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幽寒的水流与橙红炽烈的岩浆交触,嗤嗤作响,雾气蒸腾,直扑洞顶,把这方山洞内熏染得愈发湿热。 赵向心把决目捏收,袍袖一抖,飘然落脚。 蟾蜍模样的妖物已然倒地,两眼翻白,四脚朝天,健硕粗圆的大腿抽搐不止,身上挂满了薄霜。 显然,赵向心方才那一道水龙绝非普通水系法术。 这位天机星詹班兰真人的弟子徐徐走到蟾蜍身边,并指朝它一点,一缕流沙从他指尖指尖飘出,飞旋而过,如一把利刃般,轻而易举划下了蟾蜍的头颅。 赵向心蹲下身,翻弄了片刻,皱眉道:“奇怪……这等妖物没有妖丹?”
天道虽无情,但却一视同仁。 精怪妖物之流虽在人类看来乃是异类,但对天道而言,却没甚不同,它们修为精进后,同样有凝丹一说。 只是它们功成至此,所凝练的宝丹不称之为金丹,而是妖丹,与人类而言,功用大同小异。 区别在于,由于精怪与妖物的躯体百般千样,存储法力所在并非与人类一样俱在丹田之中,它们的妖丹位置各不相同。 除此外,即是人族破境后,金丹会顺应变化成元婴,但精怪妖物却不然,它们没有元婴之说。 不管如何,赵向心搜索一遍后,发现这法力与自己相仿的蟾蜍怪物身上并没有妖丹,不免感到意外。 他缓缓起身,在这火烧般的山洞内走了起来,不住观察着四下,喃喃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呢……也不知道李澈去了哪一方山洞。”
他绕了一圈,正自思虑,山洞正中那一汪岩浆湖泊忽然开始出现异状。 本就已经滚烫的橙红色岩浆像是沸腾了一般,咕嘟咕嘟开始冒泡,遽然之间,仿佛有人开了闸,也不知岩浆倾泻去了哪里,岩浆“水位”开始迅速下降。 赵向心走近,眼看着湖底逐渐裸外。 黑红色的岩石仍旧散发这炽烈的高温,方才蒸发的水雾扑腾到洞顶,挂壁下细密的水珠淅淅簌簌滴落,嗤一声后又被瞬间蒸发。 他沉吟了下,飘身落到湖底。 这口岩浆湖泊不浅,居然有十余丈深,靠近岸沿的壁面坑坑洼洼,宽阔如碗口,但下到七、八丈后,整个湖底突然收窄变成了一个方形! 切面平整,虽同样是黑红色的岩石,但却光滑无比,四面都刻录着一些不知名的符文字画。 除此外,这岩浆湖底居然躺满了无数具尸骨! 人形的,非人形的,说不出模样的……铺了一层又一层,走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一些积年久远的甚至被一脚踩碎,变成粉末细细簌簌从尸骨与尸骨之间的缝隙流落。 俨然一副炼狱模样。 “景平说的没错,这里果真不是什么善地!”
赵向心想到了入洞前景平的提醒,不由冷笑,意外却又毫不意外。 他在这方形湖底走了一圈,发现这里空空如也,甚么也没有,谁知头顶突然传来了动静! 却是方才消失的岩浆居然又从岩壁缝隙间涓涌淌出,滴滴答答要把这个湖泊再次灌满! 赵向心神色微凛,想到此处不知埋了多深的万千尸骨,心中一寒,只道自己中了甚么圈套,要像这些尸骨一样被困顿在此致死。 他袍袖一挥,脚下无端生出一道沙砾龙卷,就要托浮着他飞出此间 然而在要将出这一方形湖底空间时,他按住了遁光。 “这是……” 赵向心眼神微眯,就看到滴滴答答的熔岩落来,并没有直接滴到尸骨中去,而是像被一层无形的光屏障阻隔,完完全全分离在了方形湖底之外。 他静观一阵,思忖道:“这洞窟委实古怪,我估摸原路返回也已不行,且李澈仍在此间,也不知状况究竟……” “就走下去看看,一探到底!”
赵氏当年被癸山府剥削,他被赵兴发认为是兴族根本,被勒令在鸡冠崖内闭关修炼。 这赵氏三公子为了不流传出自己的消息,连修为突破了金丹也不曾告知赵兴发乃至其余族人,始终卧薪尝胆,奋发图强。 后来遭遇癸山府真人之子岳江搅事,他迫不得已出手,但却也因此暴露。 岳江后台厚重,赵氏招惹不过,本以为自家一族因为二姐赵由意“侵吞”癸山府财货必然凶多吉少,哪知道又冒出来一个李澈。 之后松良稷、李巾纭、宁泰清也到场解围,甚至周致台周真人也化身而出,料理了他赵氏与癸山府之间的矛盾。 但不管如何,宸虚派掌教颜真人当时明确表明,如何处理赵氏,全权由李澈来把握,而结果早已为洲陆上众人所知。 正是李澈出手,赵氏才得以存留,最后改换门庭,从安信赵氏变成了现在的青梧赵氏,倚靠在宸虚派近侧传承。 说李澈对赵氏有再大的恩情也不为过。 这也是赵兴发对李澈如此照顾的原因,甚至前回凝丹炼剑还送来了材料,他如今日西坠的剑柄便是由一株年久的鸡血木所制成。 至于赵循辉那更不消说,始终与李澈极为亲近,而知道了他作为后的赵由意,也不复先前刁蛮,在李澈面前循规蹈矩,不敢有一丝逾矩。 而赵向心心思深沉,休看他平素甚少在门内走动,对李澈不闻不问,但却绝不是没有关注着他的动静。 赵向心在今日之前从没有接触过李澈,更没有问过其兄长赵循辉有关李澈的定点事迹,但作为一个愿意为宗族隐姓埋名,终日闭关苦修的人,会对本族的救命恩人如此冷漠么? 自然不是。 他却想得更远,只想把一身本事学成,将来好为李澈出力,毕竟,就如他在此前和李巾纭所说一般—— 李澈作为掌教真人座下唯一的弟子,如未行差就错,将来地位可想而知。 甚至此前李澈叛门出逃,赵向心还有过一些“大逆不道”的念头,但最后还是按捺住了冲动。 好在李澈如今再次回归,而掌教真人的态度也令他愈加坚定了自己此前的想法,知道李澈在颜真人心里绝对不是普通弟子那么简单。 是故,此刻的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下定了决心。 “我进洞来就是为了找寻李澈的,这会儿人影都没见着,焉有退走的道理?”
赵向心看着岩浆逐渐滴落,按落了脚。 橙红的岩浆堆积,视线被阻隔,这方湖底内逐渐变成了深红色,与他脚下的尸骨“交相辉映”,更显得好似身处于深红炼狱之中。 待到最后一滴熔岩淌出,“咔哒”一声不知名的机关声响。 赵向心循望过去,见到这座方形湖底——也不对,如今已不能称之为湖底,而就是一间与熔岩湖泊相接连的方形密闭空间。 轰隆隆响声响起,这方形空间的南面一侧,墙壁上两块巨大的石板开始左右徐徐打开,露出来了一条斜向上的阶梯走道。 赵向心眼神微眯,稍作沉吟,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 就在同一时间,同样是赵向心所选的离九这口山洞,此时却是另一副景象。 这里与赵向心那处熔岩滚沸、蒸汽熏燎的环境不同,此处虽然同样是高温炽烈,但却不见一点火光。 山洞内空阔无比,头顶脚下俱是火红色的干裂泥土,唯有十几根不规则的岩石柱子阻碍在实现前方。 “呼呼……呼!”
一个身穿银袍的男子满脸慌张地游走在石柱之间,时不时望着自己身后,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然而山洞内再是空阔,却也只有这么些空间,他绕了几圈,最后又回到了适才来过的地方。 耳边忽然传来“咔咔咔”的刺耳声音。 男子神色一惊,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紧忙四下张望,尔后又感觉到头顶脸上有些许痒意,本不欲在意,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洞顶上,一只浑身火红的十余丈巨型蜈蚣用尖爪足部末端深深扣在洞顶石头中,倒垂着头首,一对巨大的触角兀自震颤,几乎将要碰到男子的头皮。 “啊!”
男子被骇了一跳,整个人飞退开去,胸口起伏一阵后,大吼道:“与你拼了,臭虫!”
他张嘴一吹,一口古镜便从中飞了出来,照出一股五色光柱,直直投射到了这巨型蜈蚣的身上! 蜈蚣先是浑身僵住,随后“啪嗒”一声,毫无征兆地从洞顶掉落,在地面疯狂扭滚起来。 “咦?”
男子一愣,“中……中了?”
他呆了一阵,待看到蜈蚣始终满地扭滚不停,身子也自己盘缠了好几圈,这才“哈哈”出声! “你这畜生!之前一直游走如飞,在这石柱之间穿梭,不肯露面,这回好!被我抓到了吧!”
“我这法宝照出的拘灵宝光能够摄定活物,驱邪辟异,你这等连灵识也扫查不到的怪物,正好受上一记!”
他神色逐渐狰狞,接连又照射出数道无色光柱,“哐哐哐”扫向这蜈蚣。 蜈蚣扭动的愈发癫狂,一阵激抖后,不再有动静,巨大的身子开始盘曲,最后僵在了原地。 银袍男子眯眼,为求稳妥,再次照射出数道光柱,这下蜈蚣只是被光柱冲飞了一段距离,却没有丁点动静。 “哼!”
他这才放心,提步走近,取出来了一柄金色的短匕,看着蜈蚣巨大的甲壳。喃喃道:“从哪里动手呢……” 正自沉吟,他眼角忽然扫到了什么。 “是我错觉?”
他心里惊疑,却是方才好像看到蜈蚣的某段节肢又抽动了一下。 “万不可能,焉有能生吃我宝镜数道拘灵宝光!”
他如何也不相信这一点,正要把手中匕首刺入蜈蚣甲壳缝隙内,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阵风声。 “不好!”
他心里猛一沉,回头一望,便即见到蜈蚣半身已从地上盘起。 狰狞可怖的口器在眼里迅速放大,却极为轻柔地一下蛰在了他的脸上。 然则蜈蚣显然有剧毒,他瞬间完全失去了知觉,只能半睁着眼,眼看着自己被蜈蚣拖着进到了深处。 那里同样堆满了无数尸骨。 …… 同样的,李澈所进入的坎一洞府,不知为何亦然是另一副景象。 这是一口狭隘的山洞,最里间是一道低矮的瀑布,一个女子横剑在膝,盘坐于一块岩石上,身边是一条腰身比寻常人家木桶还要粗壮的蓝色怪蛇。 瀑布接连着一道小溪,水虽清澈,但却堆满了尸骸。 …… 巽四洞府,狂风呼啸。 邓浦手持一对金属铁鞭,气喘吁吁地席地而坐,一旁是被砸烂的一滩肉泥,依稀可见其中有一个尖喙,以及一旁一对肉皮羽翅,不难猜测这原本是一头蝠鸟。 他稍缓了口气,担忧道:“常空我不担心,一身道法颇厉害,但新立……也不知他怎么样,他一身本事可都是在禁阵上……” 邓浦沉默了一阵,恼从心起,猛一记砸到了地上。 咚! 地面震动,头顶又粉尘落下,哗啦一声,一具尸骨从天而降,砸碎在他身边。 邓浦面无表情抬头,只见到洞顶上挂满了一具一具的尸骸,有的倒插在石头内,有的与洞壁合二为一。 “这到底什么地方!”
他呢喃自语。 突然,他脚下亮起了一座阵法,倏然一亮,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其余各个洞府内境况不外如是,要么打斗正酣,要么已告落幕,前前后后走出了各自洞府。 …… 哗啦! 李澈从水下钻出,剧烈喘息。 纵是他乃修道中人,如此长时间的闭息也不好受,更不提中间还要全神贯注施法,应对这尸鬼的进攻。 他稍缓一阵,便听到了水流被搅动的声音。 浮空循去,这才发现是这口溶洞的最里间靠着洞壁水势较浅的一处边缘地带传来。 轰隆! 石壁缓缓裂开,露出来了一条斜向上的阶梯走道,与赵向心那一条颇为相像。 丹田内印玺蓦然一吟颤,李澈没有多想,落到了其内。 就在他落脚的那一刻,黑漆漆的走道两边,几盏古拙的灯盏无声幽幽地亮起,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李澈稍顿脚步,提腿攀爬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