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纹甫一出现,在空中兜兜转转的弹土鱼精魂便忽然沉静了下来,不再无头苍蝇也似乱窜,转是徐徐浮空,最后彻底消散,融入了天地之间。 玄而又玄,根本捕捉不到踪迹,亦解释不清楚。 “还真是安魂法阵,怎么回事……”曹明涛真个疑惑了。 李澈也不例外,奇怪道:“海族有这般看重此事?”
曹明涛嗤笑一声,道:“所以说奇怪,你要晓得,毋论海族还是妖族,都是蛮类罢了,就算行之有此,也是为了堵住部下的妄议与不忿。”
“海里部族千千万,便说个虾米都不计其数,他们哪里会是真心去做这件事?会为了些个本就不耐死活的精怪身涉险境,耗费如此代价,将阵法安布到咱们这里来?”
几人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权青易突然问道:“李师弟,权某听说你斩杀了施布阵法的海族,那会儿她的元神可有什么不一样的?也和这弹土鱼一般么?”
李澈很肯定的摇头,道:“那时情况紧急,我一剑只为留人,劈斩过去,佴宣头颅落地,元神也被我之飞剑剑气所搅散,早已不得见了。”
“是么……”权青易从现身至今第一次皱起了眉头,随后又似想起了什么,道:“这阵法看不出任何异样,也许是因为……这不仅仅是针对海族,兴许对我人类弟子也有影响?”
曹明涛听他提到这一点,亦是心头微动,稍作沉吟,询问道:“李岛主,敢问你手上可有些犯了事儿的弟子?被处以死刑的?或者什么随便囚犯亦可!”
“曹师兄可是要……”李澈心头微动,猜到了他准备干嘛,“叫曹师兄失望了,囚牢俱都不安设在前线,你是知道的。”
曹明涛、权青易两人这席话意思再明了不过,却是想要找个判了死刑的活人来做试验,看看海族设下的阵法是否会对葬身在此的人类造成什么影响。 曹明涛目光询去,看向权青易,见后者摇头,随后望向黄刚。 “嘿……没想到老夫随心之举,今日还能在此处派上用场!”
黄刚一拍脑门,满脸意外地笑道。 “却是巧了,老夫数十年前游走洲陆,曾意外在一座深山小村里撞上了一个魔道修士修炼邪法,要屠戮残杀凡人。”
“老夫将他阻下后,便废了此人一身功力,一直镇压在老夫的法宝内,本拟另有用处,没想到今天撞正了用场!”
他说完,一抖袍袖,从中飞出来了一根长索。 这条长索通体散发着金属色泽,金光熠熠,虬扎成一股一股,麻绳也似,黄刚一把握住柄部,猛然一抖——啪! 即便是在海底,声音依旧莫名清脆。 只见到长索鞭击之处,似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海水呼啦啦疯狂冒泡,随后一个细瘦无力的身影踉踉跄跄跌了出来,被黄刚用长索卷缠住,送到了曹明涛的护身灵光内。 “曹师弟,你请自便,此人本就十恶不赦,我赶到时候,他就已经残害了好几户人家,正是该死!不足为惜!”
几人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脸上与脖子都被文身绘满的长发男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绿袍,早已奄奄一息,明显是被吊着一口气。 在场几人都不是蠢,一个魔门恶贼,残害凡俗满己私欲,碰见了打杀就是,何故要镇压数十年至今? 很显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兴许还有什么别的门道在里头,只不过几人却没心情去管这些个。 此人是魔门弟子无疑,虽然法力被废,但一身血腥气与戾气如何也遮盖不住,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是不知其过往,也能猜到不晓得有多少生人性命害在他手上。 曹明涛更是一句话也不多说,提小鸡仔一般将此人拎住,提气运劲,一掌就拍在了他的头顶。 咔嚓! 一声叫人牙酸的脆响发出。 这魔门恶汉好不容易才被放出来,一见周遭黑沉沉、暗压压,伸手不见五指,只道自己是不是生平作恶太多,被送来了阴冥之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掌打折颅骨,真个送去了阎王殿,连一声唤都没有发出。 曹明涛生怕自己下手过重,和李澈一样,直接把人的元神给毁去,因而下手控制了十分力道,只是出了些力就把这已经变成凡人的魔门贼子给打杀。 一道明显要比弹土鱼大上许多的雾蒙蒙白光从其顶门飘出,在空中毫无目的兜转了数圈,徐徐上升。 周遭传来了一股奇妙的感觉,虽不可见,但四人皆知道这是此间阵力起了作用。 白光复又兜转了一圈,最后化成一股虚幻的流烟升空而去,消散在了天地间。 四人脸色都沉了下来,盖因方才牵动的并非是海族的那道阵法,却是宸虚派自家所设的安魂法阵。 并无所得! 试验的打算落空,李澈三人把目光望向了权青易。 这位天梁星真人的弟子目光微微出神,思索了片刻后,他从怀中取出来了一盏油灯。 这盏油灯高七寸七分,浑身以铜红色的金属打造,底座乃是一个圆托,杆径一指粗细,缠有蟠龙,顶上则是一朵七瓣莲花,中心空空如也。 权青易弹指打出一道起劲,法力如油火,一下在莲花中心轰燃起一束火苗,散发着淡淡青蓝之色,甚为清净雅致。 权青易单手托灯,另一手掐诀,莲心火焰旋绕,虽无风,但却狂涨,一下就将他整个人都给燎烧进去。 火焰燎烧太旺,靠他最近的曹明涛下意识退了一步,然这火焰无比奇特,如似虚幻,沾染到了后者衣角,却一点也没有反应。 但暴露在梨木碑牌下的海族阵禁却就没有那么好受了。 权青易扬起手,一把“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阵禁。 虚幻的火焰碰到虚幻的阵法,却犹如烈火干柴,一下子被引燃。 青蓝交错的火焰沿着阵禁架构燎烧开去,一下就将海族所设下的整座阵法都给轰燃,火焰在海水中照烧不误,但偏偏与宸虚派的阵法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分毫不沾。 黑暗的海底被烧照得通明,海族阵纹徐徐被烧尽抹除,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盏茶的功夫后,便已空无一物,莲火随之熄隐。 权青易伸手一招,梨木碑牌飞入他怀中,七寸七分长短的油灯也被收好。 曹明涛一眼明知他方才所作所闻,好奇道:“权师弟可是将那海族阵法给破除了?此等手法……曹某着实是第一次见到。”
权青易淡淡点头,道:“没错,既然我们搞不清楚这阵法的究竟,那便索性毁去好了。”
却绝口不提自己是用了何种方式。 曹明涛一笑,也不以为意。 黄刚见权青易也搞不清楚这海族阵法的究竟,心头更是安定,不禁忖道: “便连权青易也束手无策,他可以说是如今元婴境界里阵道造诣的头几人,想必门内也该知道南海前线这里有多难应付了吧?”
他本就担心因为南海战事的推进过于缓慢,而被门内追究办事不利,有虚怠之嫌。 松良稷等有限的几人或许可以不当回事,但似他一般的几个暮年老人,原就已有退居二线之念。 宸虚派对于他们这等弟子,往往会设一个某座观院的长老之职虚位以待,他们却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导致自己被问罪,功过相抵,结果眼睁睁看着这一机会溜走。 是故,黄刚将李澈推往前线本就是别有用心,希望吸引走门内关注的视线,告诉大家:连掌教真人的弟子都推进不得,遇到莫大阻力,这总不会是我在弄虚作假罢! 尔今又一个紫微星弟子被派来此,却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解决所发生的事情,两相结合,岂不更有说服力? 黄刚心中那是真有些庆幸。 只不过他也不是彻底的没心没肺,还是顾及到大局的,想到海族的所作所为,问出了几个疑点。 “此事疑点颇多,倒要请教两位师弟。”
黄刚摸着胡须,一脸疑惑。 自从权青易到场,曹明涛便成了陪衬,既然主事的有了决定,那他这个陪衬便也不须再多事,心中松落,笑道:“黄师兄请讲。”
黄刚皱眉道:“为何海族会选择这银穗岛己属区域施为?而不选择其余地界?当真奇了怪了!”
如今银穗岛出了这件事情,各个岛主知晓后,早已应松良稷命令,全线排查辖域内的可疑情况。 命令传下去,这件事情如何压得住?好在前线弟子都知晓是海族入侵,破坏阵禁的事情,黑袍人的存在暂还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但奇怪的就来了,除了银穗岛己属这一块区域,别个地方都没有任何异常,实在匪夷所思。 权青易精通阵法,因而对方位十分敏感,天干地支更是了熟于胸,当即道:“因为这里恰处中心。”
李澈一怔,旋即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己”与“戊”正位于中心,而好巧不巧,银穗岛也差不多处在南海阵线的中心位置。 海族之心,不言而喻,分明是要借这中心地域,施展开某种手段,不得不叫人担心。 只是这样一来,疑惑也就越深…… 如果这处地界真的特别重要,值得海族耗费如此冒险行事,那所设立下的这个安魂阵法……似乎就又说不通了。 或者再又倒转过来说,假使海族真有所筹谋,那为何就只派佴宣一个金丹后期,以及两个金丹中期,三个筑基境界的精怪来此? 哦,还得算上那绕伽,只不过此人什么作用也没发挥便已经逃了不知去哪,一点也不能成事。 似这等兵家重地,便是凡俗也知晓其关紧,怎么就跟儿戏一样对待? 事出反常必有妖! 四人心头都浮上来了这一句话。 “此事我得如实回报飞星游斗阁!”
曹明涛脸色郑重。 权青易点点头,说道:“我亦会告知门内,看是否还要另作处理。”
两人一个直属南海战事前线的飞星游斗阁,一个直接受门内调度,哪怕松良稷将事情上报后,也许和权青易所汇报的内容并无差别,但该走的流程却不能忽视。 小门小派可以灵活办事,但宗门规模到了一定境界,却必须要讲求一个整体流程,保持规序运转才是首重。 李澈在这会儿其实属于受调查的一方,因而并没有报告的权力,他所要说的内容,早已馈返给猴菇岛,猴菇岛回传给飞星游斗阁后,这才派了曹明涛至此。 黄刚这时候也正色道:“李师弟,曹师弟与权师弟负责的是此处阵法相关的事宜,我来却是为了直接处理你的失责过错。”
“之前因为阵法之事在先,有轻重缓急之分,我这才没有找你,如今既然他二位有了定数,那我却要与你明说了!”
李澈心头一凛,拱手道:“黄师兄请讲!”
“且听好,责令直接来自飞星游斗阁!”
黄刚沉声,“李澈,你身为银穗岛岛主,却行事太过大意无虑,疏忽之下,让海族潜入后防阵地,酿成大错,你可知罪?”
来自飞星游斗阁,松良稷松师兄……李澈正色应声。 黄刚稍作停顿,接着道:“然则,念在你上任不足月余,诸多事务并不熟悉,且已经斩杀了来犯海族,功过虽不能相抵,但酌情考虑下,便暂不来追究你之责任!”
李澈对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理微感意外,但细想之下,却又似乎再意料之中。 这事儿放哪出去说,都不能来怪他。 “但此事终究发生在你所辖域内,事情详细始末,你须得琢磨清楚,今日往后,除了清剿区域内的海族,调查海族今次筹谋亦是你的首要任务。”
“如你有所懈怠,导致战事贻误,定要将你拿下,从重处理!可明白!”
黄刚中气十足,最后已是厉声喝了出来。 “是!弟子莫敢不从!”
李澈沉声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