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进了正殿,贾璘才施了礼,就见贾元春远远地说道:“吾弟就请落座。”
就有两个小太监抬来一张食桌,再搬来一把椅子。贾璘坐在椅中,侧身于贾元春不远处。
随着又一名小太监喊声“传膳”,贾璘就见到几名宫女再有几名贾府丫鬟,纷纷把酒菜送来。
宫女们倒罢了,几个丫鬟正是鸳鸯、鹦鹉、玻璃、翡翠、茜雪几人。别人不说,贾璘尤为欣赏性格豪爽、外貌俊俏、身材窈窕的大丫鬟鸳鸯。
她里面是件藕荷色绫缎褂子,外面套着件青缎掐牙背心,下面穿着水绿裙子,腰间束着条粉白色的绉绸汗巾子。鹦鹉等人与她衣着仿佛,只是颜色略有差异。
眼见贾璘暂时不语,贾元春开口说道:“吾弟本就是远道而回,才回来又是理事疲惫。我理应代为祝酒,权且算是接风。”
贾璘举杯转头看去,见贾元春于几名宫女的陪衬下,确乎格外超群:白色交领中衣,凤纹刺绣镶领深蓝色底子小轮花翟衣内衬大红刺绣大衫,藏青小朵五瓣花纹样镶边裙,青底子凤纹彩绣缎面垂玉佩霞帔。腰间是条大红玉带,猩红底子绣金鸾凤江崖海水纹裙……
衣着华贵、气度雍容,贾元春本有大家女的休养,再添了于皇室多年修炼而得的格外气势。
饮尽杯中酒后,贾璘再次道谢。贾元春随后说道:“我见吾弟供奉菜肴过多,想着既是归省就不宜过分奢靡。再往后,即可大为酌减才是。”
贾璘拱手回道:“娘娘尽可安心。一应饭菜用度,皆出于微臣俸禄。至于奢靡,原本仍是粗茶淡饭而已。”
贾元春看了看面前的菜肴,既有糟鹅掌、火腿炖肘子、火爆鹿肉、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鸡髓笋、炸鹌鹑等,也有茄鲞、葱爆海参,更有几样甚至不好呼出菜名。
再看向贾璘,她忍不住笑道:“若只这样吃用,只怕吾弟的俸禄难以为继。”
贾璘略微慨叹,随即说道:“在下岂敢奢靡,实在是才见到吾姊回来,不知道怎么答意。”
贾元春听了先是感伤再就感动,不好再说什么伤心事,也就转而问道:“只见这道菜品可爱,却未知其名,吾弟可能解答?”
贾璘看向面前,只见一个素白的小瓷盆里,有金色的汤汁浮动。里面有个雪白晶莹的葫芦,可爱精致如工艺品,令人喜爱却不忍就食。
也是笑了笑,贾璘拱手回道:“这是庖厨柳氏婶子所创,可称为‘福禄有余’。是用桂鱼制成鱼蓉,再堆为葫芦状可得。若说制作费些工夫自然是有,但食材也还并不贵重。”
贾元春点头称是,随即用筷著汤匙品尝后称赞不已,随即吩咐看赏。话才出口,她自己也忍不住掩袖笑了。
恢复正色,她再说道:“才说不要奢靡的话,却又要吾弟破费了。”
这话就是说,看赏也要贾璘出钱。因此她的话说罢,就是身边的几个宫女也笑得难抑。
贾璘不好发笑,只是拱手称是。
贾元春忍住笑,再开口说道:“不好如此耗费吾弟资财,我听老祖母说鸳鸯等人总是伴着她,或者也觉得青春寂寞乏味。祖母又说吾弟如今尊崇,鸳鸯等人做事也都伶俐,转为去王府侍奉。我得知后,也就做个顺水人情,算是略微补偿吾弟心意与破费。”
贾璘连忙回道:“我的确喜爱鸳鸯等人伶俐,但终究不敢向老祖宗讨要。若她们一时来到王府,”
贾元春随即摆手道:“祖母那里自然不会缺了侍奉的人,吾弟只管收下。否则,老祖母必不心安,就是我也觉得更是亏欠。”
贾璘只好拱手承命,鸳鸯、鹦鹉、玻璃、翡翠拜谢了贾元春,再转来拜在贾璘身边。鸳鸯代为开口道:“有幸服侍王爷,是奴婢们的福气。”
贾璘吩咐她们起身,再说道:“你们虽在我身边,总要念着老祖宗恩德,按时回去省问。”
鸳鸯等人齐声答是,宛若在殿内响起一阵莺啼。
酒饭用罢,贾元春再吩咐上了茶。贾璘知她必还有事,也就安心陪坐。
果然,没过一会儿,贾元春就开口说道:“吾弟与薛氏早已定婚,只是因为国事操劳、征战而耽误了两年。我想着你二人应该尽快完成婚事,只不知吾弟是否还有要紧事办?”
贾璘就回道:“如吾姊所言,璘的确颇有疲惫之感,正欲歇息些时日。”
贾元春听了略微一怔,暂时没有说话。又并不能猜透贾璘的具体心思,她就再试着说道:“我与宫女闲话,说是过几天就是吉日,不知吾弟是否可行婚仪?”
“全听吾姊吩咐。”
贾璘随即回道。贾元春心里更觉疑惑,却也不能再收回话,只得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再坐了一会儿,贾璘拱手说道:“大观园本为吾姊修筑,园内敬奉的丫鬟、婆子也都还可用。就请吾姊随心赏游,可命探春、惜春二妹陪伴。”
贾元春点头称好,想了想再说道:“吾弟若有事尽管去忙,可请邢氏、李氏、吴氏、洪氏、傅氏等姐妹过来小坐?”
贾璘连忙答道:“娘娘吩咐,她们只有荣幸之至。”
答罢,他起身退出正殿,随即命人速去唤来贾探春、贾惜春、邢岫烟、吴晴雯、傅秋芳等人,再把李纨也招来陪伴。
众人先后赶到,贾璘随即命几个婆子撑船过来。晴雯有些担心,凑近他小声地说道:“知道娘娘与王爷厚爱,可我并不懂什么诗文词句,只怕给王爷损了颜面。”
贾璘看着她难为情的样子,只觉更加可爱,不禁笑着回道:“你只须记得自己是亲王的侧夫人,再有胆弱,就罚你禁足。”
晴雯连忙就此拜礼下去,口称:“谢王爷赐身。”
知她有意借此再确定身份,贾璘扶起她又笑道:“你机灵如此,更该让你尽心陪侍娘娘。我见她兴致渐发,你们今晚就歇在天香楼。”
就此缩了缩脖子,晴雯有些担心地说道:“天香楼,”
两府大致听闻过秦可卿旧事,贾璘只淡淡地回复道:“既已换了主人,又几番整饬洁净,你尽管前去就是。”
伶俐的晴雯也不再问,随即跟随众女登船陪伴。如镜湖泊随即荡起涟漪,灯火辉煌的彩船在两岸灯烛的辉映下,如同畅游在天河。
远远地听到彩船上说笑声渐起,贾璘带着对贾元春等人的不同感慨,带着十二官儿等人缓缓踱步回去王府。鸳鸯等人显得有些认生而不敢凑近,见贾璘回头招招手,也就快步跟了上来。
索性进去梨香院,贾璘坐在正屋。十二个小官儿随即簇拥在他身边,嬉笑声不断。
一会儿是芳官儿笑闹龄官儿、文官儿,一会儿是藕官儿噘着嘴与蕊官儿怄气。眼见这几个女孩活泼,鸳鸯等人先是看得有趣而发笑,再就有些黯然神伤。
贾璘先命小官儿回去里屋,再开口问道:“鸳鸯还有心事?”
“并无。”
鸳鸯低头起身回道。
略作沉默,贾璘慨叹道:“你几人见芳官儿等人活泼,必是感叹自己青春多有虚度。”
鸳鸯随即红了眼圈,却还是不敢答话。鹦鹉性子更为爽利,索性噘嘴说道:“原本都知道这些小官儿常有吵闹,也都被罚过。却没想到到了王爷身边,她们闹还是闹的,可终究醒事多了,王爷却又不过多责怪。我们见了,心里的确暗羡。”
贾璘随即说道:“女孩青春难得,理应活泼。我若严苛过分,岂不自己也觉得乏味无趣?又不是带兵打仗。”
他的话说罢,鸳鸯等人先是福礼称是,再就各自掩袖发笑。
贾璘随即起身说声“我们回去”,鸳鸯等人随后跟出。芳官儿等人连忙出来拜送,贾璘随口嘱咐道:“不可晚睡,各自略微习练技艺。自有管事婆子们在,我若知道你们顽闹过分,仍要责罚。”
“绝不敢的。”
龄官儿连忙摇手说道。贾璘见她可爱,拉她过来抱了抱。蕊官儿、宝官儿随即近前,其她女孩分别靠来。
只得逐一略作安抚,贾璘在鸳鸯的陪伴下回到王府后堂。
琥珀、珊瑚见到先是一惊,再就红了眼圈,却仍规矩地只是静立。贾璘说了“姐妹欢聚应该”,琥珀等人这才彼此福礼、拉手问好,各自唏嘘一番。
由琥珀带着安置了住处,鸳鸯等人再来拜礼道谢。贾璘才做安慰,又见尤氏低头走来,身后跟着佩凤、偕鸾、文花等人。
几人拜倒在地,只哭道“绝不敢再有不安分的事”。贾璘许久不语。尤氏代为哭着恳请道:“我理应责罚她们,但想着总是姐妹一场,又都是娇弱身子。别说要打要卖的话,只说说她们也就吓个半死。若真打上,恐怕就都立刻没了命。”
她说着,佩凤等人各自哀泣哭求。贾璘半晌之后说道:“只记得今日之事,以后稍有违逆,也不发卖只管尽皆打死。”
尤氏等人连忙称是,贾璘也就命她们起来静候。鸳鸯毕竟最为醒事,只看向贾璘。
也不必多费心思,贾璘径自说道:“吴氏言行严厉,但并不能尽皆管到。就让鸳鸯做王府大丫鬟,负责管教她们。”
鸳鸯福礼道谢,立刻代为开口说道:“尤大姐姐自不必说,佩凤等人就先做了三等丫鬟。也不必做粗使活计,只在屋门廊下听命就是。”
佩凤等人不敢迟疑,连忙福礼答是。尤氏见鸳鸯言行麻利,自己不禁脸红而低头。
鸳鸯自然不能就具体支使这几人,再看向贾璘。
“就盥洗早歇。”
贾璘说罢,佩凤连忙走出屋外,召唤婆子们送来热水。
先由琥珀、珊瑚服侍着更了衣,佩凤、偕鸾跪拜着为他做了盥洗。随后走去里间屋子,贾璘坐在炕上,尤氏犹豫着近前低头说道:“王爷可宽衣。”
说了这话,她也是脸上红透。
贾璘只拉住鸳鸯的左手,鸳鸯连忙用右手遮住了半张脸,嘴里慌张地说道:“王爷,奴婢如何敢,”
“盥洗了来。”
贾璘说罢,鸳鸯迅速地溜去了外屋。琥珀忍住笑追出去,轻声安慰不已。鹦鹉、玻璃、翡翠几个女孩各自低头,红着脸不敢再开口。
尤氏与佩凤几人只觉得进退不得,只好低头站在原地。
熄了几盏油灯,屋内亮起几支红烛。鸳鸯换了一套水粉色的轻薄裙衫,重新站在了贾璘的身边。
贾璘觉得她太过紧张,随即笑道:“众人喊你鸳鸯姐姐还少了?如今竟如此羞怯。”
鸳鸯咬住着嘴唇,缓和之后勉强答道:“那都是小姐妹们随口喊罢了。如今奴婢侍奉王爷,只有敬畏王爷神威。”
贾璘就拉她近前,鸳鸯羞得抬手遮脸,低声哀求道:“王爷不弃,可让奴婢略缓几日?实在心里慌。”
只是发笑,贾璘看着她说道:“鸳鸯情怯,与其她女孩儿更甚。你自安心从命,并不需要恐慌。”
鸳鸯两手于身前轻摇道:“王爷容情则个。”
贾璘说着“必然如是”,随即走近前。
鸳鸯娇声说道:“都知道王爷威风又体贴。”
“就为成全你。”
贾璘说罢,羞得转回头的鸳鸯埋头轻声道:“奴婢敢求王爷快些恩赐。”
红烛高烧许久,鸳鸯悄然退去。贾璘也不再用她人服侍又并不觉得困倦,再坐起身来。尤氏看了看他再连忙低了头,脸上尽是红透。却随即失望,她并未见贾璘拉她,而只是看着他由琥珀、珊瑚伴着走出了屋子。
夜间温度清爽宜人,贾璘环视之下,随即望到会芳园内的天香楼灯火璀璨。几层楼的槅窗、栏杆之处,多有娇俏女子说笑走动的丽影。远远看去,天香楼如同下界的仙境,一众仙女自由舒心地徜徉其间。
眺望许久,贾璘听到旁边有人轻声说道:“王爷,毕竟夜深,请移步回去休歇。”
听得声音略有陌生,他回头来看,见到一名发髻双挽两环、面容娇俏的女孩。
被他盯看,这女孩却并不慌乱,自有一份淡定从容之态。再做福礼,她略微低了头。
贾璘点点头:“茜雪,你也有辗转飘零经历,却不想留在西府?”
听他问话,茜雪立刻觉得鼻子发酸,随即拜下来回道:“奴婢向前有过被逐,此次陪伴老祖宗只为旧恩。眼下西府安顿,茜雪再被老祖宗转赐来王府,只有安心从命,再无其它心思。”
也是感慨,贾璘随即扶起她,就拉着她的手走回卧室。尤氏与佩凤等人仍在静立,眼见他再拥住茜雪,都觉得暗自心跳得发慌。
“因你忠诚堪为赞许,所以特有爱怜。”
贾璘拥着茜雪说罢,她连忙低声回应道:“何敢望王爷偏爱。”
嘴里再娇呼一声,她连忙闭眼再咬住红唇。
鸡啼两边,天色仍未见亮。贾璘朦胧醒来,只觉得身边仍是温软。
略微活动一下腿脚,他仍欲闭眼再睡,却觉得身边女子也有动静。
暗赞“好个醒事的”,贾璘随即拥她在怀。终于伸了个懒腰而睁开眼睛,贾璘只见尤氏慌张着退下炕边,伏地拜礼不起而口称:“王爷眷顾,贱妾唯有牛马以报。”
侧头看了看她,贾璘暗呼口气而躺平呆看着屋顶,嘴里缓缓地说道:“亏你真是个有心的,不怕就此被打死?”
旁边的佩凤、偕鸾、文花,连带琥珀、珊瑚、玻璃、翡翠等近侍丫鬟一起拜倒。琥珀低声告罪道:“大姐姐诚心,奴婢们不敢拦阻。”
贾璘只是摆摆手,琥珀、珊瑚等人起身退出。尤氏、佩凤、偕鸾等人不敢发声,狠狠心,文花娇声说道:“奴婢们禁足数月,只求陪侍绝不敢妄想,恳请王爷饶命就是。”
见贾璘并不再说,她大着胆子膝行几步缓缓起身,再合手伏拜着轻声说道:“请允奴婢为王爷盥洗。”
说罢,她就埋头拜俯下来。
感叹之后,倚着红缎靠枕的贾璘喃喃说道:“就以尤氏为大,你们几个住在一处即可。若稍有吵闹,立刻处死。”
文花“嗯啊”着答是,尤氏拜伏在地哭道:“本就是王爷救了性命,贱妾等只想着报还。即便王爷放出,我等出府却并无去处,仍还是个死字。王爷开恩至此,贱妾等百死难答王爷恩情。”
文花随即退回炕下拜伏,贾璘起身说道:“尤氏可请命吴氏,另辟个小院于会芳园东侧,可称‘茶花园’。”
“感恩王爷对我几人怜爱。茶花禁得霜寒,我等亦知寓意,必当谨遵王爷教诲。”
尤氏再带着佩凤等人哭拜道。
“王爷爱护女子,大姐却也是伶俐。只记得今时非比往日,各屋各院都是安分,姐妹们自会彼此体谅。”
说着话,晴雯就笑着走进屋来。
尤氏等人此时只有再次对她拜礼道谢,哪敢有半句话来回应。晴雯先对贾璘拜了礼,再对尤氏等人说道:“会芳园东边确有个闲在小院,里面三五间屋子也是齐整。尤氏就为‘茶花园’主,带着佩凤等人种些花,王爷去看时也都心情好些。”
尤氏拜礼称是,佩凤等人再说道:“就奉尤大姐姐为主子娘,我等做得奴婢侍妾,就已感恩不尽。”
晴雯称是后,喊来琥珀、珊瑚都走尤氏等人去安排。鸳鸯、茜雪两人,随即牵着手并肩走进来,匍匐在地道谢:“感恩王爷厚爱,只别怪奴婢们都是不醒事的。”
贾璘吩咐她们起身,再说道:“鸳鸯、茜雪都是恩义的。鸳鸯就做一等丫鬟之主,茜雪管理二等丫鬟,可为吴氏分些心力。”
三人一起拜谢后,鹦鹉、玻璃、翡翠等人送来热水盥洗。
用罢早饭,贾璘转去书房看书。想起来,他询问晴雯道:“你们昨夜都宿在了天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