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以彤听他这般说,终是忍不住了,责问道:“这位前辈,听李澈意思是说,您当年曾与颜真人有过约定,颜真人帮您起卦,您答应替颜真人做一件事,是也不是?”
邹六阳冷笑道:“是又如何?”
纵然笃以彤是神女派弟子,道统有别,但听见有人敢这般不把宸虚派掌教颜开霁放在眼里,心思也不由得一滞。 她几疑自己听错了,惊讶道:“您是打算出尔反尔?对……颜真人出尔反尔?”
邹六阳这次却没有回答,转是冷笑着反问道:“你是谁人,这事儿又与你有何干系?要你来责问老夫?”
笃以彤也遥遥朝雾中施以一礼,摇头道:“小女子是李师兄的师妹,与李师兄乃顺路至此,只是听得老前辈之言有些……意外,心有疑惑这才发问,却绝不敢说是在责问老前辈。”
迷雾中的声音又冷笑了一声。 “宸虚派弟子这些年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也是,要若嘴上不利索,又怎能说服别人相信自己那稀烂的卦算之法?”
李澈心头微动,忖道:‘这邹六阳为何要这般说话?莫不是……对颜师的卦算之法有些微词?难道……当年他与颜师之间的约定后来出现了变故,所以如今不愿履行诺言?’ ‘似乎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说得通了……’ 笃以彤也听出来了邹六阳话语里的不满,结合前后,倒也能猜出来一些可能性,她是干脆,直接就问道:“是颜掌教给您起卦,但结果却不尽您意?”
邹六阳听了立马喝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们几个晚辈何干,老夫说了,你们走罢!不送!”
笃海儿生怕又要白跑一趟,急忙道:“前辈,咱们难道不是一码归一码,如若颜真人的卦算哪里出了差错,您大可找颜真人去说呀!”
“您不说,颜真人又不知道,李师兄这个做晚辈的奉颜真人之命来此,闹得里外不是,这是干嘛呀!”
这话说的有些难听,但理是这个理,只是邹六阳似乎对颜开霁怨念颇大,冷笑道:“一码归一码?颜真人如果知道自己所算有误,当年就该来找我了结。”
“如今年久,一点表示也没有,还让自己坐下弟子来找我学剑,他倒是好会算计,当真‘一码归一码’!”
这话颇有指责的意思,于情于理,李澈不能坐视别人这般说自己老师。 他拱手道:“前辈,这中间可是哪里有误会?非是晚辈自说自话,但我老师绝不是您口中这般的人!”
说完,笃以彤与笃海儿还在等他下文说服邹六阳,却没想到李澈直接道:“我们走。”
笃海儿一愣,问道:“你不和他请教剑法了?”
李澈摇了摇头,道:“此处既然不欢迎李某,李某另有去处,况且师名不可辱,他一定要这么说,我却不相信老师会做出这种事来,这剑法……不请教也罢!”
笃以彤眼前一亮,仿佛是重新认识了李澈一般。 笃海儿挠了挠头,问道:“去哪里?别忘了你身上的伤势,我们可还有事情要去办,却送不了你了。”
李澈摇了摇头,道:“我与九五真宫的季良元道友相熟,他亦是剑修,我去向他请教了再说,至于我身上伤势……多少好转了,只要不是强行提气,应是无碍。”
笃以彤点点头,调转舟身,道:“好,九五真宫就在南露洲,你过去倒是不远,我们走!”
她驾舟冲进迷雾内,故作无心道:“走就走吧,颜真人让李师兄你来,说不定早就算到了这一出,也许缘法不在这邹六阳处,正是在师兄口中的季良元那呢?走了正好!”
迷雾中的邹六阳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忖道:“颜真人说不定还真算到了这一幕,我若放任他们走了,会不会是自己送走了自己的机缘?这女子明显就是故意把这话说给我听……算了,先将他们留下罢!”
他念及此处,喝道:“哼!你三人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言语里毫无一点尊敬,老夫让你们走,你们不走还要硬闯,如今却又置老夫不顾,说走就走,当我犁枝山是什么地方!”
风起雾涌,法舟脱离了笃以彤的掌控,被牵引向迷雾深处。 李澈传音问道:“你故意说这几句话的?”
笃以彤回道:“不然呢?这邹六阳与颜真人之间必定有些误会……且我猜很可能这误会只是他对颜真人单方面的!”
李澈深以为然,却是同样有此感觉。 笃以彤分析道:“毕竟看你是毫不知情的,说明颜真人压根没有与你提起过,这要么是觉得不值一提,要么就真和我所说一样是早有算定。”
“但不管如何,我们的选择并不重要。”
“我只是觉得你说你要去向季良元请教剑法……我倒是听过此人名字,一身本事很是厉害,但……” “再怎么样,他也不过只是你我的同辈,论修为,只不过是侥幸先我们一步进了元婴境界,就算能指点你剑法,又能高深到哪去?”
“相反,这邹六阳算是我们上上上代的前辈,一身本事我猜……有可能是炼神境界,季良元怎么和他比?”
笃以彤轻笑一声,“你若真要向人请教剑法,除非有比这人更好的选择,要不然还是‘委曲求全’一下罢!当然,你要实在气不过他说的颜真人那几句,那还是走吧。”
李澈摇头道:“我气不过他说老师那几句?这中间谅必有误会,邹六阳虽然对我老师似有不满,但还是尊称一声真人的。”
“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未直呼过老师的名姓,可见是留有余地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这般客气。”
“至于走人……”李澈苦笑了一声,“你觉得这会儿还能由得我们么?”
“确实!”
笃以彤也笑了一声。 坞晨法舟此时被牵引向迷雾深处,作为持有者的她一点抵抗的余地也没有,自也最清楚他们如今面临的境地。 三人在迷雾中被牵引行进,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迷雾终于稀薄了起来,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抹黑影,同时还有一股莫名的热浪往他们脸上扑来。 李澈下意识凝望,终是看清楚了究竟。 “这是……犁枝山?”
他脑袋里不禁蹦出这一个问题,盖因眼前出现的的确是一座山峰,但模样却与颜师告诉他的截然不同。 “高不过两千丈,山麓犹如犁地的钉耙,山峰主体却又形如一根枝条,绿植繁茂,生机盎然,形貌别致。”
这是颜师的描述。 然则,眼前这座这座山峰……高,的确有两千余丈,山麓也的确像是犁地的钉耙,形如扇面状的鹰爪,曲折抓扣在地面上,以致山体底部中心完全中空。 但往山腰上去,却大相径庭。 山峰的主体虽也是直直一条,但却绝对与“绿植繁茂”、“生机盎然”沾不上边,甚至完全呈现出相反的局面。 整座山峰岩石风化严重,山石造型奇特,层峦叠嶂,悬崖峭壁,入目寸草不生,沟壑滴水不流。 甚至这座犁枝山的周边环境也都毫无生机,只有飞沙走石与熊熊热浪,在头顶晴空烈阳暴晒下,扭曲了光线,酷热逼人。 唯一存在的生机,反倒只在这座犁枝山山麓下的那片中空区域,没有阳光直射,能见到些许绿植乃至一汪浅浅的湖泊,一些爬虫走兽藏在岩石与矮木间,互不相犯。 若非亲眼所见,李澈当真不信他们现在是在号称有十万大山的增龙山脉内。 坞晨法舟靠近犁枝山,船头便被斜往上牵引,在一阵阵炽烈的热浪下,他们来到了山峰顶上。 这里炽烈更盛,才上来,李澈额头便开始冒汗,随手一擦,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里除了几座在碎石铺成的小平台上搭起的数间简陋木屋,再无他物。 “先住下吧,邹某之前非是敷衍你等,我确是在闭关,并没有功夫出来指点你。”
邹六阳的声音从其中一间木屋内传出。 “阿姐……”笃海儿在心底轻唤,对笃以彤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朝邹六阳所在的木屋遥遥一礼,道:“邹前辈,我与小弟只是随李师兄顺路来此,便不多久留了。”
笃以彤对笃海儿招了招手,道:“文骏,过来与我同前辈告辞。”
笃海儿“哦”了一声,走近后躬身执了一个晚辈礼。 没想到的是,邹六阳却不准备就这么放了他俩人走。 “慢!谁让你们走了?”
笃以彤眉头轻蹙,说道:“前辈,我们……” “你们三人怎么回事,为何身上被下了如此恶毒的法咒?”
邹六阳语出惊人。 木屋内射出来了三条肉眼可见的“红线”,到三人身边后一个卷缠,就把他们的手腕翻开,露出来了那一朵犹如活物般摇曳着叶瓣的同心苦莲。 ‘这是……’李澈见到手腕上的这条“红线”,瞳孔猛地一缩,‘这是剑光所化?’ 他认不出这“红线”的究竟,但却从上头感应到了一股无比炽烈的尖锐锋利,与他日西坠给人的感觉极为相似。 仅凭这一点,修为暂不好说,但李澈能够肯定这邹六阳一定是一位剑道大家,且很凑巧的是,与他一样,拥有的飞剑乃是火属性。 ‘或许不是凑巧,而是颜师特意的安排?’ 李澈心里想到这一可能,越发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他想了想,回道:“我们此前遭遇了一头海族大妖,受他钳制,被强行种下了这种名为‘同心苦莲’的毒物,后来几经波折才逃出生天,一时间也没机会去管,只好打算容后再处理。”
昂鹿之已死,自然就没人来催动同心苦莲,李澈原本打算回转门内后,请颜师出手拔除此毒。 笃以彤与笃海儿的想法也近似。 “呵……你们也太天真了,”邹六阳没有问他们究竟是怎么从一个大妖手下逃生的,反是嗤笑了一声,“你们当这毒物是废的不成?”
“老夫是不知你们碰到的什么大妖,但既然敢拿来钳制你们,看这模样,也绝不是什么凡品,你们焉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暴喝道:“你们早已病入膏肓,寒毒侵体,离死也已经不远了!”
李澈三人都吓了一跳。 笃海儿更是跳了出来,问道:“前辈莫要咒我们三个,这段时间来我们身体可是没有任何不适,怎么就……离死也不远了?”
“没有任何不适?”
邹六阳打出的三条红线传来了一股热力,直透他们的经络。 三人原本只觉浑身暖洋洋的无比舒适,却忽然发觉喉头有一阵熟悉的苦意上涌,手腕处也有些酸麻,等一眼看去,才发现这朵同心苦莲叶瓣摇曳,散出来了一阵阵之前所看不见的寒毒! “这毒物早已经人以特殊的手法炼制,老夫虽不知究竟,但也能知道绝不简单,明面上看不出所以然,但实际上却潜移默化影响着你们,待到你们有所察觉,早已病入膏肓,救治不得了!”
三人再没有一点怀疑。 笃海儿急得瞪眼,大叫道:“请前辈相救!”
邹六阳收回了剑光所化的丝线,淡淡道:“你们也别走了,就在这里住下,此毒性寒,每日正午,到这里向阳而坐,调息运气,便可炼化此毒。”
“好!”
笃海儿这时候哪还记得那几头小妖?有什么事情比得上他们的性命重要?当即二话不说,头点的小鸡啄米也似。 邹六阳又道:“我这犁枝山上没甚人住,除我这里,其余都是空房,你二人可自选入住,不要来吵我就是。”
“至于你……” 虽然邹六阳没有现身,但李澈知道他这是在对自己说话,当即微微躬身表示倾听。 不说之前的事情,邹六阳与颜真人间可能有些许误会,但明显没有恶意。只看现在,举手投足间就救了他们三个,李澈分得清楚好坏,因而晚辈姿态做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