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龙这厮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初醒时竟还兀自摆谱,只说要伺候吃水,可睁眼一瞧,登时傻眼,床上怎的好似尿床一般?不至于也!自个起码十几年不曾尿床。 再一瞧帐里,好一大屋子人。仔细看时,竟都是熟人,分明是水寨里自己麾下的大小军官,只是不知是何缘故皆教人五花大绑。刘梦龙大惊:“是谁狗胆捆绑尔等?”
外厅中早见一大汉转过山屏入来,望着他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脱衣。 刘梦龙心胆俱裂:“你这厮莫不是要睡我么?”
…… 且说梁山义军水陆并进,先潜入后强攻,里应外合唱的这出好戏,自然是战果颇丰。 拢共不到三千军汉夜袭朝廷真阳堰水寨,却大破朝廷水军两万,俘虏降卒七千余人,夺得战船四百余艘,缴获钱粮、器械更是不计其数。 众头领皆大喜,想着这一遭真不空走,算是在哥哥面前露足了脸,哥哥定然是要给自个记上一件大功的。 另一方面,便是润州城西门外三十里处,早有一座军寨趁着黎明前最后一帘漆黑夜色的掩护,悄悄的拔地而起。 虽然刘备亲自操练指导士卒下营的光景、只在三千白毦兵身上比较常见,但这并不影响一些本就极具天赋的将领受到刘备指导后,将从刘备处所学法门、悉数应用于实战当中。 在梁山马军头领、左厢军虎豹营总管“豹子头”林冲的指导之下,各营依平原方阵法下寨,将大军分作七军,主将刘备居中,左右两厢各三军,外筑女墙、望楼、挖掘陷坑、壕沟,内撒铁蒺藜、起鹿角木,道设塞门刀车。 而随着一抹微弱光亮撒在壕沟里两个正在卖力的军汉头巾之上,不知觉间天边已有一带鱼肚白悄然拉长。 一个探旗军的望子顺着木梯缓缓爬上望楼,借着黎明第一缕曙光四下张望,不觉感叹江南一带春色当真美不胜收,但见四面山光叠翠、西北江水滔滔,想自个落草之水泊虽美、可与眼前这般江南风光又岂能相提并论? 他正啧啧称奇,忽地,北面竟有一队残兵映入眼帘,约略十数人模样,正借着树林掩护企图望东而去。 望子心吃一惊:此必官军水寨败军。 情知不可放过,当即把手中白幡高举。梁山军外围哨骑见状,也急忙舒起方面旗来,飞马望军中大营报信。 此时这十几个官军尚不知晓自个已教梁山望子知觉,仍抱有一丝幻想,猫着腰专望隐蔽处躲藏,企图逃回润州城里。 这些败军事实上倒并不是为了报信,一者毕竟都有家室、不愿就此落草;二者许多禁军并不晓得梁山义军到底如何,都深恐落个挖心做醒酒汤的下场。 一行人正鬼鬼祟祟借着江岸上为数不多的树木掩护望前正走,眼看三十里远近便是光彩照人的润州城,不想便是这时,身后马蹄声音顿起。 众人循声望时,这队长矛骑手各个顶盔掼甲、威风凛凛早到跟前。 为首一员小将,左手将马匹微微一带,那匹白马宛若一条蛟龙左摇右摆,提律律立在当处。 小将军头戴一顶铺雪亮银盔,上撒着一把红缨;身穿一副钓嵌梅花鳞叶甲,腰系狮蛮宝带,胸前兽面吞头;披着一领素罗袍,垂着两条红绒飞带,胯下一匹霜雪般白龙马,把手中丈八长矛一指,大喝一声: “呔,尔等败军还不乖乖受缚,望哪里走?”
…… 其实润州距真阳堰水寨并不甚远,约略张顺等人混进水寨之时,刘备便已率众来在润州城西面三十里,并教停止进军,安营扎寨。 刘备早与方腊苏州守将方貌通过信,得知朝廷北路大军拢共约略十万,主力现下皆在常州无锡前线,润州常州虽也留有禁军驻防,兵力却并无许多。 据方貌推断,润州、常州守军加在一起,应是不超过三万。 这个推断大致上是合理的,即便是朝廷得知陈太尉招安碰壁,前线宋军也决计不会料到梁山态度如此之果决,也决计不会料到梁山援军会来的如此之快,更决计不会料到梁山援军会在自个屁股后头忽然出现。 是以官军身后会安排禁军协助当地守军防备方腊走水路绕后,但并不会浪费过多军事力量终日里看着自家屁股。 刘备才升帐正准备商议如何破敌,便有哨骑来报说“武松、李俊夜袭水寨得手,有真阳寨溃兵才逃得到此,被大营外望楼上望子瞧见,并指挥营外哨骑报信,现被统领杨再兴率部擒回。”
刘备登时大喜:“来的好,我正不知如何破敌。既恁地、却好办矣。”
帐中诸将久随刘备,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此时听罢他说,都不由互相对视,脸上齐齐露出会心一笑。 …… 翌日。 润州城外。 润州城北面紧邻扬子江,所以其北门亦是水门,其他三面皆是陆路。 及一伙朝廷败军走西面陆路来在门前,四面城门早已禁闭。 这倒不是说城上军汉警惕,毕竟这里虽暂时处于后方,却也是仍属战区,并不能完全排除南国水师顺江而上、奇袭润州的可能,是以此处的守备,自然比前者并无战事的兖州城紧张的多。 非止于此,润州城东南十里,便是朝廷东路军驻润州部大营,里面驻守着一万朝廷精锐禁军,不是耍子。 十几个军汉各持兵刃(此时用处多为拐杖)、互相搀扶、蹒跚着来在城下,后头一个大汉仰头望去,数丈高的城墙上遍布铃铛、刀刃,每间隔不远,便有狼牙拍高悬于当空,端的是峥嵘险峻。 “真阳堰守军前来报信,有紧急军情要见润州知府相公。快开城门。”
城上守门军汉望下看去,好家伙:这伙兄弟好不狼狈,午时烈日之下,一个个造的非但衣衫褴褛,满身泥水、遍体伤痕不说,更有甚者,竟还有光着腚的。 城上军汉都是扑哧一乐,面上看不出半点袍泽之谊,竟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一个军汉手扒城堞,探着头忍着笑问: “你等是哪位将军部下?可有凭证?”
城下一光屁股汉子扯嗓子应道:“我等皆是水军统制党世英麾下,今有水军巡营兵牙牌在此。”
城楼上军汉对视一眼,不敢怠慢,乃着人去唤监门官来。 片时监门上城,叫人放下一只竹篮,要城下军汉将牙牌放入。城下军汉不得不照做,当即放入牙牌,教他提了上去,上面监门官把那牙牌取在手中,仔细瞧看,果是真阳堰水军之物,当即教城下门子开门。 城下众军汉皆出口气,尤其是后队里三位大汉。这三个汉子借着头上范阳毡笠遮挡,相视一笑,紧随前面众人拥入城中,三人生得甚模样? 头一个生得身材长大、狼腰虎背、戟须阔面、手中倒提一条绿沉枪。 第二个生得长大身材、头尖骨脸,手中提着一杆梨花枪,枪头处撒着一撮红缨。 最后一个最是了得,身高约略九尺有余,两臂上皆是烫伤疤痕。生得红丝豹眼,赤发虬髯,虎背熊腰,极其雄壮。肩头上扛着一杆泼风大刀。 前面十几个军汉过门时并未引起半个门子注意,直到这条大汉入来时颇为另人瞩目,许多军汉不由交头接耳: “这厮好大一只,便只是水军里一小卒?”
“诶?岂不知人不可貌相,你见他这般威武,却哪里晓得他夜里都出几回小恭?”
“直娘的你晓得,你跟他睡过?”
“去你的撮鸟乌龟王八。”
两个门子这般聒噪,城上监门却早听闻,也提长矛下将来看,果见那汉生得不凡,心中不免疑虑,当即一把拉住他问: “你这大汉看着奇异,牙牌拿来我看!”
大汉微转头颅,把大脑袋左右扭了一扭,脖颈上咯咯作响,仰着面笑道: “你家爷爷牙牌却是无有,钢牙倒是有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