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稹正惊破苦胆,仔细看去,却是何灌率一只残兵匆匆赶来,约略有四五百步骑。谭稹当时大喜,便引何灌一同入村。 歇息片时,谭稹不敢久留,乃教何灌率二百士卒开路,其余步骑尽留在身旁护身,一行人都望西南广德军方向行来,王禀、徐京两个则是又饥又乏跟在队尾。 将到宜兴县,王禀晓得:此处乃方腊麾下湖州守将弓温控制,但弓温对苏州、常州方面战事向来并不上心,显然是在等待两面分出胜负,眼下官军既败,这厮多半要趁火打劫,以在方腊面前表示忠心。 王禀虽深恨谭稹残害百姓,然一事归一事,此时谭稹毕竟还是自个的直属上司,该劝谏还是要劝谏的,至于这厮听与不听,都这般时辰,随他去又何妨? 王禀当即催马来在前头,禀告道:“前面宜兴是方腊帐下弓温所辖,我等即便要望广德军来,最好也是在岔路口西行绕过宜兴,走溧阳望南行才是。”
谭稹斜眼瞧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 “王将军,你休以为谭稹是个撮鸟,溧阳与润州极近,此时多半埋伏着梁山兵马。你引我西行,无非是怨恨本制置残害百姓,是以故意引我望溧阳方向走,意图借刀杀人。”
“本制置念你救我突围,今番放你一条生路,任你逃走,向后若再落在本制置手里,必取尔的狗头。”
王禀教他一番话羞辱的额角上登时青筋暴起,恨不得一刀将这匹夫斩于马下,几番想要动手,终究都忍下了,气忿忿拨转马头,辞别了徐京,径直望无锡方向返程。 谭稹则引着数百残兵败将继续一路执着南下,不多时,众兵将来在一处岔路。远远的见到宜兴县城就在前面,谭稹却忽地担忧起前面是否如王禀所说‘有湖州兵马埋伏’,一时犹豫不决。 正出神间,前部何灌可没得到他原地待命的军令,早率两百士卒继续前行,来在一处小路,但听得两面树林中一声锣响,四下里喊杀动地,伏兵骤起。 谭稹在后头一见前面果有伏兵,压根就不敢瞧来者是谁,拨马望前者岔路上西面逃窜,把那何灌与两百士卒登时抛到脑后。 何灌此时却也没工夫管他,却见树林中撺出一员步将,手提一朴刀,生得白面阔口,身材长大,口里大喝:“我乃湖州守将弓温将军麾下虞候叶贵,奉我家将军之命,等候尔等多时了,还不下马……且慢!”
何灌哪里有闲心听他长篇大论,挺抢骤马便刺叶贵,那叶贵正欲交锋,早被何灌一枪刺死于马下,尸首摔在泥坑当中。 这厮也不想想何灌是谁?那是一条铁枪拦得住“宝光如来”的狠角,岂是他这般小角色可以阻拦的? 何灌当下刺死叶贵,便一马当先杀入伏兵丛里,两百士卒各个奋勇,只这些个残兵,竟把湖州两三千伏兵杀得大溃。及贼众再不见身影,何灌回头一看,约略折损二三十人,其余士卒亦皆带伤,颇显狼狈,自个身上也不慎中了数箭。 何灌勒马哈哈大笑:“尔等皆是虎狼之卒。”
自行折断身上箭杆,见箭头深陷肉内,乃将衣甲褪去,教长子何蓟使短刀剜出箭头,令次子何藓扯旗束之。又寻见叶贵尸身,下马割了人头,拴在马颈,这才引军启程。 急寻谭稹时,有军汉禀报“谭制置只听得锣响,便丢下将军逃走了。”
何灌破口大骂,却没奈何,摇摇头翻身也望前者岔路行来。 此时大雨早歇,满天乌云都散,天色已经微明,谭稹引着徐京、王燮并几百败兵望西而来,胡乱里也不知撞在何处,但见两面树木丛杂、山川险峻。 谭稹谓一旁王燮道:“将军勇武,不亚吴玠、李孝忠等辈,可为开路先锋。”
王燮急忙赔笑:“制置使过誉了,末将手段低微,恐不能胜任。”
心中则是暗骂:你这死太监只怕前路有埋伏,是以教我探路,自己缩在后头伺机而动,你当我不知? 谭稹闻言咬牙笑道:“将军如若不去?眼下本制置却能叫谁?”
王燮嘻嘻一笑:“非徐节度不能当此大任。”
谭稹一拍脑门:对,王禀走了,还有这厮在。 谭稹当即喝令身边一骑卒:“去将徐节度唤来。”
不一时,徐京策马而来。谭稹笑道:“眼下本制置已是无将可用,只得劳烦徐节度使单骑在前,以为开路先锋。”
徐京侧目瞧了瞧他身旁的王燮,心中暗自冷笑,却也并不多言,策马径直望前。谭稹、王燮见他背影走出直有数百步开外,这才催马小心跟着。 行不数里,前方徐京慢悠悠转过一条弯路,谭稹、王燮在后张望不能,是以催马急行,方转过路口,但听得一声炮响,前面一彪人马截住去路,为首一左一右两员大将。 左面的生得身长九尺、一身赤盔赤甲赤须髯,胯下一匹枣红马,手中提一杆泼风大刀。 右面的头戴银盔、身着银甲,胯下一匹白马、四腿皆是泥水,手中提一杆亮银枪。 正是梁山上“赤须太岁”董澄,“小李广”花荣二将。 官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谭稹、王燮急拨马要望后来,不想后面亦撺出一彪人马,为首也是两员上将。 分别是小将杨再兴,“小铁枪”陈广两个。 谭稹急中生智,从后猛推一把王燮,自个复翻身望徐京方向突围。王燮则是暗骂一声,咬着牙、硬头皮来战杨再兴与陈广。 要说王燮一杆大刀虽也不弱,但一者人困马乏,二者杨再兴、陈广何许人?单拿出一个都足以将他挑落,更休说两个并一个。 三般兵刃斗在一处,只五六合,王燮便刀法散乱、难以招架,急忙卖个破绽、意图拨马逃走,杨再兴早便看穿,一枪在他左大腿后侧正着,翻身落马,陈广正催马向前,一时未能收住,当场将他脑袋踏得粉碎,脑里白浆顿时倾洒满地,很快与周遭泥水混为一体。 这厢里王燮阵亡,另一面却是董澄截住了徐京,谭稹夺路而走,花荣紧追不舍的光景。 董澄一杆泼风刀、遇到徐京一条浑铁枪可不比陈广、杨再兴两个并一个燮般轻松,董澄这里,正可称得上一句棋逢对手。 却见这两个两般兵刃并举,八只马蹄缭乱,泥水地里,“吧唧唧”“叮当当”杀得是难解难分,你来我往,斗了有二三十个回合,徐京渐渐力怯,却并非技不如人之故。 列位可莫忘了,徐京还不如王燮那厮劫掠了村民,多少吃得些饭食干粮。徐京从昨晚到此时可是半点吃食也未进得,坐下那匹马一样是半点草料也不曾吃。 徐京本就腹中饥饿,两臂无力,董澄这厮恰恰是个力气大的,却见他这时一刀力劈华山直奔徐京天灵劈来,徐京不及躲闪,举手中浑铁枪硬接,“嘡”的一声,好似当空里起了个霹雳。 徐京坐下那匹黄骠马吃力不住,教董澄奋力一刀劈得两只前腿双双折断,把徐京连人带马一头栽进马前泥坑当中。 旁边喽啰呐声喊都来,把个小泥人粽子似捆得个结实。 再说谭稹,一路玩了命的望前逃窜,花荣则在后头紧追不舍。 要说谭稹的马匹那是御赐的汗血宝马,远比花荣坐骑强得许多,可一来道路泥泞,二来这宝马也许久不吃草料,是以奔驰片时,两个只拉开少许距离。 花荣后头一见不是话,似这般赶得久了,多半要教这厮走了。当即左手取弓,右手由背后箭囊中取来一只木羽箭矢。 觑着谭稹背上较亲,张弓搭箭,口里大喝声“着”,一箭射去,正由后头射中心房关键。 花荣满以为这厮必然落马,不想谭稹只是身子一颤,竟卧于马背上并未落马,眼看着那匹汗血宝马飞也似奔驰去了。 渐渐消失于前面山坡处才起的彩虹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