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孝忠抬头一看,旗杆上吊着的赫然是一颗人头。 人头的主人非是旁人,正是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 李孝忠“阿也”大叫一声,情知中计: 李孝忠啊李孝忠,亏得你自视智谋过人,赚得王老将军七十高龄来使苦肉计;又教项节度使亲身犯险,去到贼巢里诈降。不想如今自个中计不说,更枉害了项节度使性命,你便就此战死,重泉路上有何面目再见项节度使?真真羞杀人也。 正懊恼悲愤间,身后王禀亦到,也见了项元镇高挂头颅,也吃一惊。倒是王禀久临战阵,一见不是话还发甚么愣?快些走! 拉着李孝忠拨马便走。 才转过身,但听得大寨对面太湖里火光四起,金鼓声惊天动地。 无数梁山水军战船飞也似驶来,将到近前,先都把弓弩箭矢飞蝗般漫天射来,接着“混江龙”李俊身先士卒,身后跟着“太湖四杰”,率水军步卒各持刀枪叉斧冲杀过来。 官军距太湖较近的骑手,当即成片落马,余者皆惊,都拨马望回便走。梁山军兵仗火威、火借兵势,后头一路追赶,片时杀的官军大败,官军中着枪中箭、火焚水溺者,不计其数。 李孝忠、王禀才出寨来,正逢第二队谭稹亲率大军刚到,黑夜中不少骑兵慌乱里收不住马,顷刻间又撞死踏死许多自家官军。 李孝忠、王禀寻着谭稹,急忙禀道:“中贼奸计,只宜速归城中。”
谭稹听罢又惊又怒,本有心斥责李孝忠,但眼下情势属实危急,可也顾不得那许多,只得匆忙传令“后队作前队,复归城去。”
可惜官军已入梁山军大寨过深,再调头时,却才发现,城门方向一彪人马早将归路截断,夜灯照耀下,为首一员上将,顶盔掼甲,手提一杆丈八蛇矛,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正是梁山虎豹骑总管“豹子头”林冲。 原来刘备一早便识破李孝忠计谋,他情知:项元镇此来便是为了诈降内应,表面与自个约定三日后里应外合攻打无锡,实则是与李孝忠设计夺寨突围。 刘备正发愁如何引官军出来,见他使计不由心中暗喜,便决定将计就计,乃分付周通一面去教“圣手书生”萧让模仿辛兴宗笔迹,写下一封暗通箭书;一面教办事稳妥的陈广、杨再兴守帐,意在悄悄放李孝忠出门送信。 一手反间计先教众官军将官互相猜忌,要他们突围时实力大减。 项元镇尚不知中计,这日晚间仍笑嘻嘻仍邀刘备同榻,不想刘备哈哈大笑: “今夜怕是不成,非但不能同榻,宋江还须问将军借得一物使用,请将军休要推却。”
项元镇先是看着刘备笑道:“公明哥哥但讲无妨。”
接着又望着一旁周通:“莫说是甚么了不起物件,便是项某项上人头,哥哥也可随意使用。”
周通心下暗笑,刘备则乐得猛一拍手:“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既恁地,宋江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蓦地翻脸,就帐中大喝一声:“左右与我推下项元镇,斩讫来报。”
帐下早有数十刀斧手一拥而上,将项元镇就地擒下。 项元镇这下傻眼了,口里虽兀自大叫“无罪”。又有甚用?不一时呈上头来,刘备一瞧,这头颅双目依旧圆睁,须发气鼓鼓,显然是不大服气。 刘备乃以手指点着头颅说道: “便教尔死的瞑目,那王焕先使苦肉计、又教尔献诈降书,就是要尔作为内应,约定两日后里应外合,届时先假意邀我同睡,然后杀我放火为号,借此夺寨突围,尔敢说不是么?”
那头颅闻言顿时泄气,胡须一软,眼皮一耷拉,合了下去。 刘备便教挂起头颅,大营里只留下数十喽啰迷惑官军,其余诸将各引兵马,都出寨外各处埋伏。 另一面飞马报信与无锡城东西两面兵马:但见南面火起,便各差一军截断官军归路,随即三面打城,留出南门。 且说林教头这时但见官军复回,当即大喝一声:“尔等已中我家哥哥妙计,还不下马受降?”
谭稹吓得魂不附体,李孝忠急忙谏道:“无锡既回不去,只得望西南面广德军方向突围。”
谭稹点头:“便依将军。”
说罢下令望西南突围。林冲则率虎豹骑自后头大杀一阵,撞死、踏死、刺死官军不知凡几,林教头一马当先,于官军阵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官军哀嚎遍野、哭声震天。 驰骋一番,黑夜里难辨旗号,林教头不敢深入,恐与自家围剿官军的其余各路兵马误伤,便急忙下令先撤出,列阵待命。 …… 谭稹所部官军教林冲这一番好杀,大军早已乱成一锅粥,但见四下里满湖火滚,喊声震地。遍野都是火把、夜灯,也不晓得哪个是哪个旗号,更看不出各营所剩兵马。 许多马步军迷失方向,胡乱撞去,竟奔梁山太湖方向自投罗网,亦有的侥幸杀出重围,逃得性命,却是望常州方向行来,自个犹不知觉。 谭稹顾不得许多,由众将形影不离、周遭死命保着,直望西南面来,才行片时,但听得东面一声炮响,一彪人马斜刺里杀来,为首一个铁塔般的莽和尚,手里提一条铮光浑铁禅杖。口里惊雷般连珠似哇哇大叫: “我乃圣公麾下南国国师邓元觉,识相的乖乖下马受缚,免得佛爷枉开杀戒。”
谭稹久在江南与方腊交战,岂不认识“宝光和尚”?早唬得酥软了,急教后军大将何灌前去截住大和尚,自率众军依旧望西南面突围而走。又行片时,却见前面火把缭乱、金鼓齐鸣,早有一彪人马等候多时,为首却是五员大将。 分别是“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启路神”雷薄、“小子龙”刘傅。 这五个都是步军,一见对面黑压压败军胡乱撞来,李逵喜的大叫,回顾左右道: “兄弟们多日不曾厮杀,几要憋出鸟来,待会儿都与我放开手脚,黑夜里弃械投降的只做不见,定要将狗官军杀得一个不剩。”
身后四将大喝“得令”,便都率梁山精锐步卒、跟着李逵齐齐望人丛中迎面杀将过来。 李逵众人今番可是正面拦住,谭稹兵马避无可避,只得教王禀、李孝忠一左一右并马杀出,谭稹、徐京、王燮紧随其后正面突围。 到底是李孝忠骁勇非常,一马当先直取李逵,李逵视力不佳,及见对面马匹,已将到身前,急矮身抡双斧要剁他马腿,不想李孝忠把马一带,就李逵面前堪堪停住,那马儿前腿高高抬起,一蹄踏在李逵额角,当即踏翻。 幸得旁边雷薄、刘傅死命救下。李孝忠并不放过,独斗二将穷追猛打,雷薄、刘傅只顾保住李逵,一时竟不能抵挡。危机关头,项充、李衮齐齐杀来,并力截住李孝忠,刘傅这才救下李逵查看伤势,雷薄则翻身相助项、李二将,三员将围住李孝忠,转灯般厮杀。 谭稹在王禀、徐京、王燮的保护下奋力冲杀,半晌透过重围,四人回顾周遭,身边仅剩下百十号校尉亲兵、各个负伤带箭、衣衫褴褛。这时当空里硕大雨滴相继打在众人面皮,顷刻间便大雨倾盆,湿透衣甲。 谭稹见此惨状,一时悲从中来,大哭道:“本制置亲率十万官军精锐南下平叛,仅剩下百十余人,有何面目去见官家?”
说罢拔出剑来,竟要当场自刎谢罪。一旁王禀、徐京对视一眼:心说别闹了,要死你突围干嘛?累得我俩一身臭汗。 心中这般念想,手上却不得不拦住他来,齐齐好言相劝:“总管休如此轻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谭稹本也不想死,只是做做样子,一见两个拦他,当即顺水推舟: “唉,你两个何必拦我,罢、罢、罢,想来我命不该绝,还有小用于官家。”
王禀急忙一面牵着他马、一面递着台阶:“总管将来定有大用,是以今日须得保住性命,我等快走。”
众人复望西南败逃,一路冒雨前行。将天明,雨势渐小。谭稹见前面偶有灯光闪动,却是一处村落在此,便下令众军杀入村中暂歇,掠夺妇女食物。 王禀、徐京苦谏,谭稹兴发不从,依旧教王燮纵兵杀戮百姓,百余官兵片时将村中无辜百姓斩尽诛绝,王禀、徐京各自落泪痛哭,都不愿入村取暖用饭。谭稹大怒,也不再劝,自望村中纵马而来。 正到村口,忽见后面火光摇曳,一彪人马陆续赶到。 谭稹见状惊叫:“恁地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