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谭稹心房中箭,如何还能卧于马背奔走十余里不死? 原来这厮天生异象,寻常人的心房都在左面,这厮的心房却是在右面,是以中了花荣一箭,却能一时不死。 然而这支利箭毕竟贯穿内脏,即便是他此时侥幸逢得妙手神医,也多半要交代在当处。 但谭稹却不想就此放弃,一路挣扎着奔出老远,谭稹勉力回头瞧去,后头再无追兵,心中终于长舒口气。 可这一放松却不要紧,直带出一口鲜血喷出,胸内只觉刀绞般痛楚,再坚持不得,一跤跌落马下。 摔得眼前金星四溅,正挣扎间,隐隐听得附近脚步声响愈发接近。 “高二哥,这里有个撮鸟诶?”
“诶,怎的这般说人?这位兄台好似受伤,我等快去瞧瞧。”
说这话,三个布衣少年来在谭稹身前。谭稹心中重燃希望:天不亡我谭稹,竟得遇三个仗义少年。 谭稹急忙勉力求救: “几位……小兄弟……我乃朝廷命官,请、请救我……一救,本官,必……必有……重谢。”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较大的那个温言细语,安慰他道:“相公勿动,休加重了伤势,小子这便请人来救。”
谭稹正心中窃喜,看来能保全一命,不想身上窸窸窣窣知觉传来,另外两个少年竟在他身上搜罗起金银首饰来了。 谭稹乃是道君皇帝身前红人,受宠虽不及童贯、蔡京等辈,却也远非其余文武能及,身上多有御赐之物,至于其他贵重珍玩物件,更是不少。 几人一搜之下,甚么翡翠扳指、甚么玛瑙项珠,嵌宝的玉带、镶玉的金靴,都给他搜了个底掉。最后好东西实在太多了,那年长的少年微微一笑: “要不怎说你等蠢材,把这厮衣物悉数扒光,何必费得这般鸟事?”
谭稹欲哭无泪:合着碰见趁火打劫的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一齐赞他道:“要不怎么您是哥哥?”
接着七手八脚,不一时把个两浙路制置使扒了个赤条条。 谭稹心有不甘,挣扎着却不能起,年长少年微微一笑:“劝你留些力气,休要以卵击石。”
这时两个少年却齐齐惊呼:“不想二哥神机妙算,也有说差一日。”
年长少年回头惊问:“你待怎讲?”
两个少年指着谭稹下体齐道:“二哥且看,这厮下面,本就无卵,何以击石也?”
谭稹闻言,吐血数口而卒。 说回刘备,自截断谭稹出城突围大军,无锡城中几乎便是一座空城,刘备亲率众军攻城,城中守军只稍作抵抗便就献城投降。 刘备则引大军都入城中,第一件事,乃是下令不得侵扰百姓,接着教“小周郎”薛弼安排出榜安民。自个急率其余众将来牢城里解救吴玠、吴璘、孙立三个兄弟。 未到牢城,半路有降卒透露三人并不在牢里,而是都教制置使谭稹盛于陷车,曝露于县衙后院,除了折磨侮辱,也意在得胜后一发解上东京请赏。 刘备又痛又怒,便直接引诸将望县衙后院奔驰而来。 入来院中,果见偌大院落里停着数十辆陷车,而除吴玠三人,其中更盛着辛兴宗、姚古父子、郭成等朝廷文官、武将。 刘备一见吴玠,急忙忙三步并作两步撺到近前,迅雷般拔出腰间太阿宝剑,只奋力一劈,把个偌大陷车当即劈成两半,另一面石宝、樊瑞等人亦都纷纷亮出家伙,把陷车内吴璘、孙立相继解救出来。 刘备把个奄奄一息的吴晋卿紧紧抱在怀中,看着他身上已教鲜血雨水沁透的一袭白衣,酱紫色的面皮上霜打似的薄唇。 眼角终于一酸,难以自抑的泪水扑簌簌滑落腮边,心碎间竟一时没了知人待士的风范,把那陷车中一个个华夏名将都集体晾在一旁,不管不顾。 吴玠微微睁眼,见是刘备,面上挣扎一笑:“吴玠任性妄为,陷得兄弟在此,有负哥哥重托。”
说罢不省人事。 刘备愈发焦急,口中只顾大吼,便连声音也都喊破:“快教医士,快把那鸟医士给我绑来。”
没有人暗笑刘备,这一幕不单单教伤势并不打紧的吴璘心下颇为震撼,更教囚车里一个个所谓名将心头一颤,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爱戴臣下的主公? 与那位龙椅上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赵官家相比,这位公明哥哥,便就这般近在咫尺、恁地真真切切,教人不由得想要伸手触碰。 辛兴宗见状声泪俱下,亦扯嗓子高声喊道: “公明哥哥救我,小弟也曾以箭书射望城外,可惜谋事不周教人截获,这才被谭稹那阉贼下在陷车中,为投梁山义士,小弟日夜在此处受尽鞭笞侮辱。”
场中诸将都教他逗得笑了,谁不知他的那封里应外合的箭书是刘备亲自授意周通,教周通命萧让写的。 刘备这才想起,院里还有几位良将困在陷车中,当即教石宝等把众人悉数救出。又问了老将军王焕所在,差人去王焕下处一并请来。 自个则急忙抱着吴玠仓促入将来后堂。 不一时,樊瑞提着两个军医入得县衙后堂,却见内室里围满了梁山头领与朝廷将领,姚古父子辛兴宗等辈俱在。 刘备见军医到了,急切教其中一个医士替吴玠诊治,又分付另一个给吴璘、孙立二将查看伤势,自个就守在榻前。 吴璘、孙立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小伤淋雨、微染风寒,医士为二人抓了药,并处置了伤口,旬日即可痊愈。吴玠伤势却要严重许多,盖因他腿股上教那项元镇一枪刺中,事后并未得到有效医治,又与陷车中日晒雨淋,疮口已经化脓溃烂。 那军医翻复察看良久,终究摇头叹口气道: “若是寻常疡疮,老夫医之不难,然吴晋卿金疮流脓日久,恶疮腐肉蔓延,以老夫这般医术,属实救他不得,宋头领还是另请高明吧?”
刘备闻言大怒:“救他不得?另请高明?晋卿这般伤情,如何耽搁许多时辰?老匹夫快与我救他归来,他若有事,仔细你的脑袋。”
老医士闻言瑟瑟发抖,他自思量在梁山军中为医数年,从未见公明哥哥如此这般,今日也不知是怎的,竟恁地不讲道理起来。 一旁头领见状,急忙都来劝解。 樊瑞见刘备,不免想起自个那时中了高廉妖法,哥哥也是这般关切,心中触动。 他正这般思量,忽地脑海里记起一桩事由,当即抓住刘备手臂道: “哥哥莫急,小弟曾听得张顺二哥提起,建康府里有个医者,祖传内科外科尽皆医得,有妙手回春之能,以此远近驰名。人称‘神医’。”
石宝却也知得此人,当即大叫:“怎未想起安道全来?”
刘备闻言又惊又喜:“安道全?此人现在何处?”
樊瑞道:“想来依旧是在建康,哥哥可教张二哥、戴院长同去,取来此人,必然救得吴晋卿性命。”
刘备大喜,便依樊瑞所言,教戴宗随身带了蒜条金一百两与医人,再将三二十两碎银作为盘缠,分付道: “只今便行,先取张顺、后取安道全,好歹定要和他同来,切勿有误!”
且不提戴宗如何启程、刘备如何说降姚古父子,单道此时有一个人好不容易杀透重围,亦望西南方向广德军孤单单策马前来。 回头看去,见身后再无追兵,那人这才长舒口气,口里喃喃: “真个气煞我也!”
“自从军以来,我李孝忠何曾遭遇如此大败?竟教人杀的好似丧家之犬。”
“宋公明,你果然使得好计谋,真真是个好对手!可惜呀,不曾捉得我李孝忠,将来必成你心腹大患。”
想起刘备,李孝忠嘴角微扬。 “不过我前者用计不成,向后恐遭朝廷上小人状告记恨,李孝忠之名……怕是不能复用。”
“恁地……从今往后,世上便再无李孝忠这人。”
“李某自今日始,便就改头换面,易名唤作——” “李——彦——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