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被随手丢下,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什么叫做‘不要眼里只有无情大道,却忘了友情人间’?”
“如他一样,错过了挚爱又是什么意思?”
李澈一头雾水。 若果说邹六阳考虑到颜真人与他之间的关系,突然称呼自己一声师弟,李澈还能够理解,那么这一句明显交浅言深的话语他是真有一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邹六阳说话明显有些惆怅,莫不是他觉得我与文琴之间有些什么故事,但又不肯承认,因而想起了自己当年的一些过往那个?”
李澈嘀咕了一句,发现自己似乎只能这么去理解。 不过他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邹六阳知道我清楚文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这等情况下,我又怎么可能和她有什么旖旎?”
李澈心里否定,但马上又觉得也许正是这个因为,邹六阳才以为自己不肯表露心迹,因而和文琴之间纵有些情愫,却也只是无动于衷,是故以过来人的身份出言相劝。 但实际上呢? 李澈并不觉得自己对文琴有什么别样的感觉,反倒是文琴,看其所留信笺内容,听邹六阳这么一说…… “莫不是真对我有些意思?”
李澈自嘲一笑,摇了摇头,“那又如何……” 他轻叹了一口气,微微有些出神,随后便收拢心思,认清楚方向,看向南面,自语道:“耽搁了半年多,重临南瑶洲,也不知如今战况如何。”
如果可以,他自然是想回去和颜真人复命的,但他尔今还有任事在身,乃是前线银穗岛的岛主,不管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眼下回来,第一要务自然是回到前线复命。 要是回了门内直接去见颜师,却不合规矩,也许颜师第一个就要将他拿下正法! 李澈认清楚方向,再不管其余诸般杂事,纵起日西坠,身化一道耀眼的金赤匹练往南海方向疾驰而去。 …… 飞星游斗阁。 松良稷与一众元婴分相而坐。 黄刚放下了手上的茶盏,笑道:“这段时间来清剿海族的进展着实不小,这一个月里,前线各座岛屿都堪可称战果累累,放在以前,我们绝想不到会有如此局面!”
一旁的元婴修士们笑着表示赞同,气氛颇为轻松活跃。 黄刚看了眼坐在正中主位上始终无动于衷的松良稷,心道:“这位当真不好相与!”
他话锋一转,轻笑道:“都是松师弟的功劳,没有师弟精熟的排兵布阵,前后统筹调度,我们绝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取得这么大的进展。”
“是极!”
“松领事当得起首功!”
“师弟初来乍到,早听说松师兄未入道前乃是龙门虎将,尔今一见,果然不凡!”
“呵呵……展师弟,你新入元婴,故而清楚的事情不多,松师弟可不止是带兵打仗厉害,一身修为更是厉害得紧!”
…… 一连串的阿谀奉承应接不暇,虽然都有些夸大,但说的人却没一个不是真的佩服松良稷,也许在领兵打仗一事上大家各有看法,持保留意见,但对于松良稷的修为道法……那是真没有人怀疑。 修真界实力为尊,也正是因此,松良稷屁股底下的位置做得稳稳当当,无人觊觎,更无人敢不配合日常的战事调动。 松良稷自不会去回应这些,只是顾自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中一人突然道:“可惜了李澈李师弟,至今下落不明,要非是仲飞烟胡乱任事,李师弟也不至于殒命……” 黄刚皱眉道:“苏师弟何故又提起李澈?每月战事总结,临了大家总要提起李澈,提起也就罢了,但他却也不一定是殒身了,大家为何总觉得他已毙亡?只是这大半年来不见其人而已,焉要说的这般沉重?”
“呵呵……黄师兄,李澈一个人闯了进海族重地,至今下落不明,大家难道还要觉得他一定活得好好的?谅必是……没了!”
“其实吧……张某人是个粗人,快人快语,”一个人突然道:“我也奇怪大家为何总提起这李澈,他究竟做了什么大事,立下如何大的功劳,你细想来,可有?”
这人语出突然,房间内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这位张姓修士倒也不怯场,继续正色道:“李澈奉仲师兄的命令入角螺宝宫刺探敌情,却一事无成,反而被发现,走脱去了也好,殒身在内也罢,我们都不得而知,但反正这件事是不了了之。”
“李澈被委以重任,却没能顺利带回来一点有用的情报,最后大家都觉得他成仁取义,粉身不惜,被弟子们怀念至今,反而是下令的前线总负责人仲师兄自觉过错,之前还要自咎退居二线,要非是松领事力劝,我们哪里还会打开眼下局面?”
他稍作停顿,说道:“大家就是以为他是掌教弟子,做了件险及生命的事,兼又生死不明,这才觉得他大义凛然,实际上……张某人觉得,若李澈回来了,该要追究错责才是!”
此人说完这句话,心头扑通扑通直跳,眼神望向黄刚,却见到后者摇了摇头,居然闭上了眼睛。 他又把眼看向另几个知交好友,却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其中一人甚至还做了口型无声道:“你啊……糊涂!”
他登时在心里想道:‘遮莫我哪里说错了?’ 事实上,这位名叫张路的元婴修士本是黄刚一派的人。 所谓派系,倒并非是说他们背后有什么血脉维系或是别的什么利益关系在里头,而是因为先前南海战事推进缓慢,黄刚觉得这并不是他们的懈怠,实在是战事胶着这才导致如此僵局。 考虑到要和门内交代,松良稷不是那种推脱责任的性子,因而大包大揽承担责任,无可奈何之下,黄刚便请了几人一起上书,将这件事情里外另说了清楚,汇报给门内,以求平过。 这也是为何当初黄刚想让李澈去前线任事的原因,试想众人瞩目的掌教弟子到前线都没办法推进战局,门内总该清楚他们是真的没有办法,而非是消极怠慢。 原本这一个圈子虽然小,但确实是在为圈子里的大家发声,因而颇为活耀,只不过自从攻打完角螺宝宫后,南海清剿海族一事得到了此前所远想不到的推进。 松良稷并非邀功之人,因而从来都是完完本本将前线诸事汇报上去,你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都写得一清二楚,大家再不需要担心因为清剿进度缓慢而遭受责罚,因而自此之后鲜少碰头详议上书。 久而久之,这半年多下来,这个小圈子逐渐沉寂了下来。 直到今天,南海战事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够将预见到海族被彻底拒远内陆。 甚至兴许突然某一天,所有在南海的宸虚派弟子就会接到命令,全军回转门内,论功行赏。 而适才黄刚再次发声,张路听到“只是这大半年来不见其人而已”这一句,以为这是这位老前辈在反讽李澈。 他思路一下子就被打开,只以为黄刚此言,或许是为了接下来分领功劳做打算,或许是静极思动突然的发声,又或许是单纯看不惯李澈,觉得他占着这么个大义的功名,一旦回来,分匀起功劳,必然要划去多大一杯羹…… 不管怎样,张路觉得自己应该要附和一声,否则不显得自己很没有默契?也许现在发声一句,晚些自己就能够分润到更多的好处呢? 张路觉得自己想得很通透,但……这话说完,一眼望向黄刚,再一眼看见几个平素交好之人的反应,他心里却咯噔了一声。 “糟糕……黄刚没有这个意思!”
张路一路修炼至元婴,怎可能是蠢人? 他只看几人的反应,便知道自己是会错了意,心里焦急道:“我真是愚蠢!这却该如何是好,我与李澈无冤无仇,他是掌教颜真人弟子,我如此妄议,听说松师弟与与他关系不差的,会不会……” 黄刚亦是人老成精,都不消多想,一听一看,心思再一转,就已经将张路打的是什么心思给全部摸透了。 他心里直摇头,暗叹道:“这张路……是个直脾气,但李澈何人?备受颜掌教期望的弟子!我与他难过、与他作对是干什么?”
“就算我要发难李澈,又怎会不提前与他们知会?真是胡来……” 黄刚本不想去管,但随即想到自己这个小圈子里的其他人肯定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张路这是在干嘛,心忖道:“这张路到底是为了配合我,我若视而不见……” 他心里暗叹一声,“如今我这小圈子虽然很少交流了,但大家终归站在同一阵线,我若不予理会,只怕他们难免也有些想法,以后要再有什么事,我这说话也许不管用了……” 年纪大了,黄刚愈是没有年轻时候的锐气,转是深明“和气生财”的道理,万万不愿做那些拆自己墙角的事。 他稍打腹稿,见厅堂内依旧无人说话,松良稷闭眼不语,张路额头都已见汗,轻咳了一声。 立时,几个与他相熟的人纷纷把目光投了过去。 “咳咳!张路师弟此言差矣……”黄刚开口就定了个基调。 张路眼神微黯。 “我知张师弟你心思直来直去,不喜那些弯弯花绕,但你这是以结果论,用在李澈师弟身上却不合适。”
黄刚 张路不满了,反问道:“李澈有何特殊的,怎么用在他身上就不合适?就因为他时掌教真人的弟子,不可常理度之?一定要网开一面” 黄刚皱眉道:“张师弟慢来,你且听我说,你是觉着李师弟领命而去,却没有带回来一点有用的讯息,反而承了一个大义的美名,而仲师弟反倒险些自咎,退居二线?”
“不错!李澈何德何能,事情没有办成不说,没影响到我们大计还算是好的。”
张路以为黄刚是要同自己站到对立面,因而也上了火气,说话愈加直来直去。 他心忖道:‘就算我说了这李澈又如何?门内难道还能因此处罚我?松良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掌教真人更是英明,绝无可能做些包庇门下的事。’ ‘况且我又没有说错,怎么问我之罪?大家都是宸虚派弟子,我怕个什么?”
没想到黄刚话锋一转,道:“你说的非常有道理,的确,李澈没能办好仲师弟交托的命令,但你也得考虑到当时的情形,那种时候,以李澈的修为,敢独自一人潜入角螺宝宫内,张师弟,却问你敢么?”
不待张路回答,黄刚紧接着道:“仲师弟年岁不下我的,说实话,人情世故早已做到极致,他为什么明知危险,还一定要让李师弟行此险事?”
“只可能是没人愿意去了!”
“李师弟敢在所有人都不愿冒风险的情况下主动承担责任,这难道本就应该值得我们倾佩么?‘大义’之名难道不衬他么?”
“张师弟,你想过这一关节没?”
“这……”张路一时哑口无言,神情也有些黯淡。 没想到黄刚这时候却又对松良稷道:“松师弟,张师弟为人直来直去,带着底下人做事也一直都是唯结果论,非常严苛,结果是什么就是什么。”
“要是结果不成,中间做出花来了那也没意义,倒与你有些像,称得上治军颇严,绝非是针对李澈师弟。”
张路一怔,浑然没想到黄刚先抑后扬,是为了替自己说话,一时竟有些感动。 松良稷依旧没有说话,始终保持着打坐入定的状态。 黄刚见状,轻笑一声,冲张路微微颔首。 张路这时候哪能还不认得他好?紧忙拱手示意。 一直以来,松良稷都不愿多说话,即便是在这等月度战事议会上,也一直都是由黄刚代为主持。 黄刚揭过了这茬,便挑了些轻松的议题做汇报。 一盏热茶下肚,战事汇报暂告一段落后,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