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卷草虚影一经出现,禹台运身边萦绕的墨绿色真元便愈发浓稠,几欲浸荫出水也似,叶瓣拂动间,散发着一股阴森却又充满生命力的矛盾气息。 异象乃修士突破至金丹后期时方才会显化的一种独特能力,与修士自身的特殊灵体、天赋资质有关。 假如一个修士身具某种灵体,像上阳三火身,那么他首先会在筑基时凝聚出上阳三火身独有的大道基台。 此时这种天赋或者说灵体并不会具象呈现出某种能力,但在达到金丹后期时,事情便会发生实质性变化。 身具上阳三火身的修士天生对于火属性灵力异常敏感,达到金丹后期,会具象出三种不同的焰火为己所用,毋论与人斗战也好,还是炼丹炼器,都有不小的助力。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身具特殊灵体或是某种天赋资质,更多修士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五行灵体,这些人修为达到金丹后期时,是并不会显现出任何异象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异象或许可以称之为天赋异禀,但没有异象却决不等于庸才,二者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关系。 外界禹台运调动浑身真元全力催动月灵无离反魂术,泥丸宫内的李澈立时感觉到斥力变得无比巨大,一时不察,整个人都被震退了数步。 裂缝通道倏然闭阖,光亮消失的最后一刻,李澈望向宋嵇,歉声道:“宋师兄,是我太过不小心。”
“无妨,同你无关,定是那禹台运有所察觉,加紧催动了秘法。”
黑暗中的宋嵇温声劝慰,不旋踵,他眉心间的青紫电光复又亮起,轰隆一声,将裂缝通道再次炸开。 只不过这一次,虽然外界照进来的光芒依旧雪亮,但通道却明显没有之前来得开阔,愈发狭长细窄,堪堪能容纳一人半余通过。 “快吧!继续!”
宋嵇单手持决,神色难掩疲惫,声音也稍显虚弱。 李澈心中凛然,一句话的功夫也不敢再耽搁,提腿就冲向已经开始缓缓闭阖的裂缝。 宋嵇紧喘了两口气,觑准好时机,便掐诀施法,从眉心竖瞳中炸射出数道紫色雷光。 不同于此前,这一次两人虽未沟通,但却默契无比,李澈每朝前迈出一步的霎那,宋嵇便打出一道雷光,替他消抵去斥力。 就这样在两人无声的配合下,李澈终于来到了裂缝跟前。 将要探出身的那一瞬,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马顿驻脚步站稳身子,回首道:“宋师兄,我出去了,你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还要回身来问自己怎么办,宋嵇不知该感动还是该骂李澈,当即吼道:“你管自己,他秘法制约的是你,与我无关,我想走就走,别在这会儿磨蹭!”
说话的同时,他又从眉心炸出了一道紫色雷光。 李澈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只是性格并不薄凉罢了,却是担心若果自己走了,宋嵇反而要留在这里送命,那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不过事态紧急,他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纵身一跃,依言遁出了裂缝外。 仅仅一瞬,裂缝就立马闭阖,泥丸内顿时被黑暗所填满。 “呼……呼……”李澈一走,宋嵇连喘不止。 他并没有马上施法,而是缓了数息后,才缓缓掐诀,再次从眉心中射出一道青紫色的雷光,炸开了一条几如织线的裂缝,闪身飞出! …… 痛,是李澈出来后第一个感觉,浑身上下让人打颤不止的痛,是李澈第二个感觉! 他顾不及察看四周,灵识内视一扫而过,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残破不堪,只得立马调动法力压制住体内的经络穴窍,同时用冰寒的法力轻覆外伤,免得加重伤势。 “怎么样?身体可还行?说真的,若非你有锤炼身后那头妖鬼,使你肉身也比一般修士要强些,我真不认为你仅凭肉体能抵抗我这九方雷海到现在。”
李澈稍加处理伤势,正欲调动所剩无几的法力抵御身外雷海,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同时身外滚滚紫色汪洋如狂潮落退,席卷往身前一个身影,转瞬便收覆不见。 李澈认出来声音所属,见状收起还未施展的抵御之法,面露喜色道:“宋师兄!”
然而看清对方面孔,他却忽然愣住了。 此时的宋嵇模样比他好不到哪去,身上衣物虽然无损,但眼耳口鼻七窍早已血流如注,尤其眉心有一道极为深刻的暗红色裂纹,周围青筋起起伏伏,让人担心随时有血管爆裂的可能。 “师兄你怎么了?”
李澈见他神情萎靡,一副元气大损的模样,登时大惊,紧忙上前就要搀扶他,却忽视了自己的处境,一个踉跄险些到地。 李澈本以为只是自己身体伤势过重,稍缓口气就待再提步,没想到脑袋却立马如被针刺一般,有一股极为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记忆传来。 这迥乎蟾光在他身上所设下的秘法,却是一股充满冰冷、阴森、死亡的记忆,无数枯骨画面与片段在他脑海里闪过,以致生出脑袋也快要被挤爆的错觉。 “啊!”
李澈痛苦的高喊出声。 …… “咦?怎么我一眨眼的功夫,雷海就消失了?”
“快看!李澈的眼神!他正常了?”
一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到此时的李澈双眼瞳仁不再是两轮银月,已然恢复若常,只是……细观之下,好像远比以前一般人来的幽黑。 “应该是吧?你看他的动作,明显与方才有区别,自我多了。”
“那宋嵇也出来了,怎么一副伤残模样?神色这般萎靡?”
“我听前面真人说,好像是这宋嵇激催了体内巨量灵力,透支了身体,已经行将就木了……” “啊?这……这样还没能解决李澈?”
“蠢货!没看见一开始宋嵇就说是来解救李澈的么,尔今发生什么大家都不知情,且看下去再说,我倒好奇,几家真人怎么都还不插手,底下都乱成什么样了?”
另一人嗤之以鼻,不屑道:“呵!你才蠢货吧!谁出手?底下真要说来,是两个宸虚派弟子自家动手,灵门以宸虚派为首,纵然多有龃龉,绝不会在这时候插足!”
“魔门已经有个禹台运在底下了,虽然明显有影响甚至操纵李澈,但明面至少没站上广场,谁也指摘不得,毕竟按他说法,是让自己‘家仆’出手。”
“我们玄门?估计也只有伏罗派想趟这潭浑水吧?别家谁吃空去掺和一脚!”
被他讥嘲的人满脸愠怒,喝道:“周越,你……” …… 御虚魔洞飞舟上,圭明支讶异于宋嵇能将李澈唤醒,但看到后者的眼睛,摇头道:“如我所说,此人没用了。”
一旁元婴修士点点头,对身后露出不解表情的弟子解释道:“染化了就是染化了,李澈的意识已经和牛角大魔合二为一,再不分彼此。”
“这意味着……如今的他修炼我人类功法无用,更没有办法修炼妖鬼之法,修为已经止步于此,甚至随着时间流逝,无法炼气,退步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众弟子恍然。 圭明支望了眼左右,道:“这宋嵇估计撑不了多久了,禹台运……似乎方才就失神了过去,你们准备准备下场,别让他人抢了先。”
“是!”
众弟子打起精神,一个个都开始摩拳擦掌。 …… “我不打紧,只是耗力过度而已,”宋嵇见李澈痛苦的样子,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随口遮掩解释了一番就急忙问道,“你没事吧?”
李澈没有怀疑他的说法,强自撑着膝盖起身,面露痛苦之色,问道:“师兄……我这是?”
宋嵇稍加思索,解释道:“你恢复意识前,仅凭一头妖鬼就已经败落两人,一个金丹后期修士,一个金丹中期修士,表现出的战力远超该有的水准,我怀疑……” “看你斗战的方式与野兽无异,全凭本能,我怀疑你是被那头妖鬼的意识所侵蚀,这会儿才会有种种陌生的记忆与你串联。”
“染化?”
李澈大惊,他是知道这一状态的,简单与宋嵇解释几句后,便心下一沉,开始思索起该怎么办来。 宋嵇见他没有乱了阵脚,暗赞一声,随即也开始思索回忆。 他虽无计可施,但颜真人却有所准备。 当然,颜真人也不是直言他们会遇到这种情况,哪怕是号称卦算独步天下的颜开霁,也没有这么神,只是告诉了他一句话,让宋嵇在遇到事情关键转折点时候记起来便好。 而眼下李澈被这妖鬼所“染化”,再没办法修炼,如果没有应对之策,那他之前所作为也等若打了水漂,平白送了两条性命。 这种情况下,称之为“关键转折点”再合适不过了吧? 宋嵇喃喃念道:“常言祸兮福所伏,崖前莫畏径路无。金虹赤芒耀九宫,龙凤飞呈纵游目!”
“师兄你说什么?”
李澈听他喃喃自语,不由得一怔。 宋嵇稍稍提声重复了一遍,解释道:“这是颜师告与我的,说在走投无路时揣摩,现在正当合适?”
“金虹赤芒……龙凤……” 李澈听见这四句赠言不禁心中微动,前两联大意是指他眼下走投无路的处境,后两联别人不懂,但他却能体会到“金虹赤芒”与“龙凤”的意思。 “金虹赤芒难道是指日西坠?还有自己身具龙凤之相?”
李澈面露犹豫之色,有些不能够确定。 宋嵇抹去脸上血污,见到他的神色,惊喜道:“师弟,你莫非有头绪?”
李澈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金虹赤芒……会否是指飞剑?师弟我的飞剑名为日西坠,平素剑身淡如烟青,与凡铁无异,然则一经催动,便如火烧般炽烈,正是金赤色泽。”
“至于龙凤之意……是指师弟我身具某种灵体,但九宫是什么意思?这样去理解的话,好像并走不通。”
宋嵇一听,虽不能够完全确定,但心中已是笃定了五、六分,他走近两步,思索道:“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是谓九宫,但这与飞剑有什么关系呢?”
他沉吟片刻,忽然觉察到广场外因为他二人适才冲击泥丸而失神的禹台运又有了动静,心下不禁焦急起来。 “九宫九宫……究竟是何意?难道是布置什么阵法?”
宋嵇看了眼皱眉沉思的李澈,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九宫如何与飞剑扯上关系?我这是从阵禁的角度去理解,但若从道法上考量呢?”
宋嵇神色一振,喃喃道:“头有九宫,上应九天,中间一宫,谓之泥丸……近于泥丸宫之四宫,称为四方,远于泥丸宫之边缘区域之四宫,称为四隅。”
【1】 “对于剑修而言,平素飞剑便栖养于此,金虹赤芒耀九宫,莫非是指……” 他本已略显疲惫的眼瞳中爆射出一丝精芒,喝道:“李师弟,我知晓了!颜师的意思是要你以飞剑斩除泥丸宫内的所有斑驳芜杂来破局!”
李澈正自苦思,闻言猛然抬头,呢喃道:“日西坠?”
宋嵇摆手解释道:“不错!适才你也说了,对方的秘法是虚构出一个身份意识来替代你的本我意识,掌控你的全部,而这一功行的最后步骤,便是占据你的泥丸宫!”
“但他却没料到你能固守泥丸内的本我至今,更是被我所解救,因而对方的秘术去其实是失败的!”
“然则,即便如此,眼下境况也不容乐观,对方的秘术其实有一半是成功的,因为此法还是渗透到了你的泥丸穴窍,即是那滩阴冷的月华!”
“而你要做的,便是祭起飞剑,将这一丝虚构的意识斩尽!方才能恢复!”
李澈眼中露出一丝明悟,但还是不解道:“为何是用飞剑?”
宋嵇深吸口气,摇头道:“我亦不知,但既然颜师这么暗示,想必有其理由,我们别无他法,照做即可!”
李澈听罢,却面露难色,犹豫道:“可是我的飞剑……” …… 注【1】:前半句出自南宋葛长庚,又名白玉蟾,所著的《紫清指玄集》;后半句我没找到具体出处,出自网络?这里只做引用,如有知情者,可以留言,我会在这里更改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