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外,她们询问廊下的丫鬟、嬷嬷之后,也就带着四个丫鬟尾随贾璘去了旁边的芭蕉坞。
才远远望到,水香、佳心就先是心动暗赞不已。此时的贾璘端坐在硕大的几株芭蕉叶旁的石桌边,由一众美艳丫鬟服侍着正在悠然喝茶。 随着走近,水香与佳心已然看得清楚:宁平王果然仪表非凡、神武无比。 贾璘的眼神顺势看来,水香与佳心连忙低了头,再趋步近前拜礼。 “王爷万福万安。”水香、佳心一齐娇声问好,贾璘随后回问:“何事?”
水香再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脖子:好家伙。公主下嫁,您却躲在这里喝茶乘凉得清闲,真是自古未闻的奇人奇事。 佳心连忙回道:“公主顾望王爷急切,所以遣奴家来问。”
“知道了。”
贾璘随口说罢,端起茶杯再喝了一口。
水香与佳心更觉有趣,却既不敢笑更不敢动。再拜伏了一会儿,水香忍不住劝说道:“这里的确安适,奴家只想着房里也烹好了茶,公主也早就等着贡奉,敢请王爷移步回屋。”“嗯。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回去告知公主,本王稍后就回。”
贾璘说罢,眯着眼睛从芭蕉叶之间举目望向蓝天。
水香、佳心不敢再劝说,只得再拜礼后起身带着四个丫鬟转回通报。 玉娇在屋里等得焦急,却听这两人回来说王爷并没有去厕所,而是去芭蕉坞乘凉喝茶去了!心里羞恼不已的她气得直咬牙跺脚,却仍不敢掀了喜帕出去寻他哭闹。 再坐了好久,玉娇只觉坐得疲累,就再低声呵斥道:“不是说王爷回来喝茶吗?就快去看看啊!”水香与佳心各自苦着脸看了看,不敢再回话。玉娇气得一跺脚:“竟然要我自己去吗?”
甘橘与春浦还在惊心,就听玉娇说道:“甘橘二人平日最是伶俐,就去唤,哦不,快去请驸马爷来。我,我直是坐不住了的。”
听她说得羞恼,甘橘两人只得吐了吐舌头答应下来。水香与佳心各自对着扬了扬眉毛,以示自己暂且安好了。 甘橘与春浦出了屋子,再是胆怯无奈也只得带着四个丫鬟去芭蕉坞。果然见到贾璘仍坐在那里,眼神颇佳的春浦,更还隐约看到贾璘似乎正在瞌睡,旁边的几个丫鬟都近前用身子倚住围着他呢。 心里暗赞“万古千秋第一闲在人”,甘橘与春浦只得小心地近前拜礼道:“王爷万福。”
贾璘缓缓回道:“似乎刚才有女史来说,公主在屋里烹好了茶?”
甘橘心里只叫苦道:怎么可能!别说公主此时还蒙着喜帕,就是平日里要她烹茶?她更只想要你捧茶给她呢。 并不敢这样说,甘橘只得低头回道:“的确早就烹好了茶。”
贾璘略作点头,随即遗憾地说道:“古来烹茶之道,先有大煮特煮,再添各样香料,又更以‘雪沫’观赏为雅事。后来多是粗凡,就只以滚水冲泡。”
甘橘与春浦心里暗叹道:此时还敢耐心听你讲茶事?我的个清闲自在的爷! 贾璘感慨之后再接着说道:“可这也倒罢了。后来竟然更长久浸泡,却还有何趣味?”
甘橘和春浦心里只叫声苦,却只得脆生生地答个是字。 贾璘继续说道:“公主辛苦烹了茶,但终究必是把茶浸泡过久,而必为苦涩。”
说罢,他略微摇头叹气之后,再吩咐道,“你们就回去重新选水去煮。若是‘白茶’、‘普洱’,倒还能煮得久些。”
甘橘和春浦惊愕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眨了眨眼睛,贾璘也诧异地回问道:“你们竟然连这个也不懂?”
甘橘眼圈发红而不敢言,春浦大着胆子再磕了头回道:“奴家们不敢说通透,却也对此略知一二。可终究公主等得辛苦,” 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看到贾璘冷了脸。绝不敢再说“就请驸马爷去慰问”的话,春浦只得伏地请罪:“奴家就去告知公主。”
这两人带着丫鬟匆匆离去,贾璘再要端杯,却见鸳鸯先行伸手捧了起来。 就跪在他腿边,鸳鸯举杯低声哀求道:“王爷只发些怜悯,别让公主等待过久。奴婢们却更为难,只有更加罪过。”
贾璘接过茶杯,再眯着眼睛看向蓝天,口中喃喃地说道:“你们哪里知道世事果然不易。公主入府若不得仔细对待,府内何有宁日?!”
旁边的其她丫鬟一起跪倒,茜雪不敢哭却也红了眼圈求道:“王爷自己有思量,奴婢们却绝不敢如此无礼。”
贾璘一时无话,把茶杯放回了石桌上。 甘橘与春浦迈着迟疑的脚步,终于还是回去屋中回报。玉娇听了这话,眼泪就此滚落。 “我这就去与他理论!即便天下人都欺负了他,我却并没惹恼他。”
玉娇就要自己掀开喜帕,水香等人连忙跪下抱住了她的手臂,哀求着说道:“公主金尊玉贵,王爷或有醉酒,只得暂且忍耐片刻。”
胸膛被气得起伏不断,玉娇咬着银牙说道:“或者我就回宫里找母后说理去。”
她的姨母加义母,正是当今皇后李韵如。出于恕罪与畏惧,李韵如先是恳请嫁女给贾璘,再无奈接受了以六公主做试婚公主,总要以玉娇来连通贾璘求免追责就是了。 玉娇并不知道皇后陷害贾元春事,或者只是听闻她不喜贤德妃是确定的。但她终究觉得自己与此事无干,所以以皇后之女下嫁而委屈得有此不甘之说。 她这样说,水香等人哪里敢让这样的事成为现实?别的不说,无论是王爷的恼怒还是来自宫里的处罚,她们都是难以承担的。 几人连忙跪拜再求,只说“公主稍耐”的话。自己也是无奈,玉娇没有受过这样的气、更连想都没想过,此时也只有哭闹一会儿再就发呆。 过了一会儿,水香只得低声说道:“妾等就去如王爷之命烹茶。公主好歹碰碰茶壶,我们再大胆去请王爷前来也有了缘由。”
玉娇羞恼得胀红了脸,却也明白自己虽说是“试婚公主”,总还是尊贵的,绝不敢自己就闹了喜事。 只得“哼”了一声,她再于喜帕内羞红着脸说道:“就暂且听你。”
水香等人连忙起身去烹茶,再端着茶案走回。 玉娇从喜帕底下看到那尊玉色茶壶靠近,先是只轻拂了一下。再想想总要恳求贾璘尽快回来,她只好再郑重地伸出两手。 又过于认真,她不小心被烫到而连忙撤手惊呼一声。 水香等人连忙伏地请罪,再帮她吹拂许久。玉娇委屈得再次落泪,被她们安抚不已。 她才要再恼,却听水香等人连番劝说:“公主且稍忍耐些个。”
回过神来,玉娇只得说道:“就快去。”
水香与佳心把茶案放回桌上,再赶紧出屋带着丫鬟们去告求。 眼见贾璘身下拜满了那些美艳丫鬟,水香与佳心知道眼下已是剑拔弩张,各自心里更是忐忑。 拜礼之后,佳心鼓足勇气仰头告求道:“公主亲自烹茶,却不小心被烫到了手。虽然如此,公主更是急切拜请王爷转回。”
贾璘点了点头,鸳鸯连忙跟着拜礼说道:“王爷就去安慰公主,奴婢们才可略微安心。”
说着,她膝行两步扶住他的手臂。
就此起身,贾璘迈步走向榆荫堂。水香、佳心两人立刻欢喜得抹着眼泪快步先行通报。 听了她们的回报,玉娇委屈得连连拭泪,再被水香安慰道:“公主再别哭,王爷就来掀喜帕了。”嘴里轻“嗯”了一声,玉娇只得暗呼口气,自己调整好了情绪。心里暗念着“奴家给王爷请安”、“妾给驸马道万福”等话,她再委屈得要抹泪。 正在心思纠结,她听得水香等人已然就在近畔说道:“王爷万福。”
心里顿时更为紧张,玉娇暗自颤抖着不再念及其它,只哀告上苍道:老天爷可怜见,我郎驸马爷可别是个麻脸虬髯的莽汉!
贾璘漠然看着蒙着喜帕、一身水红锦袍的玉娇,点头赞道:“虽然绣鞋尽是大红,但总是合乎礼数。”玉娇听了只觉得要被羞死,急忙把两脚缩回了锦裙内。 水香、佳心不敢对言,只悄然送来喜称。贾璘接过在手,缓缓地凑近喜帕,心里也是害怕:我幸得女孩儿都是天姿。虽然有贾元春赞玉娇美貌,我却只有对这个女孩儿未知容貌,可别是个马脸塌鼻梁的。 想着有些犹豫,他把喜称换在左手,再说道:“就捧茶来。”
玉娇明明已从喜帕底里看到他手里握着喜称探来,却又随着他的说话声倏忽不见了!心里就此羞恼,玉娇再要抹泪却并不敢。 水香捧来茶案,佳心毕竟聪明,只是接过来捧到了玉娇眼下。玉娇心里暗骂“好混账的小蹄子,这是故意要我屈从他了”,再想着刚才往返数次的不易,却也只好伸手拿起茶壶,忍着心痛为他倒了一杯茶。 简直羞得无以复加,玉娇再咬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捧起茶杯说道:“王爷且解口渴。”
贾璘见她玉手温润,心里先安稳了一些,却还是不敢就此接过来:若是个貌丑的,岂不被她先占了便宜。 于是他先说了“公主辛苦”,再用眼神示意水香。眼神里满是哀苦神色的水香,只好从玉娇的手里接过茶杯,再拜下来说道:“公主辛劳至此,王爷请饮。”
贾璘伸手接过,像是喝酒一般地一口喝尽,把茶杯递还给水香之后,再重新把喜称换在右手。 玉娇眼见那喜称再次探来,心中顿时狂跳不已而连忙慌得闭眼。等了一会儿她睁眼看去,却见眼前还是红彤彤一片,又气得要哭:这不是耍我又是什么! 贾璘的喜称落下来,水香与佳心一齐跪下捧住,再帮他移向玉娇的喜帕。 眼前这情景是闻所未闻,鸳鸯等人各自紧绷了身子,既不敢笑更不敢呼出大气。 贾璘咬咬牙,猛地挑起喜帕。玉娇本来就要哭,正抬手欲要抹泪,却觉得眼前顿时大亮。 只觉得眼前发花,她连续眨了眼睛之后,看到面前有个英俊男子在仔细的打量自己。一时头脑昏然,玉娇不禁掩口惊呼一声。贾璘就此也被吓个激灵。 眼见这两人情态,鸳鸯等人忍俊不禁,却只好紧紧地咬住着嘴唇,再就急忙看去玉娇,也担心王爷果然娶个丑女入府。 才看得清楚,鸳鸯先就暗赞道:皇室女确乎端丽! 贾璘被玉娇惊得一慌之后,也就看清了她的容貌。才刚及笄的玉娇,面色如玉,脸庞娇嫩。鼻梁精致垂直,樱唇红润清晰。尤其眼神黑亮之中更有一份娇蛮顽皮,几与王泌、阿茹娜相当。 心里暗呼口气,贾璘就差念佛暗庆。 玉娇虽然不敢过分对视,倒也凭借自己的娇蛮性子,把他看得也是清楚:剑眉舒朗、容貌坚毅,眼神中虽有凌厉却不失柔情。尤其贾璘身材魁伟峻拔,于当下是少有的英武男子。 也是暗呼口气,玉娇看过之后先是低了头暗道“倒也不愧等他许久更先奉了茶”。再又担心自己因为心情焦急、腹内饥饿而看花了眼,她再次抬眼看去,正与他的眼神遇到,连忙再次低头暗道:好,很好,非常好了的。 心情就此大宽,贾璘仍是站着,水香、鸳鸯等人已然拜礼道贺。吩咐了免礼,贾璘就要走去里间屋子。回头略看之时,他见到玉娇的眼神里满是诧异和幽怨,也就伸手道:“娇儿快来。”
玉娇心里叫声“惨”字再暗道:竟然像是喊他自己的孩子似的!不是应该叫“且由某来侍奉公主”的吗? 毕竟被他折腾了够,玉娇再被他身貌倾慕,也就红着脸站起身来。又因为呆坐得实在久,她不禁蹙眉低呼一声。水香就要近前去扶,却见一只大手后发先至拉住了玉娇的手,赶紧停住了身子。 就要把手缩进锦袖里的玉娇,却并不能挣脱他的手而只好低头由他牵着去了里间屋内。 贾璘先行坐稳,玉娇只得站在炕边福礼道:“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就坐在对面,于你房中,并不需要过分客套。”
贾璘大喇喇地说道。玉娇只觉得哭笑不得,却也只好侧身坐在对面。
佳心、水香再奉茶近前,贾璘示意她们给玉娇倒一杯之后说道:“娇儿必也渴了,快饮一杯。”玉娇的确口渴,立刻答应一声:“谢过王爷。”
说了也是羞赧,她心里暗道:就这样接受“娇儿”的称呼了?
暂且不必顾及许多,她端起茶杯就要喝尽,却再念及礼仪而只是小口轻啜。 贾璘也不说话只是看,玉娇略微抬眼看到他的眼神,再羞红了脸连忙以锦袖遮住而饮尽。 贾璘见她终究是个小女孩情貌,虽说不是轻视也要给予关怀而说道:“公主定也要用膳了的。”好歹被唤了声“公主”,玉娇虽恼他呼唤随意却不得回应,只是低头福礼道:“妾诚心奉王爷酒饭。”
点头称是后,贾璘随即吩咐水香、佳心等人送来酒菜。 一对犀角碧玉合卺杯放在炕桌上,玉娇略微瞥见而面红心跳不已,却听贾璘自顾说道:“并未到得时辰。”
就在玉娇复杂的眼神中,佳心慌忙先把那对杯子撤去了。
因为行礼与等候得太久,玉娇简直可以听到自己肚中的肠鸣。又见贾璘仍是端坐,她只得先行拿起酒壶,斟酒一杯说道:“妾为王爷祝酒。”贾璘感慨一声回道:“夫妇之道,确应如娇儿这般举案齐眉才是。”
玉娇只得再次福礼称是,好歹也见到英武的宁平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贾璘率先举杯,玉娇侧身举杯回应。两人各自仰脖喝尽,也知道玉娇实在饿了的佳心,连忙近前帮着布菜。 本是才吃过喜宴不久,贾璘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著。玉娇只觉得吃了个半饱,却也只好同样如此,再福礼回道:“妾服侍不周,王爷竟没食用多少。”摆摆手,贾璘由水香、佳心服侍着漱口后说道:“我们就去拜见大姐。”
眨了眨眼睛,玉娇略微蹙眉噘嘴暗道:即便贾元春不来拜我也就罢了,怎么我还要先去拜她呢?她已然失了皇室尊贵身份,我却仍是正宗的公主。 贾璘只说暂去更衣,玉娇呆坐片刻,就听佳心近前说道:“时辰的确早些,王爷体谅公主才来会有烦闷,是为公主宽心呢。”
玉娇只得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低声说道:“快取纸笔来!”
佳心、水香略微一怔,连忙拿来笔墨纸砚。
玉娇既然是试婚公主,自然可以单独给宗人府“打小报告”,这也是她的职责所在。 铺开素纸,她一边带着心里的委屈,一边快速地写道:宁平王璘,颇孚盛名。言辞狠厉,体貌凶恶。未可宽柔以待,更加恣肆狂悖。羞我于低头承命,致使伤手仍侍奉。恼其揭喜帕数次而致使不安,怨他迫敬茶酒连番以羞惭。未见诸夫人前来拜礼,却命我前去拜见他大姊!是此者,吾姊长公主之尊贵,或另加警惕,或断然解婚。妹娣玉娇更翘首企盼被接回宫禁……。 简直是涕泣血泪满纸,玉娇被自己打动得边写边抹眼泪。 佳心、水香知道她写的必不是嘉言,却并不敢近前去看,只有连声焦急地提示道:“写得好多了,公主总要疼惜自己的手腕子,求暂且驻笔。”落笔“顿首百拜哀告以求”之后,玉娇径自写完,再一边抹泪一边满意地查看着。忽听门外有丫鬟报道:“王爷更衣已毕。”
她连忙把这张纸折好,却又急切之间不知道收在哪里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