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慌乱的玉娇,只好急中生智地把这张纸塞进了旁边的锦被底下。暗呼口气,她抬手整理一番。眼见锦被再无异样,她又于其上拍了拍,这才长呼口气,笑眯眯地说道:“就快为我更衣,莫让王爷等得焦急了!”
佳心、甘橘、水香、春浦各自无奈,只好忙着为她重新补妆。 玉娇神色极为端庄郑重地走出屋门,见贾璘就在近畔。她先是福礼,才一抬头就见贾璘带着温和的神情伸手过来。 先是羞涩再又暗喜,玉娇缓缓抬手被他握住前行。却并未听他喊“娇儿”,她竟然有些失望了。忽然记起来,她再暗道:那回复宗人府的牒报,忘了加上被他唤做“娇儿”的话了。 心中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愤恨,她只觉得被他握得手暖,身心就此热得难禁。 在红香圃的各处院子被他领着略作巡逛,玉娇更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孩子一般,不禁又是暗笑不已。 到了蔷薇院,贾璘努努嘴示意道:“娇儿可觉好看?”
玉娇下意识地顺势看去,见到大片的蔷薇花开得正好,蜂蝶在其间跳跃飞舞。
“回王爷的话,果然好看。”玉娇不由得说道。贾璘随即低声赞道:“好娇脆。”
玉娇愕然地抬头看看他,眨了眨眼睛。心中砰砰跳得急,她暗叹道:都传说贾璘关爱女孩,果然轻易被他说得身心都软。
贾璘见她发呆,只是笑了笑就说道:“娇儿快上步辇。”玉娇回过神来,迈步走近步辇。正要抬腿,她听贾璘在近畔低声问道:“抱你上去?”
步辇本就是个两杠抬着的小椅子,玉娇再是娇矜也可以轻易上去。听贾璘这样说,她羞得脸红着连忙拒绝:“不敢有劳王爷。”
说罢,她慌里慌张地坐了上去。
几个婆子就势抬起,玉娇不禁回头看来。几个小宦官也起一乘步辇,抬着贾璘靠近过来。 玉娇心里既有没有被他抱上步辇的畅想遗憾,也有对贾璘任意支使自己侍从的恼恨。就带着这样的心情,她看着靠近前来的贾璘,微笑着略微福礼。 两人乘坐步辇穿行在大观园中,贾璘随口对她做着介绍。玉娇听他说这里是稻香村,那边是秋爽斋,经过的是荷叶渚、马上到了沁芳亭……。 玉娇先是看得称赞,再就心里再有不悦:原本只看过大观园舆图,觉得红香圃面积倒也还算大,但终究比不得稻香村、紫菱洲、潇湘馆等地。贾璘这是有意薄待我,晚上在牒报中再要加上! 她正蹙眉暗想着,却听贾璘抬手指着前方说道:“到了吾姊的居住处。”玉娇再看向正前方,更只有暗叹不已了:贾元春的省亲别墅核心区,自然更是阔大精致。 两人到了正殿前院,各自下来步辇。玉娇再次福礼,不自觉地抬起了袖子,心里暗念着:他马上就要喊“娇儿”了。 果然如她所愿,贾璘的确喊了“娇儿与我前往拜礼”,却并未再拉她的手。 玉娇既有满意也有不悦,却也知道他若在此处与她就这样牵手而行,对于第一次来拜礼贾元春,确实有些失礼了。 跟着他进入正殿,玉娇抬眼看去,只见贾元春已经端坐正中。 此时的贾元春没有再穿着有品阶的服饰,但仍然因为长期修炼得到的安然神态,显得极为雍容大气。 玉娇再看贾璘的神色郑重,自己心里也就生出敬畏之心。跟着他走到贾元春的近前,玉娇正在思忖与贾元春如何答礼,就听贾璘已然开口道:“天成伴着公主,前来给大姐拜礼。”
余光中见他身子弯下,玉娇立刻拜了下去:“玉娇给大姊请安道福。”
觉得自己颇为孤单,她略微侧目来看,心里真是羞恼不已:贾璘只是深躬而已,自己却实在地跪拜了。
却已不能就此起身,玉娇的眼泪又差点被气出来。 贾元春连忙起身福礼回道:“如何敢担的公主如此大礼?”贾璘顺势把身边的玉娇拉起来说道:“娇儿实在知悉礼数,更知道我敬重大姊。”
玉娇仰头看着他,不禁觉得鼻头发酸,又听他低声说道:“好大年纪,再别轻易掉泪珠儿了。”
羞恼不已的玉娇只得暗呼口气,再看向贾元春答以福礼。 略作盘桓之后,贾璘带着玉娇告退出来。玉娇的脸色颇为冷漠,也不敢再主动开口说什么,只担心又落进他的陷阱里。 “就去为长公主备好的居住之地看看,娇儿可愿意?”
贾璘温和地问道。
玉娇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回道:“娇儿盼得紧。”心里咬牙暗道:倒要看看你怎么对我大姊!
两人重新乘坐步辇,玉娇偷眼看去,只为那几个小宦官累得慌:这几个小宦官平日里虽说也会做些粗活,可如今抬着贾璘四处游走,的确也是辛苦。 贾璘见她看向几个小宦官的眼神里颇有怜香惜玉的神色,不禁自顾笑道:“这几位小内官样貌都是精干,只略加些习练仍可为国多为效命。”几个小宦官平日里只以容貌自得、以“小鲜肉”之名自负。此时的确累得喘气连连,他们只有暗恨平时没有多加锻炼。 却又不敢说累,几个小宦官只有齐声回个是字。 玉娇看得掩袖暗笑,再听贾璘说道:“就到了。”
玉娇放眼看去,只见假山巍峨、绿树葱郁,一道连绵起伏的青瓦粉墙,隔开了嘉荫堂与相邻景点。从院门进入,玉娇看着山顶有馆舍,山畔有精舍,再有一个院中院,正是核心居住区的嘉荫堂所在地。
脱口赞声“好”,玉娇再想着自己那里,不禁又是噘嘴。 贾璘也不多说,只说了“娇儿跟我来看”,就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好一顿走。 玉娇原本娇贵,并未走得许多道路。没过一会儿就是疲惫,她仰头看去,竟然见他毫无变色,就连细汗也是没有。只得自己拿着帕子偷偷地擦了汗,玉娇连忙回应道:“妾已然看得明白、看得欢喜,回去就写入牒报,以让长公主知晓王爷心意。”贾璘随后点头:“娇儿看得满意就好。”
玉娇就暗呼口气:可算是被饶过了。
眼见夕阳西斜,疲乏的玉娇盯看着他,小心地问道:“王爷可还要再走?”“哦?”
贾璘就微笑着看过来,“娇儿既然有兴致,本王就陪着你。”
“不不不。”
玉娇连忙摇手回道,“妾是说,王爷应该休歇一会子了。”
贾璘笑着摆摆手,玉娇赶紧说道:“妾就回去给王爷烹茶。”
话才说出口,她不禁有些后悔,却见贾璘立刻点头答应了。
走出嘉荫堂,贾璘拉着她的手仍是走着。见并未上去步辇,玉娇再小声问道:“王爷,步辇过去了。”“我们乘船回去。”
贾璘指了指前面,茜雪连忙快步上前找来撑船婆子。
一艘画舫靠近,玉娇眯着眼睛看着金色余晖中的湖面,心情顿时大好。抬手遮额地看着正开心,她再被贾璘拉着手登上画舫。 一众丫鬟随即跟入,贾璘摆摆手,那几个抬着步辇的小宦官们,忙着跑去红香圃。 贾璘随后说道:“嘉荫堂与红香圃特意添加了围墙,既是为了你与长公主住得悠闲,也是为了这些小宦官不要惊扰了园内的丫鬟、婆子。毕竟她们没有与宦官打过交道,心中多有畏惧。”玉娇“哦”了一声,下意识地说道:“那就命这几个小宦官回去宫里。”
贾璘立刻称赞着说道:“公主能为园子里的姐妹考虑,我为你喝个彩。”
玉娇也是开心,再听他说了“公主”,又暗道:我若认真对他,他也就认真对我了。 正想着,她又听贾璘说道:“就带娇儿去个园子看看。”
玉娇立刻答应得清脆“好”。
船行碧波湖面绕行几匝,前面就已是紫菱洲。贾璘先行登岸,玉娇从船上颤巍巍、晃悠悠地走过来。画舫不稳,她嘴里低呼一声就向前伸出手,要贾璘拉她上岸。 却见贾璘手臂一长,干脆地拥住了她的纤腰。当即羞得脸红,玉娇在他怀里盯看着他坚毅的神态发痴,再赶紧低了头。 两脚落在地面,她迈步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地走进了紫菱洲。 因为这里还在修葺,众人并不能迈步走进,而只是在外围巡看一番。贾璘随后说道:“这里的确比红香圃大些,亭台楼榭错落几处,更以缀锦楼为核心院子。”玉娇听得颇为动心:我若能住进这里就好了。 果然如她所愿,贾璘随后说道:“我知你会觉得红香圃窄小些。但因为紫菱洲是我二妹原来住处,更也要另起围墙,才好让娇儿来住。”
玉娇连忙福礼答谢,听他接着带着些许感伤说道:“这里景致也算极好,只是不如红香圃与大奶奶李宫裁、三妹探春、四妹惜春住得近而热闹些,更因大姊会偶尔去住怡红院又远了些。更要筑起严谨围墙,直是破坏了院中情趣。”
玉娇听他说要用围墙封禁各处院落,也是心中感慨。 她踟躇之后说道:“王爷既然觉得小宦官们住在园子里不便,我与长公主就吩咐他们回去宫里。”
贾璘点头赞道:“公主果然通情达理。”
说罢,他立刻吩咐近畔的婆子,“就去通报各处,园子内不得筑起高大围墙!那些小宦官就安排住在毗邻园子的单独院落,也可以随时听命做事,但无指命不得外出走动。”
婆子立刻答应着跑去通知。
玉娇暗呼口气,再又暗自思索:贾璘敬重贾元春,我若住得离怡红院近些,还可与她多有盘桓。 这样想着,她抬起头看向贾璘,嘴里迟疑地说道:“我见红香圃修葺得也是完备,但若稍住就搬离,未免破费虚耗银两。不如就住在那里,更可以时常拜会大姊,王爷说可好?”“娇儿实在通明,如此甚好。”
贾璘赞罢,随即拉起她的手。先是被赞再被他牵着手,玉娇也觉得心中温暖。
就走回红香圃,虽然距离不远,但玉娇本来少有过度活动,再因为心情起伏不定,的确也是累了。 又不敢多说,她走回榆荫堂院落的时候,看着正屋就在眼前,心里实在是欢喜:就可以坐下休歇了。 却见贾璘再说道:“就趁着些许余晖,我们去芭蕉坞略坐。”玉娇不得拒绝,再被他牵着手走去侧院。
的确很美。金色的余晖洒在几株高大的芭蕉枝叶上,金黄与翠绿掩映成趣。贾璘再拉着玉娇站在芭蕉树下,自己退回几步来看。 玉面红裙的玉娇身姿婀娜曼妙,简直就如画中人。贾璘赞了声好,玉娇羞得连忙低头。 “知你早就累了的,快回屋休歇。”贾璘轻声说罢,玉娇被他说得有些委屈,略微噘嘴“嗯”了一声。
回到屋内,玉娇并不敢先坐而只看着贾璘。他才坐在罗汉床上,就伸手抱住了她。低呼一声的玉娇连忙抬袖遮面,却已经坐进了他的怀里。 水香、佳心等人也是疲惫,此时都低头静立。贾璘随即吩咐她们也去暂歇,再看向怀里的玉娇。 被他看得极是难为情,玉娇拿着锦帕半遮颜面,颤声回道:“王爷怜爱只有感恩,却会被奴家更累坏了。”贾璘自顾说道:“你嘴上这样说,心里必是早对我不喜。”
玉娇暗自惊道:你果然精明!
再就想起被他一再戏弄,玉娇放下帕子,蹙眉噘嘴着看向他。 贾璘接着说道:“你入府来,应与园内及王府女子都是姐妹。可你终究是公主身份,众人自然会有多礼,却只能让这个原本散漫悠闲的园子会就此沉闷。”玉娇暗呼口气,皱着眉头看着他,要探明他再要耍什么花样。贾璘继续说道:“或者把姐妹们都搬去王府,久留你与长公主;或者就把你与长公主留在王府,把姐妹们搬来园子里,你觉得可好?”
不管是哪样,玉娇都知道会与长公主落单儿,只会更被众姐妹嫌弃。再说,她也不敢说“我就与长公主两人,住在这硕大的园子里”的话。 眨着眼睛想了想,她小心地说道:“嫁入王府,我与长公主自然应该与诸位姐妹、夫人欢洽相待,更不必搬来搬去了。”
“好醒事的娇儿。”
贾璘赞罢,玉娇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而显得很自得。又觉得是不是再中了他的圈套?她再要眨眨眼睛想想,就忽然间被他凑近。
“嗯啊”地娇呼一声,她只眨着眼睛再也想不起什么。即便略被教导了夫妇之道,但听闻与亲历终究相差过远。此时的玉娇稍顷就觉粉脸滚烫,神识就此懵然。 待她略有清醒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正环抱着他的腰。连忙羞得低头,她再被贾璘吻住而只得低声告饶道:“王爷且饶恕妾身则个,帕子掉落了的。”贾璘低头见她伸出玉臂俯身去拾,顺势探入她的怀里。“啊呀”一声,玉娇慌作一团地偎在他的怀中,欲要推拒却只有眼见绣着淡黄色“结香”花的大红心衣起伏不已。 玉娇只把头抵在他的怀内,带着哭腔求道:“再不饶过,妾身就写牒报去宫里,只说王爷欺负我。”
听她说得可爱又急切,贾璘就在她耳边说道:“你先来入府,自然应该写得详细些。我担心你没的可写,就来告诉你。”
玉娇心中哀叹不已:果然争执不过他。
才做此想,慌乱不已的残存神识里,她连忙蹬起双足挣动,却再被贾璘赞道:“还有这双绣鞋,你也要写进去。”心里哀叹一声,玉娇连忙抬手掩面:就这一点超礼的小心思,却被他捉了个确实。 再要勉强解释的她,急着哀求道:“王爷且饶命,还没行礼完毕呢。”
点点头,贾璘的不再为难她,而玉娇也逐渐安心地偎在他的怀里,与他一起望向窗外的一抹余晖。 “娇儿或有担忧,但我不会刻意分别待你。”
贾璘自顾说罢,玉娇随即暗自垂泪。
都知道贾璘挑战外戚李氏,虽然身为皇室公主,但玉娇毕竟也算是李氏族人,更懂得这里面的凶险与激烈。但这样的事,又岂是她这个小女孩可以分解得了的? 被嫁来宁平王府,玉娇焉能不懂得自己已是政治筹码?可她能够做得什么? 贾璘若是稍有软弱,立刻就会连带阖族人等被皇室与李氏诛灭干净;而贾璘一味强势,会不会将来对皇室与李氏不利? 这些是玉娇大致清楚却不敢多想的。贾璘败覆,意味着玉娇及长公主彻底终生孤苦哀戚;皇室与李氏败没,意味着玉娇就此失去了身心的根基。 两难多是人间寻常事,更何况是娇弱的女子。自古就有西施入吴国,昭君出塞外,另有史书中屡见不鲜的汉公主和婚蛮族。就是前不久,贾氏探春不就险些被送去吐蕃而幸运地被贾璘救回吗? 想起来只有恐惧却并无方法回环,玉娇只是不停抹泪而并不敢答话。再觉得贾璘怀抱温暖,她伏在他的肩头无声地哭泣着。 轻拍着她的后背,贾璘安慰着说道:“你尽管安心住在这里就是,再别想那些不是你能想得透,更不是你能参与得了的事。”“嗯”了一声,玉娇拿着帕子擦了泪,再点点头,她回过身来看着他而不语。 “娇儿只听话就好。”
贾璘说罢,玉娇不自觉地点点头,立刻觉得羞红了脸。
门外有鸳鸯等人传报道:“大奶奶和探春、惜春姑娘来拜问。”玉娇连忙窜出贾璘的怀里,跑到里间屋子连声说道:“快,快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