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在协防队里人际关系并不大好。 一来是他才加入没多久,很多人都不认得,其次也是刻意营造的人设,为免自己与人走得近了,暴露跟脚,故而性格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 南城门外,一队一队身披大氅的修士排列整齐,三三两两轻声笑着说个不停。 李澈来到队伍最末列,几乎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 护城河铁索桥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满头白发的络腮胡老汉。 他微眯着眼,半披着氅袍,双手合按在一口九环刀柄尾,连鞘杵在桥面木板上,对底下的乱象视而不见。 “于老,到点了。”
一个年轻修士走近,微微躬身,轻声提醒。 “嗯,开始吧。”
老汉眼皮也不抬。 “是!”
年轻修士走到铁索桥下,喝道:“肃静!点卯开始!”
底下中人声音消弱,但却仍有悉悉索索的耳语声。 老汉手指一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乌合之众……” “鲁虎!”
“雀小伟!”
“邵安曼!”
…… 一声声应和此起彼伏,响应极快,不过盏茶的功夫,便点卯完毕。 “没有到场的人,记一过,满三次,驱逐出队。”
老汉说罢,头也不回,提起大刀,九环丁玲当啷,转身离去。 年轻修士提气喝道:“散会,各自到岗任值!”
说罢,也一扭身,跟着老汉的身后,走进了乐旸城内。 轰的一声,底下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人们开始走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有人来到瞭望塔上,与轮值了一夜的修士换班,有人来到内外城墙上,巡逻值守,有人留在城门,盘查进出的修士,也有人留在原地整队,就在护城河外巡逻。 李澈却独自一人,走进了乐旸城内。 他的任务非常简单,就是在乐旸城内巡逻,解决一些碰到的争端,保证城内的治安稳定。 毕竟城内鱼龙混杂,修士繁多,有时候起了口角,脾气上来了,难免大打出手,这却不是长乐山想看到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长乐山作为寂月楼治下直属的门派,实力不俗,一般也少有人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作乱。 李澈这小半个月来,就没碰到过几回这种事情,偶有人爆发冲突,见到他来调剂,全都讪讪作罢,好不轻松。 今日亦然,他走在街道上,在城卫军给自己划定的区域内巡逻,全没有遇到半点事情。 傍晚时分,他完成了一日巡逻。 李澈照旧来到酒馆,唤了小儿,要了一壶酒一些下酒菜,坐在位置上就开始自斟自酌起来。 这倒不是他贪杯,而是每当此时,酒馆可以说是城内最为热闹的所在,三五修士会聚在一起杯酒聊天,把今日或者近来见闻当作谈资。 这里面很多自然是酒后吹牛之言,但也有不少是真有用的讯息,就看你如何甄别。 李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便选择了这种方式来熟悉融入当地。 只不过近两个月来,他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以致于来到酒馆里,听见最多的居然都是有关他自己的消息。 有的只是当作酒后谈资,有的在那揣测各方与他之间的关系,有的在那交流些明显是博人眼球的假消息,大多都没什么用。 李澈夹起一筷小菜,细嚼慢咽后,叫住了经过的伙计。 “毛九,你知道城内城外有哪几家坊市?或者拍卖行?”
伙计驻足,伸手在肩头上毛巾擦了擦手,挠头道:“坊市拍卖行?客官要去?这好笼统,不如说下您想要什么,我好合计合计。”
李澈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近来想打造一件法器,需要采购一批炼器材料,但不知道有哪里可去。”
“具体什么材料?”
伙计问罢,拍了拍胸脯,“客官来此不久?别看小子我是凡人,但平素耳濡目染,知道的可不必您少!”
李澈犹豫了下,随口说了几样材料。 这些法宝都是他拿来炼造补充印玺灵力用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因而也不怕告与人知。 没想到才夸下海口的小二却犯了难,脸色尴尬支吾道:“这……” “哈哈!我说道友,你说的东西很多都能够炼制法宝了,毛九你问他法器、灵器的材料可能还知晓,但法宝?哈哈,也不能怪他不知道。”
隔壁桌一个身穿麻袍,袒胸露乳的魁梧汉子突然插话,见李澈望来,举了举手中的酒盏。 毛九见状,嘿嘿一笑,道:“您们聊。”
李澈也举杯示意,饮尽后问道:“在下木子彻,道友如何称呼?”
魁梧大汉爽朗一笑,一饮而尽,倒转酒盏,笑道:“在下楚刚,这位是我好友旁耘豪。”
他一指同桌的另一个男子,却也是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只是他一连漠然,坐在那虽然要比楚刚矮上一头,但手臂却要粗壮一圈也不止。 李澈心下微动,朝两人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楚道友知道哪里有我所需要的材料?”
酒馆里吃酒的,要么是来消遣功夫,要么就是来打听消息,或者干脆二者兼备,总之不会是毫无目的。 对方两人一脸风霜雕琢,岁月侵蚀的痕迹,显然是久混在外的老油子,要说来此单纯吃饭,又兴起搭自己的话,那他是如何也不能够相信。 魁梧大汉“哈哈”一笑,点点头,道:“道友修为我看也在筑基中期,可是在准备炼制突破金丹后本命法宝的材料?”
李澈含笑,不置可否。 楚刚咧嘴,也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就在城内,但筑基修士却需要熟人担保才可以去,道友方才所说的材料哪里必然是有的。”
他点到为止,意味深长看了李澈一眼。 李澈沉吟一瞬,问道:“楚道友想要什么?”
楚刚抚掌,提起酒壶,将三人的酒盏满上,举杯道:“这座坊市是由城内几家大族合力组织,每次召开前都会发放一批名额。”
“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俩原本也分到了一道符令受邀参会,但……我们如今临时有事,须要出城处理些事务,这便没时间参加了,是故想找人转手处理了。”
类似象骨坡的密市? 李澈皱眉,不解道:“楚道友不是才说这坊市须要有人担保才能前去?”
旁耘豪摇头道:“大哥,你解释清楚,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是江湖骗子。”
“这怎么可能骗?”
楚刚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模样,“难道那几大家族还能配合着我们来行骗么?”
李澈冷眼旁观他俩双簧,拣了一筷,顾自细嚼慢咽。 楚刚继续道:“是我没说清楚,这所谓的有人担保,却不须指名道姓,必须谁谁谁,只要你持有符令,即可参加。”
是么……李澈心下冷笑,暗道前言不对后语,却故作讶然,问道:“还有这种规矩?”
楚刚看他这样子,来了兴致,拖着凳子坐近了些,解释道:“没错,就是这么个规矩,去的很多人都大有来头,坊市里易售的物件也都极其少见。”
“这么做的原因,木兄你肯定也能想到,一来本身东西质量极高,其次对参加的人做出了筛选,没有一定跟脚的人连知也无法知道,提高了参加门槛。”
“换而言之,他们都极为阔绰,财大气粗,至少也远比一般人的口袋要深,愿意为自己需要的东西豪掷千金。”
说实话,这种模式并不少见,就是类似会员规制,身份不到一定层次无法参与,李澈并没有怀疑。 但这两人的表现着实可疑,如今不是这坊市怎么样的问题,而是这坊市存不存在的问题,光看他俩表现,李澈很难说这不是在诓骗自己。 他摇了摇头,拒绝道:“我一个散修,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去这地方却是囊中羞涩,也许连人口袋零头也不够,便算了罢,多谢两位提醒了。”
说罢,一饮而尽杯中酒,起身要走。 楚刚面上闪过一丝焦色,若有若无望了旁耘豪一眼。 旁耘豪眼珠一转,劝道:“木道友稍坐,恕我直言……” “怎么说?”
李澈其实已有去意,实在不行,他打算就去城内长乐山开设的拍卖行与坊市看看,虽然那里的东西会要少些,且更昂贵,不一定能够采集齐全。 但没办法,他现在在乐旸城隐姓埋名,势必要兼顾安稳与修炼成本,这两者间,前者一定是排在后者前头的,如果为了几块灵石引人注意,甚至暴露身份,那可得不偿失。 旁耘豪待李澈重新坐下,斟酌了下言语,劝道:“木道友,我说实话,你要的东西其实都不甚珍贵,一些地方都有,无非就是不能一次购全,须要多跑几家罢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还有别人也需要,你去与他们竞争,就算拿得下来,耗费肯定也要更大,但是我兄弟俩所说的这处坊市么……” “说实话,木道友你要的东西在那里却不值一提,鲜有人会来与你争购,你肯定能以更加低廉的价格入手,而不需做那冤大头。”
这道理李澈都懂,但关键是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却是李澈信不过两人。 他干脆开门见山,问道:“旁道友与楚道友为何不去?”
旁耘豪与楚刚对了一眼,道:“正如此前所说,我们兄弟二人临时有事,却去不了,是故想把这个机会转赠。”
李澈嘴角含笑,轻描淡写道:“两位,我只是初来乐旸城不久,人生地不熟,却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还是直说吧,不要耍这些心机了。”
“这……”旁耘豪面露豫色,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好,便与你直说了!”
一旁的楚刚面色微变,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我们兄弟二人其实也是才知道这么一个去处,本来与木兄你打算的一般,想要搜集些材料,为凝丹炼制本命法宝做准备。”
“但……当我们花费了好大力气搞到了这一枚符令,才知道,那里其实……只让金丹以上的修士进去。”
楚刚面露羞赧之色,“木兄,方才是我们不安好心了,楚某与二弟同你告一声歉意。”
说罢,他与旁耘豪一齐拱手致歉,饮尽杯中酒。 李澈不动声色,摸着下巴胡须道:“既然两位与我坦白了,我也不至于再计较,只是这样一来,东西我肯定是不需要了。”
要吗? 如果两人说的是真的,那李澈肯定是想要的,至不济也可以辨明真假后,再去做决定。 因为像这样的坊市,有时遮掩了身份也没人会来管你,一旦发生了什么,只会追究到担保人那里,李澈倒也不是不能够去看一看。 但却不能明着表示自己想要,他一个筑基修士要来干嘛,却无端惹人怀疑。 果然,这般表态,旁耘豪毫不意外,斟酌了下言语,缓缓开口道:“李兄不要也在情理中,但其实你也可以拿去,另行转手。”
“这符令并非过期就废,只要没有以此参加过坊市,就长期有效,原本我们是想转手给别人的,赚些差价最好,平价也罢,甚至稍亏价也能接受,但……” “没奈何,我们如今是真的有事,要外出一趟,却待不在城内。若然如此,东西就真的没有用了,浪费了我兄弟二人的钱货。”
“我看木兄弟你是协防队的人吧?是打算长待在城内?那我觉得你不妨把我们手上这枚符令买走。”
“日后你得空,也好慢慢找人出手,不瞒你说,如果木兄你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转手,其实是能赚上不少的。”
李澈目光微闪,问道:“东西呢?拿来我看看?”
楚刚神情一振,“这里,木道友且看。”
他说着,从腰间摸出来一枚清亮碧绿的令牌,按在桌上,拿手稍遮,还一边关注着边上动静。 李澈看了片刻,拇指在酒盏边沿摩挲,状若随意的问道:“你们花了什么代价搞到这一枚符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