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笃氏告知宾客的安排,在祭拜完先祖后,兰西革氏便会派人来接亲,之后要前往革氏祭拜革氏先祖,等祭祖的流程走完,再才会将新人送往驰月雪原,拜堂成亲,举行喜宴。 虽然说要等拜堂成亲后,笃以彤与革修齐才算是真正喜结连理,但实际上,在将笃以彤接往革氏祭拜先祖时,某种意义上,她就已经算是革氏的人了。 盖因革氏祖祠同样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一些偏旁血脉甚至不得资格入内,遑论笃以彤一个外人?能领她入内祭拜先祖,自然是因为她已经被革氏认可。 两队人浩浩荡荡聚在了一起,革氏倒也没有那么快就要将笃以彤接走,笃正溱令人将一些有象征意义的物什端送上革氏云头,自己则与革氏这边来的长辈聊了起来。 一些从古流传至今北地的风俗纵是道门世家也免除不了,同时也在等待下一一个吉时动身。 这时候,已经有笃氏的仆从来观礼台上通知观礼众人可以前往驰月雪原了。 “好,稍待,我们还要回房一趟取些东西,有劳了。”
萧博易笑呵呵对眼前的笃氏仆从说道,等后者走开,再才摸着脑门无奈地问道:“哥哥?怎么说?”
李澈皱眉道:“为何现在都没人出手?笃海儿不是在信件里说了还有请了别的人来此?这都要被结亲接走了,为何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萧博易耸了耸肩,撇嘴道:“也许他们在等后面动手?”
李澈摇头,“被接走后,笃以彤就算是革氏的人了,再出手有什么用?就算逃出去了,以后被人见到,她名字前永远都不再是笃氏笃以彤,而是革氏革修齐之妻,于她而言……” 李澈住嘴,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么说的时候眉头紧蹙得有些过分。 萧博易盯着他,看了眼观礼台上逐渐散去的人群,再一次问道:“出手?还是不出手?我都听你的,但若要是不出手,我们留在这里也就没有意义了,不如趁早回去,我还有符箓要绘制!”
“我们先出手与后出手,意味截然不同。”
李澈还是表示不赞同。 他的身份特殊,与笃以彤之间的关系又太过敏感,要是先行出手,只怕风言风语立时就会流传开去。 “明明拒绝了笃氏,却偏偏在笃以彤出嫁的当天带头劫亲。”
“宸虚派掌教座下弟子霸道,安敢跨越两座洲陆与环灵海前来抢人?”
“莫不是实际上笃以彤与李澈有私情,李澈不想给笃以彤名分,却又将她当成了私物,这才带人来搅黄了这场喜事?”
“嘉峻李氏以联姻发家,如今势大,却……” 种种种种,还算合乎情理的与彻头彻尾离奇的……李澈能够想象到各种各样的飞短流长与指指点点在背后此起彼伏,他尚还好,但笃以彤的脊梁骨一定是要被戳烂了的。 但若是等别人先出手,他再配合出手,那么哪怕别人再有想法,也不会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是因为他与笃以彤之间有什么私密原因。 届时他再站出来说是帮助好友,也许事态就不会变得不可控制,要知道他如今可不仅仅是代表着自己,背后可还有宸虚派,可还有嘉峻李氏,可还涉关颜师的脸面。 “再等等……”李澈注意着四下,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萧博易一摊手,走了开去。 复又等了片刻,等到他们这座观礼台上都没有几个人时,等到空中两家笑声阵阵开始行动起来时,萧博易忍终于不住了,沉声喝道:“李澈!你太纠结了!到底出手不出手?”
李澈一愣,这还是萧博易这些年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皱眉道:“再等下……” “不要再等了!”
萧博易脸色阴沉,“你不是当年那个被伏罗派掌控的小人物了!你是李澈!宸虚派掌教弟子!一个元婴大修士!不须要瞻前顾后了!”
李澈再是一愣。 “你还记得当年我俩参加升云会时候,一齐对付的那头花蜈?”
“我卖命给你,抱着必死之心,你只念叨了一句‘何消期托来世?虚无缥缈如烟,某只惟愿今朝,争求一世逍遥’,可还记得?”
萧博易再没有嘻嘻哈哈。 李澈当然记得,那会儿他何尝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这却不妨碍他出手对付那头花蜈,相反,这样的决心与洒脱反而令他精神高度集中,听觉敏锐,行动迅速,思维清晰,下意识就能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我想那会儿你虽然受制于伏罗派,但因为并不知道真相,反而心思豁达,看得开明,说的做的反而是你本性,现在呢?”
萧博易看着李澈连连摇头。 “你以为自己如今足够豁达,实际却因为自己的身份瞻前顾后,觉得做这个会影响到宸虚派声名,觉得做那个会有损颜真人声誉,又担心会对嘉峻李氏有什么影响。”
“但实际上……你真的需要考虑这么多么?”
萧博易认真地看着李澈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颜真人给你的身份从来都不是枷锁,你与从前的自己早已做了了结,不要自己给自己圈设限制。”
李澈浑身一震,心神像是光滑平整的铜镜被人猛击一拳,如蛛网一般皲然开裂。 萧博易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澈,缓缓道:“你自己早已做出选择,只是你不愿选择面对罢了!”
李澈沉默良久,说道:“我哪里做出选择了?我说了再等等……” 萧博易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指着空中已经动身的笃氏与革氏,沉声喝道:“他们要去革氏族地了,反正你也不想出手,跟我回去吧。”
他嘴里说着,居然提着李澈肩头就纵起遁光,要带着他走。 李澈神色一变,一把拍开了他的手,运气将他震开。 两人一上一下,停驻在半空,闹出的动静,已经引起了附近几人的注意。 萧博易冷笑道:“你如果真不在乎,我们现在走了就是,按你与笃以彤的约定,答应帮忙的事情不能违反规纪或是有损宗门利益!”
“如今颜真人已经替你回绝笃氏,你若出手,无疑是拂了颜真人的面子,要若拒绝出手,却无人可以指摘你!”
“这不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你自己选择留下?”
萧博易逼近一步,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铁锤,一下下敲击在李澈心头。令本以为自己早已思念通达的他浑身震动,脑海里看似明净的那面铜镜哗啦啦彻底碎裂! 一切豁然开朗! …… 笃海儿退回一步,站到了笃以彤身边,看着前方与革氏的一位年长老者聊得正欢的父亲,轻声道:“阿姐……怎么办?”
笃以彤神色冷淡,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心里好似根本没有波澜一般说道:“没找到他人?”
笃海儿犹豫了下,道:“大管事说爹知道你肯定心有介怀,怕你闹出些什么不好看的来,已经嘱咐过他不准听你与我的命令,我想看宾客名单也没有机会。”
笃以彤沉默。 真到了这种时候,笃海儿也不再顽皮,焦急道:“早知道另外叫人来帮忙了,阿姐你还说只告诉李澈就行,你看,他根本就没有来!”
笃以彤还是没有说话。 “以彤,过来吧,我们准备动身了。”
笃正溱回身,冲着笃以彤招了招手,一旁与他交谈的老者也笑盈盈地看向了她。 笃以彤原地不动。 笃正溱的笑容僵在脸上,状若无事道:“快过来,这是革氏的革安江,修齐的大伯,还不过来见礼?”
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提高了些许。 革安江一头白发白须,面貌尤为慈祥,笑呵呵道:“人生大事,以彤难免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时间,缓缓不要紧,正溱兄不须催促。”
按照北地的规矩,革修齐的父母正在家中静候,只等笃以彤上门,而陪同革修齐前来的则是他的至亲,即革修齐的大伯。 当然,除了革安江外,另外还有几个近亲长辈也陪同而来,其余的则都是革修齐的好友,有些是族内的兄弟姐妹,有些则是外族挚友。 笃正溱只做未见,淡淡道:“以彤?不要没有礼数,焉有见了长辈不来行礼的?快些,我们要准备动身了!”
笃以彤听罢,只是平平淡淡屈膝道:“革前辈。”
笃正溱笑容垮了下来。 事到如今,笃以彤完全可以称呼革安江一声“大伯”,如果脸皮薄,那也不用如此生硬的称呼其为“革前辈”。 这却表明了笃以彤的态度。 革安江脸上笑容也不自然的一僵,轻咳了一声,笑呵呵道:“以彤不消多礼,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一旁冷眼旁观的革修齐无动于衷,扭过头看着底下长荆涧,没有任何反应。 反倒是方才出言不逊的男子,冷哼了一声,无声说了句什么。 笃海儿一看情势,一颗心立时吊了起来,他紧忙传音道:“阿姐……你不要胡来啊!”
就这么尴尬地静默了十数息,笃正溱强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道:“走吧,准备准备出发了。”
笃以彤仍旧无动于衷,缓慢但坚定地摇着头道:“爹爹,你知道我不会嫁给革修齐的。”
革安江笑容也终于垮塌。 革修齐也扫了她一眼。 笃正溱终于不再忍耐,低喝道:“你以为事到如今还能容你任性胡来么!与我过来!”
他见笃以彤没有丁点反应,革氏的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就连不少动身赶往驰月雪原的宾客都注意到了这里动静,心头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笃正溱踏前一步,大手一挥,喝道:“奏礼乐!”
同时他居然开始掐诀施法。 旁边的笃海儿神色一变,急忙纵跃了过去,一把按住他的手,在礼乐声中喊道:“爹!你这是做什么!”
“正溱兄,三思!”
就连革安江也皱起了眉头,他一眼就看出来笃正溱这是要强行带人走,这算什么?好好的喜事闹成这样,两家都没有面子,他们革氏又不是土匪,闹得像来抢人也似。 真要动手,好歹也该做些遮掩,不然让人看笑话不是? 被突然喝止,笃正溱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在做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对革安江拱手道:“安江兄,让你看笑话了……” 革安江摆摆手,仰首看了眼日头。 这意思是时候不早了。 笃正溱看着自己女儿,再一次问道:“你怎么说?”
笃以彤摇头。 革安江背过了身去。 革修齐更是直接,拂袖走到了一旁。 他本就倨傲,但还是愿意以宗族为先,甚至完全能够理解笃以彤的反应,只是再怎么样,笃以彤这般做法委实令他与革氏没有面子。 见两人反应,笃正溱再不留手,朝笃正严使了个眼色。 笃正严暗叹一气,心说道:“彤儿,莫怪你二叔……” 脚下祥云本就是他在操控,意念一动,云雾流转,就将笃以彤移送了过来,任她如何反抗也没有用,甚至都无法发声。 礼乐早已奏响,又是云雾自动移送,笃以彤反抗不得,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她颇为配合的准备动身。 革安江只做不知,笑道:“以彤站稳了,我们这就出发!”
脚下祥云涌动,一行人徐徐腾升,飞空而去。 就在此时,一道金赤遁光从长荆涧内冲天而起,以极速在空中拖曳出一尾长长的余晕,后发先至,当空一剑,劈在了迎亲队伍前进的路线上。 嗡…… 浓重的金赤剑光如水一般泼洒而出,却又像火焰一样将飞雪与浮云焚烧殆尽,在空中噼噼啪啪暴响,截断了云空。 迎亲队伍方才提速就生生止住,不少人都被这一下给惊到,法力低末的随侍仆从与丫鬟猝不及防,纷纷跌倒。 革安江暴怒喝道:“阁下是谁,何故拦路!”
只有无法动弹的笃以彤认出了这道剑光,眼神闪烁,看着以一己之力拦在前方的那个身影,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