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见山园……守备倒是森严,也常有人进出,但所谓的坊市却又在哪里?难道在室内?”
李澈自斟自饮,看着窗外的园林景观,心底满是好奇。 这园林建筑着实雅致,卵石满地,青柳斜飞,曲廊蜿蜒绵长,石阶雕刻精妙,怪石假山林立,实在不该是北地建筑的风格。 一叠叠下酒菜被端了上来,李澈有一筷没一筷夹吃,不再关注园林景色,转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出入此间的人流。 这一下他倒的确发现了些端倪。 除了那些穿着统一制服,明显是奴仆之流的人,另外进出的人,看去明显不很简单。 有的锦衣华服,奢华考究绝非一般人能承担,有的气质独到,只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凡,也有的人穿着稀奇古怪,浑身阴气森森,更有的人,干脆毫不掩饰一身修为,浑身气势慑人。 “难道还真是个密市?”
只一两个人那还不致引起注意,但来来往往如此多的人,形形色色都有,鱼龙混杂,李澈不得不奇疑。 但如果是,那他去不去呢? 这地方的守备力度与环境条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出入的,倘使要去,那他很难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再用一次灵幻画册? 已却是不可能了,如今的“木子彻”,这个魁梧豪爽的汉子,本就已经是灵幻画册上的一具模样。 如果再要变幻,那么首先就得取消“木子彻”的模样,显化出他李澈的原身,再在此基础上,重新请下灵幻画册上的一具灵体上身,并且事后还得再来一次,将身份调换回来。 在这种境地下,李澈实在不想冒这个险,每多变幻一次身份,都会加大暴露的风险,万一就有人看到了呢? 尤其是参加完这密市,如果他采购了一批材料,被人注意上心,那再把身份变幻来变幻去…… 李澈暗自摇头,如今他身份没有暴露,除了灵幻画册维持表面上的皮囊,丹田内的玄龟印玺才是关键,为他遮掩了跟脚。 考虑到自己能有如今修为与境界,与其脱不开关系,不让这件宝贝被人发现的优先级很高,在李澈心中,丝毫不比自己身份暴露的重要性要低。 李澈斟酒,再看了几眼,心里已经萌生去意。 他回过头,唤了一声一直在上下楼梯招待来客的小二。 “小二,结账……” 话还未说完,李澈猛然窒声,浑身炸毛,却是见到自己身后侧不知什么时候起站着一个灰袍老者,死死盯着自己。 他身量七尺,瘦骨嶙峋,双颊凹陷,最吓人的是右眼有道疤痕自上下斜留在眉骨,眼白晦暗,眼球发灰上翻,冷生生不带半点情感。 李澈惊疑,一时不知对方是怎么个意思。 灰袍老者上下打量他良久,缓缓开口道:“你是何来历?为何在此窥伺我见山园?”
心里咯噔一声,李澈问道:“前辈是见山园里的人?”
“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你便与我走一趟把。”
灰袍老者点了点头,再一次提问。 李澈犹豫了一瞬,脑海里思绪如电,最后从怀中取出来那枚清亮碧绿的令牌,“晚辈是来参加这见山园密市的。”
老者丝毫也不担心李澈伸手入怀是要耍什么手段,神色淡然,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直到觑见这一枚令牌,一直下垂的嘴角才徐徐变平。 他缓缓伸出手,“拿来我观。”
对方修为深浅李澈看不出分毫,明显修为要远超过他,如果要抢,他没有半点还手机会,便大大方方将令牌递了过去。 老者袍袖一卷,李澈手上便空空如也。 他把令牌握在手心,左眼闭阖,只剩下死白的右眼目不转睛盯着李澈,感应片刻后,咦了一声,奇道:“你保人是魏奇希那老家伙?”
魏奇希……李澈没想到仅凭这令牌上居然还能看出担保人是谁,这唤作魏奇希的人他是一点也不认得,只能故作镇定,点了点头。 “你不进园内,在这里做甚?”
老者眉头皱起。 李澈支吾了一瞬,面露羞赧之色,拱手道:“晚辈从未来过此处,有些没头绪,怕坏了什么规矩。”
灰袍老者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摇了摇头,把令牌抛回给他,“乌浣前辈定下的规矩虽然不少,但只要你们不乱来,按园中要求行事,又怎会无端怪罪?”
李澈欲言又止。 “走罢,我带你进去,魏奇希与我倒也有过几面之缘,别下回说我没照顾他的后辈。”
灰袍老者说着,就往二楼露台走去,却是要从这里直捷飞落道见山园正门处。 李澈犹豫着起身,抛下了半块灵石在桌上,拱手道:“前辈,便不劳烦您了,晚辈就不去参加贵园的密市了。”
“嗯?”
脚步顿驻,灰袍老者回首,浑浊发灰的右眼珠子滚动,道:“为何?”
李澈想了想,苦笑道:“晚辈因些缘故……不想暴露身份。”
灰袍老者这下走了回来,“你不是魏奇希的后辈子弟?”
我哪里露出马脚了?李澈心中一紧,状若无事问道:“怎会?晚辈的确与魏师伯有些渊源。”
“魏师伯?呵……”灰袍老者声音些微提高,冷笑道:“魏奇希早年是三流门派赤浩府弟子,因些原由被废除法力,驱逐出门外。”
“他也没有轻生,一直忍辱负重,独自修炼,功成元婴,一举将赤浩府举门灭尽,你告诉我说他是你师伯?怎么?你也是赤浩府弟子?”
这……李澈真没料到这一出,不禁有些汗颜。 正想着该怎么蒙混过去,谁知灰袍老者“呵”了一声。 “如果你是魏奇希后辈,那他肯定会与你说清楚,你手上的令牌炼化之后,能够随你心意变幻外貌,遮掩气息。”
“但看你一副不清楚的模样么,呵呵……你肯定与他关系甚浅,以至说都不与你说清楚,应付了事。”
不是关系甚浅,我连他是谁也不知道……李澈心说道,同时有些后悔来此一窥究竟了。 ”不过么……“灰袍老者干枯的手掌按在桌面上,“你也不须紧张,像你一样的人很多,很正常。”
“魏奇希有资格做担保,这点毋庸置疑,是在乌浣前辈那里做过登记,受有应允的,我们不会来管他给谁开设了担保令,反正最后如果有事,我们直截追究他的责任就是了。”
灰袍老者语气平淡,“老夫姓宗名润,见山园管事之一,你还要不要参加我园密市?若不要,把令牌交还我便好。”
李澈听见可以通过令牌来遮掩身形,登时大喜,这种“官方”手段可以说万无一失,既然敢用,就说明绝不会给人识破。 他拱手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要去的,敢问这令牌如何炼化?”
宗润扫了眼令牌,随意道:“置于手心,灵力流转即可。”
李澈依言照做,一股幽幽迷蒙的雾白色真元涓涌而出,在他手心流转,盏茶功夫过后,本就清亮碧绿的令牌登时绽放出耀目光华,随后李澈就变成了一个滚圆溜溜的胖球。 宗润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意味深长道:“小道友法力深厚,居然如此短时间就能把这令牌炼化。”
他说的虽然简单,但真要炼化这枚令牌其实远不是如此,至少对于筑基境界的李澈来说,在他心里预估肯定没有这么快。 这小子来历有说道。 李澈没想到这点会引来对方注意,不过他知道有时候一味的卖弱只会愈发惹人好奇,便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挠头道:“雕虫小技,哪入得了前辈法眼,嘿……” 这配上他矮胖身材与圆脸,憨态可掬下,倒让人不敢轻视,只觉他是在扮猪吃老虎。 宗润嘴角一勾,没有说什么,低喝道:“那就走罢!”
说着,袍袖一卷,李澈就觉得眼前一暗,待回过神,人就已经在见山园正门外了。 门口左右两个值守仆役见到宗润,急忙躬身低首,唤道:“宗管事。”
宗润轻轻点头,对李澈道:“你验明令牌,自己寻路前往园中涵烟阁便是,我还有事,便不陪你进去了。”
李澈忙拱手致谢,等对方离去后,才取出来令牌,出示给两名仆役。 他二人以为李澈是宗润亲自接来参加密会之人,只道是哪家来路不小得弟子,验过令牌真假后,就匆匆让路,恭请他入内。 其中一人还好心提醒道:“这位爷,涵烟阁就在东南角上青冉院内,您顺着主道长廊走就行,不用绕路。”
“好!”
李澈拱手,滚圆的脑袋一扭,眯着眼谢了一声。 那人连称不敢。 …… 李澈按照被告知的线路,一路来到了青冉院。 走进这一院落,令他不由得一怔,“这里是……” 只见这个院落里搭建了一座极为精美的楼阁,位于一汪湖泊中心,三层见高,基底是九条蛟龙拱卫扶托,湖泊边则有两座凉亭,树木山石,结构幽雅不俗。 这院落,这楼阁,模样太容易让人留下深刻记忆,但李澈可记得,方才在酒楼上,好像并没有见到这么一处地方。 他仰头一望,见湖面上烟波阵阵,氤氲升空。 莫非是这些水雾起到了遮蔽的作用,让人无法窥探清楚? 李澈心下如是猜测。 他走进青冉院内,见才想起来自己从门口走到这院子里,至今都没碰到一个除了见山园内仆役守卫以外的人,不禁好奇。 李澈走到湖边,喃喃自语道:“这是要我进到涵烟阁内?”
但他可看得清楚,这涵烟阁并没有开立门户。 李澈犹豫了下,提步就要踏到湖面上。 如此小心,倒不是怕溺水这等可笑理由,而是怕触动什么禁制,毕竟这楼阁一望便知非凡,迥立在湖中心,很难说没有什么防护手段。 “咦!居然还有人与我一样慢悠悠的?”
忽然间,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李澈收回脚步,回身望去,只见是一个五官妖异中性的年青男子摇着折扇走了进院,满脸讶色地望着李澈。 他一身白底银纹的锦袍,头戴玉冠,脚蹬棕皮短靴,直勾勾走到了湖泊上,对李澈道:“兄台,密市早已开启,你还在等什么?咱们都已经到晚了。”
李澈眯眼笑着点点头,道了声“好”,就跟在他后头。 “在下宋东方,兄台如何称呼?我看你才筑基修为,怎么也来这见山园密市?是来开眼界的还是确有所求?”
这宋东方好似是个话痨的性子,走到湖中心明明没有几十步路,却已经同他侃侃而谈起来。 有令牌做过身份遮掩,李澈倒也不惧暴露,便道:“某家那拉旗,是来开开眼的,不过有好东西,某家自也不会放过。”
那拉是北地冻原一些游牧民族的姓氏,就像洲陆上“张李王赵”之流一样常见。 他颇为老实,一五一十把问题都给回答了遍,憨厚的模样倒把宋东方给整乐了,笑道:“你是哪家子弟?我也与些游牧世家相熟,不定咱俩就有些渊源。”
李澈抿了抿嘴,没有开口。 宋东方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提快动作,“进去再说!”
李澈故意落后一步,就见到宋东方手握令牌,随着走近涵烟阁,脚下湖水涟漪逐渐放大,蛟龙像是活了过来,涌动不止,伴着一阵水雾烟气蒸腾,宋东方人就沉入湖水中消失不见。 李澈大感意外,没想到是去往湖底,而非眼前阁内。 “莫非这是件镇压用的宝贝?”
楼塔类宝贝,按照他近些年学究禁法炼器所得,大多都是镇压之宝。 他依样画葫芦,手握令牌,输入真元,果然脚下也开始蒸腾起水雾,裹卷住浑身后,就听得耳边哗啦一声,人就落入了湖水中。 嗡鸣声在耳边响起,李澈下意识闭眼屏息,却发现意想中的窒息感并未出现,而是水雾在他身外凝聚成了一道晕色光膜,阻隔了水流。 李澈往脚下望去,一座水中宫殿印入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