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以彤真的已经快要忘记了,他们之所以来到南瑶洲,那是原本在追索几头陆上的妖怪来的,殊不知一连串的变故,竟令事情发展至如斯地步…… “好在有惊无险……”她揉了揉脑门,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海岸,明月下皎白的粼粼海面逐渐消失,心里终于松落了下来。 “他们在哪儿?”
“唔……和李澈那犁枝山的方向差了不少,怎么样阿姐?我们要去的吧?”
笃以彤想了想,斩钉截铁道:“去!我们本就为的此事而来,先前险些忘了,当然要去,否则怎么回去要交差?”
笃海儿神色振奋道:“事不宜迟,现在吗!”
笃以彤这时却摇头道:“晚些,先把李澈送过去吧。”
“阿姐,你……”笃海儿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笃以彤故作淡定,道:“李澈在,我们行事太不方便,一些会暴露身份的手段不好拿出来用,索性先把他送走了。”
笃海儿仔细端详了她几眼,笑嘻嘻道:“好,阿姐你说的在理。”
‘这小子……越发的不成样!’笃以彤心里有些羞恼。 饶是她性子宁静,此刻面皮也不觉有些发烫,却不好狡辩什么,否则总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但是这么一想,她心头忽然就有些慌张,只好继续故作淡定,道:“怎么,你还怕自己跟丢了他们?”
‘我这是……’然而在心里,笃以彤却咬了咬嘴唇,竭力甩掉脑袋里某个自己不愿面对的念头。 笃海儿看的明白,“呵呵”傻笑一声,也再不管她什么表现,自取了一张几案,又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些脆生瓜果,坐在凳上翘着腿吃得嘎嘣嘎嘣直响。 …… 李澈口中的犁枝山并非哪一座谁人都知晓的名山大川,而是增龙山脉里非常非常不起眼的一座高山。 这增龙山脉位于东景洲南部,呈东北—西南走向,山脉内有十万大山,每一座都高逾千丈,主峰增龙山更是足有五千余丈高,而这犁枝山不过是十万大山中极其不起眼的一座。 “高不过两千丈,山麓犹如犁地的钉耙,山峰主体却又形如一根枝条,绿植繁茂,生机盎然,形貌别致。”
笃以彤想起来李澈的描述,又想到他说是有一位前辈在这里,心中不禁好奇起来,忖道:‘这里有你的什么前辈?’ ‘与我何干?放下他就走,可别耽误了正事!’她苦思了一阵,忽然又摇了摇头,暗自嘲道,浑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笃海儿正笑眯眯看着她,眼里满是狡黠。 东景洲是东部三大洲陆里最地大物博的一座,来到内陆,天大地大,饶是伏罗派弟子也没办法完全覆盖所有区域。 更何况他们早已了解了伏罗派与海族、妖族的作战方针,几乎把所有的人手布置在凡俗城郭村寨,并没有大面积铺开去主动清剿,而是以维保为主。 正因此,笃以彤也不再需要用到弦月舟的隐匿神通,而是换了另一艘以遁速著称的法舟赶路。 他们驾乘着这艘法舟,避开了人烟聚集之地,专挑了偏僻地方赶路,没有撞见任何预想中可能存在的麻烦,耗费了十数日夜的功夫,顺顺利利就来到了增龙山脉。 甫一至此,视野所见便尽是山川密林,一片绿色,根本没有什么辨识度。 “先确定增龙山的位置……” 笃以彤回想着李澈所说,纵起法舟来到了高处,一眼就望见了西南方向有一座雄赳赳的巨峰耸入云间。 此峰高绝自是不说,更奇特的是山体上的植被泾渭分明,由一绿一红两种不同颜色的林木交错螺旋构成,山峰顶上则是两株巨大的陈年古木,远远望去,就像是两条不同颜色的巨龙盘缠共舞。 据说这里原本漫山尽是枫树,当年曾有两位同出一门的古修士大战,一个擅使火法,一个精通木遁,血战了也不知多些日夜,最后一齐战死于此。 两人势均力敌,油尽灯枯之际的一记互拼各自将对方轰杀,骨肉、血液、脏腑……尽数成糜,如雨如瀑,点点滴滴洒落到了这座山峰上。 因为法力相近,同出一门,所习功法根底又近似,即便是死后,两人的血肉洒落在山头,甚至也呈现出了某种“势均力敌”的迹象。 擅使火法那人的骨血蕴育了这漫山如火烧似的红枫林,精通木遁那人的灵力则孕养了青翠欲滴的青枫林,最后交错催生出了这一奇景。 两人头颅也都正巧落在山峰顶上,被两株枫树分别吸收养分,长成红枫与青枫,枝叶繁茂,盘根错节,远望宛若两头巨龙撕咬在一起。 又因山体红绿相间,植被从山麓往山顶一层一层叠增,好似山岭地区的梯田,是故被后人称为“增龙山”。 笃以彤确认无误,随后以这座山峰为中心,由东向南缓缓行进,不旋踵,她便在瞧见了一座光秃秃的矮山。 矮山虽矮,但却怪石嶙峋,尤以山腰处一块褐色巨石最为显眼,其状似穿着长袍的老者,一手负于背后,一手举向远方,似在为谁人指引。 “见仙人指路石,循其指向前进五百里,往北三百,再西六百,方可寻至犁枝山……”笃以彤嘴里念叨着,驾乘飞舟赶路。 她按照李澈所说几般转折,忽然之间,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大片的浓雾,将他们笼罩在内。 增龙山脉内气候虽然温暖湿润,但却远称不上潮寒,此刻这浓雾出现的颇不正常,但笃以彤却神色一喜,对一旁靠在椅背上打盹的笃海儿叱道:“莫要惫懒了!去叫李澈出来!”
笃海儿猛地一窜,险些把手上半个桃果都给甩飞,如临大敌也似跃了起来,喝道:“阿姐怎么了?有敌来犯?瞧我不给他们好看!”
“真有敌恶来袭,只怕你是第一个被好看的……”笃以彤翻了个白眼,复又叱道:“去叫李澈!”
笃海儿这才看清周围环境,他亦清楚李澈说过的犁枝山所在,不过一愣,便反应了过来,喜道:“到地儿了?我这就去叫他!”
说完,就一溜烟冲入了舱房内。 …… 此时的李澈早已不再修炼,借以印玺,这段时间里他已然尽复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又到了和之前一样的境地,只要稍稍沉下来炼气,便得直面破关。 是以,此刻的他不敢妄自炼气,只能尽力让真元按照《升玄太阴霄辰宝书》的行气路线走脉,想要试图化解那一团假婴变作的郁结。 虽然变化非常之小,几乎是一个周天下来,这团郁结之物才会消散些许,但这的确是可以观察到的变化,因而近几日来他都是在行气走脉,不曾停歇片刻。 好在如今丹田内由于金丹易位的绞痛已经消弱了很多,虽还隐隐有些不适,但按照休养的情况来看,是会随着时间逐渐康复的。 这对李澈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他正自运气,忽地听到静室里连接内外的玉铃被人摇响,开了法禁,便听到笃海儿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澈,我们到了,你怎么样了?还不出关?”
李澈有些意外,起身推门而出,问道:“这般快?”
笃海儿见他出来,立马跑在了前头,道:“阿姐的坞晨法舟就是以遁速闻名,我们一路上又没遇到过麻烦,如何不快?”
李澈随他来到甲板上,立马就注意到了周边的浓雾。 笃以彤一见到他,不由得一愣,问道:“你怎么……”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盖因李澈的修为明明没有变化,但整个人的神气却与之前明显有所不同。 虽然脸色有些差。 笃以彤身为笃氏族人,自然清楚修士使用假元服气符后可能会遭受什么样的反噬,因而真有些看不透李澈了。 李澈看了眼四周,朝着前方拱了拱手,高声道:“晚辈宸虚派李澈,前来拜访邹前辈!”
浓雾内没有丝毫的动静。 李澈复又问候了一遍,却依旧不得回应。 笃海儿在一旁轻声道:“你不是说来拜访的是你长辈?怎么不理会你?莫不是拜错了山头?别带我们来了异地,遇到什么大妖怪吧!”
李澈摇了摇头。 他要拜访的人唤作邹六阳,乃是一名剑修,正是当初他提出自己剑法该要如何精进时,颜真人告诉他可以前去求问的那一位。 此人虽是散修,但在千百年前却声名显赫,据说曾与云庐书院有过龃龉,只凭了手里一剑,孤身挑翻了其下好几家门派的金顶!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最后隐居于增龙山脉内。 “邹前辈,晚辈乃是宸虚派掌教颜真人座下弟子,此来特奉师命拜访前辈,还请一开山门!”
李澈只得把自己跟脚道明详细。 也不知是否错觉,周边的浓雾恍若一窒,随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粗犷的声音。 “颜真人座下的弟子?颜真人什么时候收徒了?”
这个声音一顿,随后冷笑道:“你莫不是从哪里知道了我与颜真人的过往,糊弄某家来的?”
李澈听得终于有了回应,精神一振,拱手道:“邹前辈,您可识得此物!”
他从蝰骨盾内取出来了一根火红的翎羽,散发着浓重炽烈的火气,甚至一旁的笃以彤与笃海儿都觉得脸上有些燎烧,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咦!”
一声惊疑响起,随后李澈就骇然发现手上的翎羽飘飞进入了浓雾之中,却是被这唤作邹六阳的修士强夺取走,他一点反抗也没有用。 红光隐没在浓雾中,静寂片刻之后,苍老粗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是我当年献与颜真人之物,倒做不得假,你……果真是颜真人弟子,却不知来找我何事?”
李澈先在心里措辞了一番,说道:“晚辈乃是一名剑修,奈何本门不长于此道,因而晚辈空学一门上乘剑诀,却没有匹配的剑法,对仗杀敌总是矮于手段,颇为受制。”
“前回晚辈请教了老师,奈何老师亦不擅此道,于是交予我此枚翎羽,让我来增龙山脉的犁枝山找寻前辈请教。”
“嗤……” 没想到邹六阳听完极其嘲讽地一笑,说道:“就这?你就为了请教剑法,横跨了洲陆,来此求见老夫?”
李澈很想说这件事本来不在他近期的日程上,只是因为事发突然被传送到了东海,如今要赶回南瑶洲,算是顺路,这才来了此处。 但这些话终究不能说出口,便点了点头。 一旁的笃海儿侧首轻声道:“阿姐,你看,我之前就说李澈的剑法不怎么的,你们还不信……” 笃以彤瞪了他一眼。 邹六阳却笑得更加放肆,尖叫道:“你要学究剑法,去红尘武林里走一遭就好,何须来问老夫?况且……” 他声音一顿,道:“况且老夫如今有要事在身,绝无可能来教你什么剑法,回罢!”
说完,便无端吹来一阵狂风,将他们卷离了雾中,复又回到山林上空。 笃以彤看了眼远处的增龙山,问道:“这下怎么办?”
李澈眉头紧蹙,斩钉截铁道:“劳姑娘再去一次!”
笃以彤也不多问,循着线路,再次来到了浓雾之中。 这次李澈才拱起手,还没开口,狂风就已经刮起,把他们再次吹离了此间,甚至比之前的位置还要更远。 笃海儿眼珠一转,道:“要不算了吧,这人其实算不得你前辈,更明显不想见你。”
李澈摇头,请了笃以彤再走一趟。 笃以彤二话不说,再次驾驶法舟来到了浓雾之中。 李澈这次不再客套,立马就开口道:“邹前辈,当年您曾在我师处求得一卦,承诺事成后帮我师做一件事,您可还记得?”
他原本不想把这件事情说得如此功利,奈何对方根本不顾往日情面,只能这般生硬开口。 邹六阳这次没有立马回答,也没将三人吹走,而是沉默了数息,才回道:“确有此事。”
李澈松出一口气,正待再开口,却听得邹六阳又道:“不过此乃陈年旧事,早已不算,你回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