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面儿一红,低着头道: “实不相瞒,小弟旧在东平府时,与行院里一个娼妓唤做李瑞兰的往来情熟。今我欲多将些金银,潜地入城,借他家里安歇。只等董平出战,我便扒上更楼放火为号。与哥哥里应外合,大事可成矣。”
刘备见说,非但不喜,反蹙眉道: “我闻吴军师早将王义之女许配与你,眼下正要成亲,如何肯教你去?况一娼妓,天生水性,入门皆是官人,怎信得过?你才在济州府已失陷了一遭,须知牢饭可不好吃。”
史进心中暗道:哥哥忘了,小弟在华州也曾失陷,不过倒是济州牢饭伙食强似那里。 思量到此,史进面皮愈红,尴尬道: “小弟只是为哥哥攻城大计着想,并不敢负了桥枝姑娘。”
刘备频频摇头,只不许他去。 正说间,忽一喽啰入来,报说:“梁山上秦毅成头领闻宋头领要打东平,特来求见。”
刘备点头,分付请进。 少顷,秦毅成入来,先唱个喏,接着却道: “小弟上山日久,不曾立得尺寸之功,今闻哥哥要打东平,小弟这里却有一计,或可助哥哥一举成功。”
刘备笑道:“你这厮莫不是与史大郎商量好的?有甚妙计,但讲无妨。”
秦毅成闻言不解,瞧着一旁史进,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其实也算不上甚么妙计。不瞒哥哥,小弟自上山来,每在后山与师父勤练武艺。向后一日,小弟正自习武,恰逢一后生忽至,生的与小弟年纪相仿。 兀自贬低小弟本领低微不说,更是口出秽语。小弟自是不服,便与他一条捍棒,厮并起来。斗了有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却是那厮先跳出圈外,说甚么他身为俘虏,不便动手。小弟气恼他诸多借口,上前与他复斗,又斗五十余合,俺两个都疲惫力竭,不愿再战,因此说和。 向后小弟方才得知,这厮原来是那东平府程太守家公子,唤作‘踏阵飞’程泽。再向后因俺俩年纪相仿,又不打不相识,反相处的兄弟一般。 据程泽说,他家里有一嫡亲姐姐,十分大有颜色。董平素来爱慕,累累使人去求为亲,其父程万里推脱不肯,董平因此百思不得其姐。 为此故,今依小弟之见,不若教一能言善辩之士,厮见董平,以巧言说之,只说取了东平府,非但仍教他做个要职首领,更把程家姐姐许配与他,那时他必心动,以为内应,东平府不难取也。”
刘备听他说罢,不由吃惊问道:“是甚人与你谋得此计?”
秦毅成见刘备颜色凶霸霸地,不禁胆怯,却不敢扯谎,如实答道: “是小弟自个寻思的,若有不妥,哥哥勿怪。”
只见刘备笑道:“小秦兄弟休慌,愚兄只是惊讶于你这般小小年纪,竟想得出这等妙计而已。”
秦毅成喜道:“恁地说,哥哥也觉此计策可行么?”
刘备笑道:“自然可行,只是董平那厮不知我梁山上好汉英雄,须给他个下马威,教他省得厉害,方才容易成功。”
秦毅成频频点头,愈发钦佩刘备顾虑周全。 刘备却犯起难:此计虽是可行,只不知教谁去好。 …… 且说“金枪手”徐宁。他自率哨骑先就东平府四围小县看了,接着又到东平府前城门之前窥探地势。 正远远打量东平府守备,只见城门大开之处,一员风流将军飞马杀将来,怎生打扮? 头戴一顶耀日熟钢狮子盔,脑袋后斗来大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亮银铠甲;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垂两条绿绒缕领带;下穿一支斜皮气跨靴。胯下一匹土库曼金色汗血、手里倒提亮银双枪。箭壶中插一面小旗,上写一联道: “英勇双枪将,风流万户侯”。 徐宁只为出哨,不愿与敌,拨马便走。董平却不肯舍,从后紧紧赶来。 徐宁走了一程,至一处山坡小径,听着背后马蹄声非但不曾甩脱,反而愈近。 原来董平新得坐骑,是“金毛犬”段景住自北国马贩手中买来的转手宝马,源出西域乌古思国,现称土库曼斯坦。那宝马脚力极健、虽不似赤菟疾驰,却胜在持久,能日行千里。 徐宁见状,不由大怒,当即回马喝道:“你这厮好生狂妄,赶些甚么?以为本将怕你不成?”
董平却笑道:“你这强贼口倒蛮硬,若不是惧怕,何必仓皇逃走?”
徐宁直气得七窍生烟,挺枪骤马,直取董平,董平亦擎双枪迎住,两个就小径上动起手来。只见:二马交错,兵器并举,一个钩镰枪拦拿扎拽、舞动的金光烁烁,一个双银枪遮格戳刺、撩拨起团花簇簇; 两个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徐宁毕竟是独个出来巡哨,见胜不得董平,不敢恋战。去他面上虚晃一枪,接着拨马又走。 董平正杀得兴起,见徐宁逃走,愈发得意,仍旧催马赶来。 眼看又要赶上,只见前面山坡处踅将出一彪军马,簇着当头两个军将: 头一个生得身长九尺,膀阔腰圆,声如枭鸟,脸若瘟神,四十出头年纪。头戴一顶镔铁盔,上撒一撮紫缨,身穿一领镔铁连环甲,上笼一件黑袍,手执一顶鎏金宝镋,骑匹青鬃马。 另一个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一领白缎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纵;手里提一条虎头枪,胯下枣红马。二十左右年纪,生的紫棠色面皮,鼻直口方、目光炯炯。 年长的蓝脸大汉高声叫道:“兀那军将,休逞威风,识得‘拔山力士’高冲汉么?”
原来刘备见徐宁出哨多时,犹未归来,恐他有失,便撒出人马,分头接应,其中一路,便是高冲汉父子。 济州府与东平府并不遥远,董平亦久闻“拔山力士”大名,却不想这厮今已投诚梁山义军,当时出言骂道: “不知羞的蓝面贼,不知耻的断脊犬,焉敢在本将面前狺狺狂吠,俺若是你,早早寻个地缝钻入,哪有面目见人?”
他这番话,正戳中高家父子心中紧要,直气得父子俩蓝脸变绿,紫面发黄。高冲汉哇哇大叫,挥手中宝镋、催马直取董平。 董平不知高低,挺双枪上前接住。二马交错,镋来枪往,斗了三四十合,董平暗暗吃惊:这厮非但力气极大,竟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愈战愈勇? 董平素来心高气傲,不肯认输,咬牙奋战,又斗了三十六七合,非但赢不得高冲汉,枪法更愈发的慢了。 董平心慌,不敢复战,乃拨马便走。高冲汉正是怒极,岂容他轻易走脱,从后紧追不舍。赶了一程,不想董平马快,任高冲汉狂吼着挥舞马鞭,死活赶他不上,到底吃这厮走了。 高冲汉无奈,只得引其子高澹回营复命。 及到帐中,刘备诸将都在。 高冲汉先见了刘备,唱个喏,接着自称一声惭愧,便把如何与董平交手一事,又如何教他走了备细告诉众人。 刘备听罢,微微点头笑道: “高将军虽未擒捉董平,却也是立下大功,向后教人记录在册。”
高冲汉心下大喜,口中称谢,退到一旁。只见刘备扫视诸将,正色道: “董平既晓得咱们梁山好汉手段,正好可以用计,不知你等哪个愿走一遭,说‘双枪将’献城投降?”
一番话说罢,帐中诸将各俱吃惊,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言语。 良久,终见一人大声喝道:“哥哥若不嫌弃小弟本领低微,愿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