿降,刘豫缒城纳款,献城投降。城头尽换金旗。挞懒又领军取济南治下历城、禹城、章丘、长清、临邑五县去了。此时粘罕率王伯龙、拔离速进兵东平,知府权邦彦弃家宵遁,粘罕取东平府。粘罕驻军东平东南五十里,复取徐州。尽得宋人江淮运致金币在徐州官库者,分给诸军。王伯龙因功充徐、宿、邳三路军马都统。却说刘豫自从杀了关胜,献城降金后,夜夜睡不安稳,合眼便见关胜前来索命。刘豫乃设坛,请百里内的道士都来作法,以求除去梦魇,依旧无功。刘豫只得率济南大小官员,出城至关胜墓前祭奠数日。一夜,刘豫方睡,只见关胜与往日一般,身着绿袍金甲,提青龙偃月刀,骑赤兔嘶风马,腾云驾雾从空而降,圆睁凤眼喝道:“我一心为国为民,纵横半生无有敌手,今被汝与金贼合谋害我,我岂能与你干休!刘豫丑鬼,还我命来!”
举刀来劈刘豫。刘豫一惊,急忙躲闪,却滚到床下,猛然惊醒,只是一梦。刘豫自此大病一场,刘麟遍寻名医,只是医治不得。一日刘豫见刘麟腰边佩刀甚觉熟悉,便问道:“此刀何来?”
刘麟道:“父亲如何忘了?关胜赴宴曾带此刀。”
刘豫矍然道:“冷艳锯又在何处?”
刘麟道:“青龙偃月刀我却使不动,命人置于甲仗库中了。”
刘豫骂道:“逆子,我说此病为何不痊,原来汝杀关胜夺其刀,致使他阴魂不散,夜夜不安。况且乃祖为神,此二刀为关公遗物,若非忠义之人得之,必遭祸事。”
刘麟跪地道:“儿已知错,如今如何?”
刘豫道:“速将此二刀请入关帝庙供奉起来,再命高僧日夜诵经,超度关胜亡灵,为父或可好转。”
刘豫亲将此二刀以力士持之于关帝庙中,自为关胜诵经带孝,做七昼夜水陆法事,不旬日,果然好转。后人感关胜之德,为关胜建一庙宇,名“忠义庙”。于庙两旁题一副对子,上联道:赳赳武夫,千秋忠义英雄,欲把江山扶正。下联道:公侯干城,万古仁勇豪杰,只愿天地长清。刘豫投降挞懒后,粘罕率拔离速、王伯龙、刘豫攻打大名府,河北转运副使兼权大名尹张益谦、转运判官裴亿、河北东路提点刑狱郭永共守北京。张益谦、裴亿,这两个是龌龊小人,只有郭永怀忠义之心。郭永字谨思,大名府元城县人,博通古今,得钱即买书,家藏书万卷,当时五十三岁,身长七尺,须髯若神,刚明勇决,轻财好义。见古人立名节者,未尝不慨然掩卷终日,而尤慕颜真卿为人。杜充为北京留守时,名称甚盛,郭永曾对杜充谋划策略许多,它日问杜充。杜充只说:“未有闲暇去看。”
郭永数落杜充道:“人有志而无才,好名而遗实,骄蹇自用而得名声,以此当大任,鲜不颠沛者,公等足以担当北京留守么?”
杜充甚是惭愧。郭永因结东平府守臣权邦彦为援,东平又被金军攻打数月,城破,权邦彦犹力战不已,民义而从之,范琼与权邦彦突围以出,遂奔行在。而刘豫又归降挞懒,举济南之兵来攻大名府,大名孤城无援,郭永率士昼夜乘城,伺间则出兵狙击。张益谦见金兵势大要逃。郭永与其说道:“大名府蔽遮梁、宋之地,蕃贼得志则席卷而南,朝廷危矣。力不能敌,犹当死守,徐锉其锋,以待外援之至,奈何弃之?”
因缒死士持帛书诣行在,告急朝廷,乞先为备。粘罕攻围大名府益急,让所俘东平、济南人,到城下大呼道:“东平、济南二郡已降。降者富贵,不降者城破杀绝。”
张益谦与裴亿在城头听了,相顾色动,有投降之意。郭永见他二人面色不对,已知二人心思,大声说道:“今日正是我辈报国之时。”
又行城抚慰将士道:“王师将至矣,吾城坚完可守,汝曹努力,不必惧怕敌军,我军一到,金人死无全尸。”
众人感动流泣。当天大雾四塞,刘豫以抛车发断碑残础攻城,楼橹皆被打坏,左右将士举盾遮挡,多被飞石打中,脑浆炸裂。金军攻打良久,大名城陷,郭永坐城楼上,诸子环泣请去。郭永道:“吾世受国恩,当以死报,然巢倾卵覆,汝等想怎样?此乃命也,有何可惧!”
张益谦、裴亿率众迎降金人。金人入城,粘罕问道:“城池被打破才归降,却是为何?”
张益谦、裴亿等人只回郭永不愿投拜。金人派遣骑兵召郭永,郭永整理衣冠向南再拜,易幅巾而入见粘罕。粘罕问道:“阻降者却是谁?”
郭永熟视粘罕道:“不降者我也,还问做甚?”
粘罕见郭永状貌,美髯公也,且素闻其贤名,欲以富贵诱郭永归顺。郭永瞋目唾骂道:“无知犬豕,恨不杀你以报国家,还想把我说降么?”
怒骂不绝。粘罕见他骂的难听,麾之使去。郭永复戟指粘罕,厉声骂道:“为何不速杀我死?我死后当率义鬼以灭尔曹。”
身旁大名府人听了,知他不免一死,却无不哭的。粘罕脸色大变,怒挥鎏金镋,斩断郭永指骂那只手。粘罕又一镋刺入腹中杀之,郭永一家皆遇害。即便平日与郭永不合者,也皆痛哭。粘罕离去后,城中人安葬其尸骸。朝廷得知郭永死节,赠中大夫、资政殿学士,谥号勇节,官其族数人。左副元帅粘罕再破袭庆府,袭庆府本是兖州。孔子四十八世孙、衍圣公孔端友,已避金兵南去。蕃兵将启孔子宣圣墓,粘罕问其通事高庆裔道:“孔子何人?”
高庆裔回道:“古之大圣人。”
粘罕惊叹道:“大圣人墓岂可犯?犯者杀之!”
故阙里得全。高宗赵构得知刘豫杀将降金,此时张悫已死,无可怪罪,只得作罢。刘豫当时有攻宋之念,听说李永奇归降,遂令其子李世辅率领马军赴东京。李世辅将行,李永奇密戒道:“此次东行,汝若得乘机,即归本朝,莫以老夫在敌营而有二心。儿若归宋事成,我亦不朽矣。”
李世辅至东京,刘麟让其展示武艺,看后大喜,授官南路钤辖,世辅乃密遣其心腹人雷灿,以蜡书赴行在,告以南归之事。再说王燮知曲端心狠手辣,见曲端来招,惧其害己,而以乏食之名率兵逃往蜀中。川陕宣抚副使、成都府利州路兵马钤辖卢法原与提点成都路刑狱邵伯温知王燮带两军而来,开剑门关纳之。卢法原、邵伯温引王燮入府衙,设宴相陪。酒至半酣,卢法原道:“王将军虎躯到此,卢某正有事相求。”
王燮吃的半醉,只笑道:“卢钤辖尽管直言,王燮有求必应,绝不推诿。”
卢法原道:“贼将史斌已取利州,攻我剑州。贼势浩大,我命诸将坚壁,言战者斩,又与邵提刑合谋守住剑门关,因此贼不能入,可诸将、僚属皆以为我怯战。王将军久经沙场,文武无双,可愿与我二人共破史斌否?”
王燮笑道:“史斌不过一小儿,我既到此,数日之内必可破之。”
邵伯温道:“将军到此,必能取胜。”
三人又笑,至夜尽欢而散。明日一早,军士急报史斌率军五万亲来攻关,卢法原与王燮、邵伯温急登城指挥抗敌,只用擂木炮石乱打,直至午时,史斌方退。王燮道:“某有一计,可破史斌。”
卢法原问道:“何计?”
王燮道:“需邵提刑先引一万军迂路取兴州,史斌得知,必全军退保贼巢,群贼心慌无纪律,我使大军蹑后击之,定可大获全胜。”
邵伯温道:“此计甚妙,只是待我去后,将军不可误期。”
王燮道:“提刑放心,贼去,我便杀其后,你我前后夹击,必胜无虑。”
邵伯温遂引军一万出龙州、过文州,欲袭兴州。史斌得知,果然上当,星夜调大军回撤,只留建国大将军李辉与统制吴堃、孙玉领五千人马镇守昭化县。李辉乃利州邻府巴州恩锡县人氏,使口斩马刀,能力举千斤,有殖绰之勇,俗称“赛殖绰”。深得史斌器重。李辉自史斌走后,全无纪律,白日吃酒无度,夜晚继饮。孙玉、吴堃屡谏不听。至夜四更,李辉酒醉熟睡,王燮领兵两万杀到,先遣统制官韦知己、统领官申世景领兵在昭化东门放起大火,以作佯攻城池之状,自引军从西门突入,孙玉、吴堃急忙唤起李辉上马出城而走,王燮领兵追至,大叫道:“贼寇,降者免死。”
李辉酒醉不能交战,只得伏鞍奔逃,吴堃、孙玉,各使军器夹住王燮厮杀,数合之中皆被王燮斩杀,王燮星夜追赶李辉,一路破关夺城,未过天明已攻破利州府,李辉知自己吃酒失城,难见史斌,自刎而死。王燮知李辉已死,两日内又破三泉,进逼兴州,邵伯温亦至,两下合兵。史斌据守数日,忽有张宗谔使人持书至,史斌打开看时,上面写着:“草莽张宗谔拜会兴州帝史斌天子:吾闻陛下攻兴元、剑门不克,且失利州,现困居兴城,进退维谷。吾亦深知‘蛟龙虽困,不资凡鱼;鸑鷟虽孤,不匹鹜雏’。然今日之事如霸王阻乌江,虽有拔山之力,亦无济于事。陛下何不至长安,与某合兵,长安城阔池深,金不敢相争,宋不敢正视,他日陛下重归兴州,在下愿做犬马,敬恭驱使。”
史斌看罢,与左右笑道:“前番张宗谔起事,孤便欲招之,今日兴州危如累卵,何不前去相会,收其军马为我所用。”
史斌遂整点兵马粮草,夜半出关去往长安。史斌去后,邵伯温、王燮便夺了兴州。原来张宗谔以书信邀会史斌,并无好意。张宗谔以义兵起事抗金,据守长安后,惧曲端图谋自己,以为国为民自居,既打金兵,又灭贼寇,本想剿灭史斌,又无良策。忽听闻史斌大败,乃思此计策,欲诱史斌如长安而散其众,将徐图之。史斌只道张宗谔与己同是乱匪,势孤而合兵,兴州又危在旦夕,遂倾巢来会。却说康随自被曲端痛打,怀怨在心,曲端使其驻军长举县外,自引兵而去,更是怏怏不服。至闻史斌败于剑门,倾巢欲去长安,只得先使人回告曲端,随后引兵而返。曲端接报,怕张、史二人合兵,遂遣泾原兵马都监吴玠与其弟吴璘半路伏击史斌,自提兵马,复至长安征剿张宗谔。再说吴玠得令,引军五千行至陈仓,与吴璘道:“向南便是斜谷,兴州至长安,必路经凤州与凤翔府,我二人可直去凤翔太白山专候史斌。”
遂使人往探史斌行程,便引军去了太白山。史斌果不其然正从凤州来到扶风,探马回报吴玠,吴玠乃隐兵于太白山一处密林中,史斌从此经过,被吴玠与吴璘突出前后夹击,一阵乱箭,射死无数。史斌只与两千人逃脱,吴玠一路追杀,未至长安又散去千余人,吴玠复追至。史斌把兵马带住,自立于阵前。头戴金龙盔,身披金龙甲,身穿红战袍,手持黄金蟠龙棍,坐下透骨玲珑马。远见吴玠,以棍指而骂道:“匹夫,我便是‘白玉龙’史斌,有胆拼个你死我活?”
吴玠叫道:“贼寇你来,让你泉下做鬼!”
遂令军马扎住,自挥白虎咆哮刀,骤马来战史斌。只见二人一场凶战:棍如飞龙下九霄,刀似猛虎撼山岳。这一个仗武艺,恨不能砸碎凌霄殿;那一个倚凶猛,只欲想劈开鬼门关。一个平生无对手,目中无人;一个半世未曾输,雄心狂逞。一个是自立天国草头王,欲把江山坐;一个是久经沙场真猛将,想要立功绩。只怕难分胜负,战到天荒地老。吴璘见吴玠战史斌五十合不下,按耐不住,亦挥刀纵马引军杀来,史斌阵上曹宁也挥军过来,两下混战。史斌屡败,兵无斗志,这一战散去、死者,又过半数,史斌只得且战且走,至鸣犊镇只剩数十骑跟随,又被吴玠杀一场,太尉曹宁与统制秦英、李彪、王成不知去向,只剩应固、应图兄弟跟随史斌。史斌与应家兄弟道:“事已如此,比及你兄弟随我去死,倒不如自去寻活路。”
应固、应图慷慨决然道:“我二人绝不背义偷生!”
见宋兵围到,二人提大斧,直冲宋军,各杀二十余人,被宋军乱枪乱刀捣为肉泥。此时史斌人疲马乏,腹内无食,独自拼命杀入重围,一棍将吴璘打落马下,并伤吴玠右臂。吴玠奋起神威,与史斌大战十余合,斗到分际,一刀抹着脖根,将史斌砍于马下。吴玠斩了史斌,便来看吴璘,却伤了左肋,不能用力,使医官料理,不在话下。吴玠遂把史斌人头割下,回报曲端去了。却说曲端引兵欲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速取长安。张中孚说道:“张宗谔非是等闲,金人尚且不能攻破长安,况且长安城稳如磐石,固若金汤。奇袭不胜,便是打草惊蛇,往后再难克之。”
曲端问道:“你有甚见识?”
张中孚道:“末将料想张宗谔不识史斌,我愿与家弟扮作史斌人马,如此扣关,张宗谔必不防备,那时城门一开,我便带兵占住吊桥,将军可带大军直驱城内,张宗谔就算插翅,也难逃罗网。”
曲端大笑,依计而行。次日天晓,张中孚就与弟张中彦统兵两千,改旗易帜,至长安城下叫门。张宗谔听人报说史斌来到,披甲持矛,上城头俯视,问道:“史家天子何在?”
张中孚道:“朕即是史斌,还不开城。”
张宗谔本想图谋史斌,见张中孚兵马甚多,不敢明里反目,只得先令开关放将进来,自下城亲迎。吊桥放平,两下相见。张宗谔身边内中有个亲随,本是去兴州送信的使者,曾见过史斌,目前见了张中孚,急忙低言道:“前番去兴州,史斌不是这个模样。”
张宗谔大惊道:“城上如何不说?”
那人回道:“小人本有目疾,在城上却看不真切,因此不曾认得。”
张宗谔急叫道:“来者有诈,快关城门。”
急忙退入城内,张中孚见被识破,匆忙引军占住吊桥,杀散城门守卫,夺了城门,并放鸣镝招呼曲端。曲端见放起号箭,引数千军马直奔入城内,见义兵便杀。且说张宗谔听曲端入城,急忙入家收拾细软行囊,方出府门,曲端已到,高声喝道:“我乃曲端,贼子哪里去?”
纵铁象宝马,仗手中陌刀来追。张宗谔翻身上马,急引兵退走北门,欲要出城,曲端已到,挥刀便砍。张宗谔横枪架住,厉声道:“你怎敢杀我爱将刘希亮,今番当须偿命!”
曲端骂道:“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汝亦该死。”
二人枪来刀往,约战十余合,张宗谔被曲端一刀斩做两段,其下兵将尽被曲端擒获。曲端杀张宗谔后,将城内死尸尽皆置于城外乱坟岗掩埋,又将府库钱粮一一清点。吴玠亦领兵而回,将史斌首级呈与曲端,后朝廷得知,吴玠因此功,而迁忠州刺史。当下曲端问了详实,对吴玠道:“汝虽斩了史斌,其下余党何在?”
吴玠道:“余党走的走、死的死,残留皆被剿杀。”
曲端疑虑,未见一个,以为吴玠私自放从贼,心中不乐。吴玠问道:“听闻团练擒数千宗谔义兵,不知如何处置?”
曲端道:“此等祸国害民之徒,当杀之,免为后患。”
吴玠急道:“数千子弟,一个不留?”
曲端道:“一个不留。”
遂传令将擒获义兵捆住手脚,以大石拴住,分投于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之中溺死,此便是后人所说的长安八水。曲端之狠,由此可见。先时群贼冀德、韩清,各自拥兵数万,残害汝州、洛阳之间。金将翟海犯薛封,翟进选精锐三百人,夜纵火斫其营,焚死者甚众。又战于驴道堰,擒杀金将翟海,追杀金兵至梅花谷。半路又闻冀德、韩清啸聚南阳,便回兵会合其兄翟兴,兄弟二人以轻骑间道击之,冀德降,韩清退走艾蒿平,翟进击斩之。此时杨进见宗泽死,叛杜充,拥兵数万,四处剽掠。杨进本与韩清有旧交,至闻韩清死于翟进之手,便来报仇,先遣数百骑绝水来犯翟进营壁,自统大军依次渡河。翟进得报,对其兄兵马钤辖翟兴说道:“杨进凶贼,终为国家大患,当力除之。”
至是翟兴、翟进率其军与杨进遇于鸣皋山下,夹伊水列阵,杨进多骑兵,翟兴皆步卒,将士望骑兵有惧意。杨进挥兵渡河,翟进乘其半渡击之,杨进大败,翟进追贼数十里,连破杨进四处大寨。混战时,翟进偶见杨进,忿马追来,叫道:“没角牛做没头牛。”
杨进大怒,回马举刀来拼。不数合,杨进一刀杆打中翟进马眼睛,那马受惊疼痛,乱蹦乱跳,竟坠入堑中,翟进落马,群贼见了,一拥而上,将翟进剁成肉泥。后翟兴诉翟进死事于朝廷,赠左武大夫、忠州刺史,官其后五人。此为后话。杨进杀翟进,乘势击败官军,翟兴帅余众拒贼,保伊川。朝廷以翟兴代翟进为京西北路安抚制置使兼京西北路招讨使,兼知河南府。杨进屯鸣皋山北,翟兴与子翟琮帅乡兵时出扰之,杨进惧,弃辎重南走,至鲁山县。翟兴与子议道:“杨进虽败,尚有近万兵马,不易轻取。我知鲁山县石碑沟村中有一好汉,姓牛名皋字伯远,初为射士,金人入侵,聚众与战屡胜,我表补其为保义郎,因老母年迈,辞职在家中孝母。若能得他相助,杨进死在旦夕。”
遂亲书一封,使翟琮往请牛皋。翟琮持重金寻至牛皋家中,将事讲过。牛皋道:“吾为义而活,不图钱财,况汝父与我有恩,当以死相报。汝可速回告汝父,三日后共击杨进。”
翟琮见牛皋不收金银,只得回告翟兴。三日后,翟兴聚乡兵数千邀击杨进,杨进开寨,方列开阵势,只见一人一骑,大吼一声,杀入阵中,横冲直撞。但见那人:声如巨雷破山,势如猛虎乘风;两鬓毫毛如草莱,一副胡须似钢针。豹头环眼,扯断玉锁食人鬼;燕颌虎须,顿开金绳恶魔王。若非初唐尉迟,定是三分桓侯。杨进看时,那人铁盔铁甲,皂袍黑马,马鞍两旁各挂一条四棱黄金锏,手持一条银脊蛇矛,气象威猛,有三国张翼德之风,挡者必死。翟兴见是牛皋,挥兵助战,杨进大败,弃营而走。牛皋不舍,挺矛追赶,三战三捷,贼党奔溃。翟兴见杨进人马所剩无几,唤回牛皋,命弓箭手乱箭攒射,杨进中流矢而死,余众溃去,西京平定。牛皋以此功迁荣州刺史、中军统领。后金人再攻京西,皋十余战皆捷,加果州团练使。京城留守上官悟辟为同统制兼京西南路提点刑狱。暂且不提。当时东路金人破青州,知州魏某为所杀;又破潍州,焚其城而去。牛头河土军阎皋与小校教头张成率众占据潍州,阎皋自为知州,命张成为昌乐知县。金人既弃青州去,军校赵晟占据青州。正当直显谟阁新知青州刘洪道自潍州而来,至青州千乘县,出乎赵晟意料之外,遂出迎刘洪道。刘洪道对赵晟说道:“老夫来此,将军但交割本州民事而已,军马将军自统之。”
赵晟喜出望外,迎迓刘洪道入城。刘洪道入城揭榜,百姓在军中愿归家者,给据放还。于是赵晟之党十去六七。赵晟敢怒不敢言。刘洪道以赵晟首乱青州,贼心难制,欲杀之除害,乃好言诓骗赵晟说道:“莱州城不遭兵火,户口富饶,劳烦将军去守,如何?”
赵晟心中欢喜,急忙拱手答应一声:“诺。”
立即领起兵马向莱州路上去。刘洪道密遣人告权知潍州阎皋、权知昌乐县张成,使伏兵中途邀击赵晟。赵晟以其众行至秬米寨,不知道阎皋、张成图谋自己,军士松懈,部伍不整。突然两边撞出上千兵马,为首两将正是阎皋、张成,各提大杆刀,飞马引军向前而来,同声大叫道:“军贼赵晟哪里走?京东东路安抚使刘洪道,命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赵晟大惊,骂刘洪道:“这老贼赚我。”
急忙挥刀打马,率众迎战。阎皋、张成两个夹住他厮杀,赵晟武艺不精,手下兵马又已懈怠,与两人斗了十余合,被阎、张两人双刀齐下,劈斩落马,赵晟手下军士皆弃了兵器归降。阎皋就让人报与刘洪道,刘洪道以张成知莱州。次后,陕州都统邵兴及金人战于潼关,大败金人,收复虢州。完颜娄宿悉兵自蒲、解大入,李彦仙伏兵中条山击之,金兵大溃,娄宿仅以身免。朝廷授李彦仙右武大夫、宁州观察使兼同、虢二州制置。李彦仙度金人必并力来攻,即遣人到宣抚使张浚处求三千骑兵,等金人攻陕,即空城度河北趋晋、绛、并、汾等州,捣其心腹,金人必自救,乃繇岚、石西渡河,道鄜、延以归。张浚则贻书劝李彦仙空城清野,据险保聚,俟隙而动。只说杜充任留守后,决黄河水自泗水入淮水,以阻金兵,淹死百姓无数。这日,杜充正在留守府闲坐,忽报贼人王善、曹成、孔彦舟、张用合众五十万,攻南薫门。张用与曹成、李宏、马友为结义兄弟,有众数万,分为六军。曹成,河南外黄人,因杀人投拱圣指挥为兵,膂力过人,善战多能,军中服其勇。马友,大名府农家汉,始以巡社结甲,夹河守御。因乏食而来攻城。杜充急令岳飞出战。岳飞与杜充说道:“我部兵少,恐兵败失了留守体面,还请遣他将对敌。”
杜充道:“宗帅没死时,你与主管步军司闾勍受命,保护陵寝,大战汜水关,射殪金将,大破其众。我也是听闻的,所以调你回来,有用着你处,今日受我节制,便不肯用命么?你若不去退敌,当依军法处置。”
岳飞无奈,只得出兵。时岳飞所部仅八百守门,众惧不敌,岳飞道:“贼虽多,不过乌合之众,吾为诸君破之。”
遂命大开城门,左挟弓,右运矛,骑马横冲贼阵,王善、曹成四人兵马大乱,岳飞挥兵来杀,贼溃败而去。岳飞亦回城。杜充招诸将于白虎节堂议事,诸将两厢站立。杜充堂上坐定,问道:“贼寇此来,人多势众,我闻那张用原是岳飞之人,可有其事?”
岳飞回道:“确有其事,前番孟邦杰、张用随我战于太行,不知所踪,我以为身死,而为其立墓,不想却做了贼人。”
杜充道:“你自家兄弟事,当须你自家解决。”
岳飞道:“某愿出战,生擒张用以归。”
杜充道:“你可点兵五千,桑仲做你副手同去。”
随即,二将领令,点起兵马,出南薫门外,来寻张用。却说曹成、孔彦舟败了一阵,知东京不易取,二人遂与张用、王善分道扬镳。张用乃与王善各自收兵扎营,以为犄角。张用在帐中尚未坐热,只听营外喊声响起,遂提刀上马,领喽罗出营摆开阵势。张用见是岳飞领人马来到,在马上欠身道:“大哥别来无恙。”
岳飞道:“去岁汝与孟邦杰于太行战后,生死不见,怎地做了贼寇?孟邦杰又在何处?”
张用道:“自那日大战,金军势大,将我二人冲散,我亦不知孟邦杰何处去了,本想再寻大哥,却迷失路径,等寻着旧路,已是人马无踪,后听闻杜充任事,不能重用豪杰,因此渡河寻着王善,共兴大事。”
岳飞道:“既然认得为兄,何不卸甲来归?再叙兄弟之谊。”
张用道:“大哥不必多说,如今杜充为留守,谁人心服?便是大哥,恐怕也是受气过斗。张用不愿屈沉小人之下,望大哥勿怪。”
岳飞身边王贵、徐庆等人听了,心中不平。徐庆催马舞条狼牙棒而来,声如炸雷叫道:“你这厮好言相劝,却给脸不要,你来,今日与你见个高低。”
张用兴起,喝道:“我与大哥说话,哪显得你口舌,且来吃我一刀。”
打马来拼徐庆。徐庆与张用大战二十合,未分输赢。王贵对岳飞道:“今日受留守之命,不可心慈手软,只得先擒了张用再说。”
岳飞乃挥兵杀去,张用大败,忽一军从左直冲官军,官军混乱,岳飞急使王贵抵挡,王贵催马迎面见一人,身着金甲红袍,骑匹火块赤马,生的赤发红须。王贵原在宗泽麾下认得,却是王善。王贵喝道:“即为反贼,吃吾一刀。”
挥大杆刀来战王善。王善手举钢鞭,也来相拼。不到二十余合,王贵不敌,桑仲见了,使铜棍来助,王善力斗二将四十余合,忽的口中念咒,额头闪出那个妖目,射出尺余金光,鼻内吐烟,口内喷火。桑仲、王贵大惊,刀、棍已乱,王善一鞭打中王贵后背,王贵抱鞍吐血,桑仲来救王贵,亦被王善一鞭打在前胸,吐血落马,被徐庆救起。岳飞只得奋枪,迎住王善厮杀,张用见王善相救,回兵杀来,岳飞、桑仲大败,只得领兵速退城中,王善一路追杀。岳飞单人匹马挡住王善,叱道:“当日宗元帅待汝可薄?何有面目做贼苟活?”
只这一句,勾起王善思念宗泽知遇之恩,无颜再追,领兵马与张用撤去。岳飞见王善退去,便就回城,将事说与杜充。杜充问岳飞道:“汝为留守司统制,以数千人马,致使官军败绩,莫非念及张用旧情,徇私不尽力?”
岳飞道:“留守明察,只因王善会使妖法,又以兵突袭,才至此败。”
桑仲道:“岳飞所言属实,却是如此。”
杜充方解其意。岳飞又擒贼杜叔五、孙海于开封府东明县。借补英州刺史。却说张用、王善乃引兵去犯淮宁府,淮宁又称陈州、淮阳。杜充遣统制马皋追击,张用、王善并兵击马皋,官军大败,尸填蔡河,人马皆践尸而渡,至铁炉步而还,官军存者无几。于是王善整兵欲攻淮宁,张用急止不可,说道:“吾徒所以来,为乏粮耳,安可攻国家之郡县?”
王善笑道:“天下大乱,乃贵贱、贫富更变之时,岂止于求粮而已!况京城已出兵来击我,事岂无名乎!”
张用道:“汝攻陈州,吾当往蔡州。然兄弟之义,文字勿绝。”
乃命诸军束装。翼日,王善鸣鼓进兵,云梯、天桥逼陈州城下,守臣冯长宁、通判滕膺命熔金汁灌之,焚其天桥。张用劝王善勿攻道:“陈州已有防备,久攻不下,官军来救,则表里受敌矣。”
王善道:“安有小不利而遂止,当俟鸦头变白,乃舍此城耳。”
张用见王善不听,引其军去,据守蔡州确山县,号为“张莽荡”。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