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推门而出,紧了紧氅袍,蝰骨盾内已经多了一枚碧绿色的令牌。 他付出了极少的灵石,换来了这件所谓可以参加密市的凭证。 是他相信了楚刚与旁耘豪所说么? 自然不是,这两人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虽然已经极力圆说,但唬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还好,对他而言却是破绽百出。 这枚通行令牌,要么来路不正,见不得光,从楚刚取出来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可见一斑,似乎很怕被别人知情。 要么就根本是杜撰,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密市,两人只是编了一个故事,与人来骗财货。 反正肯定不会如他二人所说,是耗费好大的力气才搞来这么一个机会,只因临时有事无法参加,这才找人转托。 李澈也不与他们再兜圈子,言语里只差把这一猜测给点明,一番讨价还价下,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换来了这一枚令牌。 如今他囊中羞涩,资源吃紧,能够节省的地方,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都应该要去考虑,如果这密市真的存在,那么他不妨去看看。 李澈走在灯光晦暗的街道上,寒风呼啸,霜雪阵阵。 北地的气候千篇一律,至少在这乐旸城,白日里多是细雪绵绵,尚不算恶劣,甚至正午时分阳光照耀到身上还有些许暖意。 然而一旦到了夜里,便开始风雪交加,气温骤降,凡俗之人根本无法出门,只可窝缩在布置有防护禁阵的室内。 即便对于修士而言,肉眼的能见度也极差,如果整夜待在屋外,还须要以法力护身,保持气血活络。 也正因此,白日里乐旸城的巡守任务难度与夜里完全不可相比,对修士而言,是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考验。 考虑到这一点,夜里的巡守任务一直都是由长乐山治下的城卫军亲自负责,而白日里则交由鱼龙混杂,没有经过正规配合与训练的协防队来处理。 擦肩而过一队巡守的城卫军,看见李澈身上的大氅,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投来鄙夷与不屑的目光。 李澈置若罔闻,穿出城门,经过安检,回到了自己的屋舍内。 今天是他修炼的日子。 李澈关好门,开启禁阵,随后又开启了隐精安宫阵,再还没完,他又取出来东梦玉东赠予他的那座须弥洞府,催动后,走进了内里。 自从开启逃亡生涯,每旦要落脚休整,为求稳妥,他不再会随意开辟一座粗陋的洞府,每次哪怕只是一盏茶的停歇,他也会取出这座洞府,存身于内。 更不提每次要用印玺修炼,李澈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密要被人窥觑,引来杀身之祸。 居府,隐精安宫阵,须弥洞府自带的禁阵,三重保险下,他才安心做到殿内中央的蒲团上,宁心静气,进入到修炼状态中。 灵浊二气被勾兑入经络,玄龟印玺内的墨光一拥而上,将之全竟包裹,丝缕不漏,一个周天后,回落丹田气海内,芜杂之气已被排出体外,只剩下精粹无比的冰蓝色真元。 这一丝一缕的精粹往丹田里渗透,内中的一龙一凤仿佛活了过来,遨游不止,在丹田表面荡出如水波一般的涟漪。 步入金丹境界,每个人的天赋特点开始逐渐展露,不再只是如筑基境界时那般,看起来好像仅有大道基台的不同。 而在金丹初期,第一步就是要充盈法力,将自己的法力推升到初期境界的极致。 总的来说,整个金丹境界就像是孕育一粒鸡卵。 初入这一境界后,金丹就像是只有一层软膜的鸡卵,随着养料——亦即真元的输送蕴养,逐渐开始长大成熟。 这个过程中,真元疏导入内,修士法力越来越深厚的同时,软膜也逐渐开始韧化,变成一层韧性十足的外壳。 而金丹初期突破至中期的标志,即是这一层外壳完全生长成型。 只不过这一过程中,凝炼所成的金丹品级的不同,开始逐渐将修士水准分化成数个级层。 低阶金丹所能蕴存的法力肯定无法与高阶、顶阶金丹相比,这是由于金丹内蕴存法力的多寡与外层的硬壳息息相关。 好比同样大小的水池,放满水后,容量就这么大。 但你若在水池表面封上一层膜布,那么这个水池容量自然就会变大,能够收存更多的水量。 但膜布也是有区别的。 一些劣质的膜布,也许多容纳一成、两成三成的水就已经到了极限,再要增多,就要爆破,得不偿失。 然而假如这个膜布十分坚韧,就像鱼类的鱼鳔一样,能够容纳远超其体积的气体,可想而知,水池——亦即修士的金丹,可以容纳更多的法力。 只不过这层外壳能够韧化到什么程度,在修士凝成金丹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非是后天能够改变,这也是为何金丹分为三六九等,却是直接关系到修士所能有的法力存量。 法力越深厚,在与人斗战时候,包括炼丹、炼器、刻阵上都能占据先天的优势。 金丹品阶越高,壳膜越强韧,所能蕴存的法力越多;资质稍差,壳膜强韧程度就不免差强人意,内中所能蕴存的法力就极为有限。 这是相辅相成的结果。 但凡事有利也有弊。 修士突破金丹中期,等若是这枚鸡卵成熟,里面的鸡仔将要破壳的时候,一旦功成,便会将修士自身的资质与所修功法结合,显化出独特的异象。 譬如李澈,他是颜真人口中所谓的龙凤之相,丹田内蕴生有龙风,可想而知,突破至金丹后期,显化出的异象,一定也是与龙凤所相关。 但前提是,你能够顺利“胎生”。 须知道,这时如果壳膜太过坚韧,你无法将之突破……那么鸡仔只能“胎死腹中”。 这已经不是个例,也不知有多少天资卓绝的修士,凝炼成上品金丹,结果却因破壳无力,最终困顿在金丹中期。 …… 往后几日,李澈的生活就像是北地的天气一般,“千篇一律”,毫无变化。 白日巡守,夜里要么去酒馆,打探消息,要么就早早回到居府内,修炼提升境界。 他步入金丹境界,已有快要近五年。 前三年被颜真人派出门前往建阳城担任观星楼监正,虽然有何朋尚打点左右,他能够潜心修炼,但到底有职责在身,哪怕没事,也须要常在外走动露面,却无法潜心闭关,更没有足够的机会炼造法宝,蕴养印玺,藉以修炼。 之后回到宸虚派,他还挂职在白羽观,虽然事务不多,但仍然得定期出门。 更是由于曹鸾的情报,让他担心自己的跟脚被颜真人看出,因而行事甚为小心。很多时候炼器、修炼,他都无法放下心来,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窥伺在侧。 再往后到“鸟笼”内任事,他愈加小心,直至东窗事发…… 没想到虽然过上了逃亡生活,但他却反而松落许多,修炼也好,炼器也罢,都能够沉下心去,更是由于随时都能藉印玺修炼,修行速度飞快。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身上资财消耗也极快,已经到了不得不要做准备的时候…… 当月下旬,李澈完成了一日的巡守任务。 不过今天他没有去酒馆,而是来到了乐旸城南城门边上的一座营帐内。 “你明日有事?”
每日负责点卯的棕袍年轻修士坐在书桌后,右手提笔,左手一下一下扣在桌面。 李澈朝他抱腕道:“正是。”
“什么事情一定要去?不能放到你轮休那天处理?”
棕袍修士唤作许原圭,满脸不悦地问道。 李澈摇头道:“紧要私事,走不脱身。”
许原圭冷笑一声,“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上月买通纳德卜进协防队的吧?独身一人,毫无交际,每天除了巡守,就是去酒馆买醉,更不是本地居民,能有什么私事?”
纵然人在屋檐下,李澈最好的选择是低头,但有些东西却不虞如此,他毫无惧色看向对方双眼,道: “我记得协防队的人,除了每月既定好的轮休日,还另有两日的功夫,可以调剂,许队长,没错吧?”
城卫军以队为单位,许原圭正是一队队长。 这位一听李澈居然顾左右而言他,隐隐还有不服之意,登时指节重重扣在桌面,冷笑道:“你好胆……” “原圭!他说的也没错,由他去罢。”
一个声音从屏风后里间传来,却正属于当日那个提刀的魁梧老者,亦是乐旸城城卫军的统领。 许原圭滞声,冷冷扫了眼李澈,哼声道:“记住就一日,你要擅离职守,休怪我带人来擒捉你!”
说罢,他提笔在一份文书上签字戳印,丢给了李澈。 李澈接过,拱手告退。 许原圭起身,走到了屏风后,看着盘膝坐在蒲团上的老者,忍不住问道:“连老,您为何允他?这木子彻来历不明,很明显有问题。”
连姓老者眼皮微垂,不以为意道:“协防队里难道只他一人来历不明么?有何关系,莫非你能够把每个来历不明之人都拿问清楚?”
“可是……”许原圭面露豫色。 “没有可是,谁都知道协防队里是什么货色,但我长乐山就是不关心,只要能为我所用即可,哪管他来历?”
“真要有问题,难道还能够逃出我长乐山地界?”
连姓老者轻抚横放在膝间的连鞘九环刀,“我自会亲手将他斩杀,扒皮抽骨,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原圭看了眼九环刀,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打了个颤,最后点头应是。 “这木子彻倒是矛盾,有胆与你争言,可见是有骨气的人,但却不知为何,明明有筑基修为,还要低声下气在协防队办事,也不知在想什么。”
协防队的人鱼龙混杂,但大多都是化元修为,少有筑基境界的修士,李澈乃是少数,也正因此,一些人都不大敢来同他搭话,亦是李澈独来独往,少有交际的原因之一。 “也许他只是不服气?又是个惫懒性子,忙活这几日,拿了点灵石酬劳,想着要快活,忍不住便来我这里请休。”
许原圭自以为看透了李澈。 连姓老者眉头耸动。 …… 李澈拿着文书回到了府内,他自然不是闲着有趣请休,却是明日乃那楚刚二人口中的密市开张之时。 如今已经到了他不得不去准备炼器材料,出手法宝的时候,否则接下来修炼进度就要被耽搁。 假使这座密市是假,或者进去后有风险暴露,那么他立马就要做出决定,前往乐旸城内几座长乐山开设的坊市收购材料。 打定主意,李澈简单洗漱,没有再修炼,早早就睡下休歇。 最近他一直都是以打坐修炼替代寝息,虽然前者也有休养的功用,但毕竟不能完全替代,如今已然积累了不少疲乏,正好趁此机会做个调整。 …… 翌日,辰时。 李澈抹了一把脸冷水脸后,进了城门内。 今天他没有披大氅,外罩了一件藏青色厚布袍子就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吃早食,喝早茶,悠哉游哉…… 虽然是魔门境地,但红尘众生的生活却如出一辙,唯一区别就是这些摊贩都不是露天开在街道上,全都有独立铺面,设在被禁阵护御的建筑内,来客也都是修士,没有一个凡人。 他们只会在每日午后,气温最高、阳光最烈时,出来活动。 仿佛就像许原圭所猜测,李澈是来寻快活也似,无所事事。 这般直到快要巳时,一些饭馆酒楼开张准备揽客,李澈来到了一幢毫不起眼的园林建筑门外。 见山园。 这里即是楚刚所说的密市所在。 不过李澈没有打算进去,而是像路人一般经过,最后进了斜对面一家酒楼内,寻到二楼一个视线开阔的窗口落座。 见山园一览无余。 这是座乐旸城内极为少见的园林,更像是李澈曾在东景洲一些水乡国度见过的精致建筑。 他静待伙计上菜,心中暗暗合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