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无异于投石入河,李澈心底翻江倒海。 “最先接过掌座之人……”他喃喃自语,实在想不通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遂直截问道:“老师此言何意,怎么就说……” 他说到一半仍居不敢相信,以致于没有接着说下去。 掌座、掌教、门主都是一派执掌,称呼不同罢了,别的宗门且先不去说,但就十大玄门、八大灵门、六大魔门而言,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必然都是化虚真人。 那邱昆峰虽然他一眼即知不凡,但修为不过是元婴,连炼神也未,何德何能可以坐上掌座的位置?望灵山门内别的真人不会有意见? 总不可能是邱昆峰距离化虚不远了?还是说明望真人就要坐化了?不然怎么可能说到这件事情上。 李澈百思不得其解。 颜开霁没有立马回答,厅堂内安静了一阵子后,他才开口道:“你如今也已元婴,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那明望真人岁寿将尽矣!”
哐嚓! 李澈脑海里划过一道惊雷,几疑自己听错了耳朵。 “明望真人命不久矣?老师,这……” 化虚真人的寿数虽因个体差异有些许差异,但少说都在一千四、五百载上下,而明望真人那日说话做事给人的感觉可不像是垂垂老矣,如何就说命不久矣? 李澈难以理解。 颜开霁解释道:“望灵山掌教有一个不明清楚的古怪——从第一任掌教至今,所有人都难以寿终正寝,一旦确定继位,命数便会剧变,明望真人也不例外。”
“至于为师提到邱昆峰,盖因听说此人在被明望真人确认继位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被莫名扭乱命数,明望真人因此狂喜,直言自己是找到了命中传承振兴山门的弟子,可以含笑去见历代先辈。”
颜开霁颇有些感慨,道:“明望真人以此为一生所做之最,我们几个老家伙虽然门户有别,但总归就那么几人,这件事情因而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对外一直都是保密。如今告诉了你,希望你也不要随意透露出去。”
“是!弟子省得。”
李澈心里砰砰直跳,却不仅仅是因为明望真人的事情,更也与颜师将此事透露给他有关系,言语里分明意味非凡! 他舒缓心绪,从蝰骨盾内取出来了一封书信,双手递上。 “老师,这是明望真人座下三弟子让我转交给您的一封信。”
“嗯。”
颜开霁波澜不惊,取过后拆开,阅读了起来。 得知望灵山掌座一脉这一的玄奥奇异,李澈要说对这封信件的内容不感兴趣那是假,但颜真人不说,他自也不好逾矩,只是在心底生出颇多猜测。 颜开霁看完,忽然笑道:“想知道明望真人说什么么?”
李澈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颜开霁把信件合拢,悠然道:“告诉你也无妨,说来其实也与你有关。”
“和弟子有关?”
李澈讶然。 “嗯,”颜开霁缓缓说到:“明望真人自知岁寿不久,也许在不久将来就会坐化,邱昆峰坐上掌座一事已不再是规划,而是到了要考虑实际的时候。”
李澈心头震动。 “明望真人……已经到这一地步了么?”
颜开霁点头。 “信里的意思就是说如今天下多变,妖魔并起,人族自当归守一心,合力对外,他弟子将来坐上掌座之位,恐会引来内外多方的恶意,传信就是让为师届时多多帮衬。”
“我们……帮助玄门?明望真人何故请您相帮,玄门的人呢?”
李澈大感意外。 “不止是为师,明望真人说了,还会另请几家一起照拂弟子,嵋山、伏罗、商清……”颜开霁随口报了几家,“明望真人还提到了你与邱昆峰和徐飞真相处颇为融洽,尤其一直都非常桀骜的徐飞真服气你,让他大感意外,希望望灵山与宸虚派往后可以多加往来,共同应对不可预估的局势。”
李澈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摇了摇头。 颜开霁笑道:“此事言之尚早,明望真人也算未雨绸缪,说是不久将来,实则还有一段时日。此是借你与他两个弟子的关系,言及同我宸虚派拉近关系,其实同你关系不大,为师自会处理。”
李澈点头,想到话题扯到这里,连忙又问道:“所以老师,那神秘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忽然,他丹田内的日西坠一阵吟颤。 李澈下意识扭头,看向头顶的星空。 “咦?你小子本事见长么!”
一个儒士身影摇着羽扇飘然落下,赫然是兑泽生阳镜。 李澈连忙起身见礼。 兑泽生阳镜下来后上下打量李澈,嘴里啧啧道:“你做了什么,怎么体内剑意通明,竟能如此快感应到老夫的存在,实是了得。”
颜开霁笑道:“邹六阳这几个月里在教授他剑法。”
李澈想到鹞老,忙补充道:“还有鹞老,此是邹前辈的好友,这几个月里也一直与我陪练,对弟子帮助甚大。”
兑泽生阳镜“哦”了一声,难得夸了李澈一句,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转是问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我在打盹儿,没有听见。”
李澈把事情经过再又说了一遍。 兑泽生阳镜笑了一声,道:“嘿……明望那小子既然这么说,就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此人谅必是在西元洲附近!”
颜开霁点头,道:“相比之前连其人影也见不着,如今知晓其可能藏身的地点,这已是很大的收获。”
李澈奇道:“可是雀贡山脉与望灵山协同扫查,并没有发现一点痕迹,这……” 兑泽生阳镜大咧咧扇了扇扇子,道:“他又不是个木桩,难道还等在那里给你们发现么?肯定躲着你们,又是这般大地域,没找着有什么可以意外的?”
颜开霁道:“此事明望真人定然有数,明面上扫查一遍,也许只是做给那人看的也说不定,这会儿散场,为师估计他另有安排。”
兑泽生阳镜也冷笑着说道:“他怎么可能不管?按照你俩说的,明望这小子如果真的时日不久,怎么可能放着这么个不稳定的因素在身边,留着祸害自己弟子么?”
颜开霁沉吟道:“就是不知道雀贡山脉的妖兽知不知晓明望的打算,不然两家倒是演了一场好戏。”
李澈想了想摇头道:“雀贡山脉应该是不知情的。”
他可是记得鹞老告诉他搜查一事恐怕要没有收获时候的无奈,如果是假的,那可以,但李澈相信邹六阳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有这位虽无师名但有师实的前辈在,鹞老哪怕有所隐瞒,邹六阳只怕也会告诉自己。 这相信没有由来,李澈也讲不清楚,但心里就是如此认为,没有一丝怀疑。 “是么,”颜开霁也不多问,点头道:“此事你不须管了,明望真人那里定然会跟进,又送来这封信意欲交好,意思已经很明了,有什么进展谅必会与我等分享。”
李澈一阵头皮发麻。 并非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怎么了,而是就凭着自己的描述与一封信,老师就等于是和明望真人当面坐谈过一样,达成了某些共识与认知。 简直让人不知所以,难怪邹六阳让他务必事无巨细与老师描述在望灵山发生的所有事情。 ‘化虚真人,一派执掌都是如此样的么?日后若我坐掌……’ 李澈心下苦笑,再一次觉得自己还有非常多的东西要学。 “怎么?”
颜开霁见他神色微动,笑着问道。 “老师可还有另收弟子的打算?”
李澈犹豫了下,还是如实将自己的顾虑说出。 这一问深意不言而喻,他不想把这件事情憋在心里,如果颜师真的是打算将他这个有着复杂过往的人,当做接任弟子来培养。 而如果不是,他……也完全可以理解接受。 没想到的是,颜开霁忽然爽朗一笑,道:“此事是为师之过,不曾与你说明清楚,现下可以告诉你,为师没有再收一个弟子的打算!”
李澈竟然少有的心如潮涌,浑身一颤。 他强压下难以遏制的激动心绪,用尽量平稳——但仍带着些许发颤的语气说道:“可是弟子觉得很难做到老师这样。”
李澈感觉胸口在发抖,以致于有些影响到喉咙发音。 “哈……”兑泽生阳镜笑道:“做到怎么样?”
“做到……”李澈一时语塞,居然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 兑泽生阳镜悠然道:“宸虚还未立派,我就陪伴在都天老祖的身边随他周游天下,都天老祖创立宸虚派后仙去,往后历任掌教我都见过,可谓各有特色。”
“都天老祖自不消说,算无遗漏,战法无双,乃是人间绝顶,行事洒脱,性格王霸。二代掌教长丘子看似性情温和,实则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作风,同样精擅卦算,法力超绝。”
兑泽生阳镜扇扇,轻轻一笑,接着道:“荼元玉,你知道的,不善算法,不善内务,唯长斗战,杀伐无双,当年天下一十三洲,敢说稳胜他的人只怕没有。”
“之后历代掌教也大同小异,有的于卦算之法有卓绝的天赋,有的斗法极为厉害,也有的在这方面差上一筹,但治理宗门却是得心应手,各不相同,言不能尽。”
“颜开霁么……”兑泽生阳镜看了眼颜开霁,笑呵呵道:“他还在位,我也不好断论究竟,不过么……卦算确实有一手,斗法虽然少见,看过几次还行,反正一般人是比不上的,至于说治理宗门的本事,嘿嘿,我给你说成往来之最也不为过!”
‘那岂不是全才?’李澈听了嘴角一抽,心里忍不住说道。 卦算有一手,斗法一般人比不上,这个所谓的“一般人”是谁?总不能是随便哪个化虚真人吧? 全天下化虚真人就那么几个,又有谁是一般人? ‘看别人对老师的敬畏与推崇,只怕斗法本事是差不到哪去的……’ 颜开霁淡淡道:“兑泽师叔谬赞了。”
“嘿嘿……谬赞?”
兑泽生阳镜笑呵呵道:“明望这小子有一点说得没错,如今天下多变,妖魔并起,局势混乱不清。百多年前你一直带着宸虚派寂隐于世外,出手甚少,如今修为到了何等地步,我亦不知,不过应该是不会差的!”
颜开霁含笑,没有说话。 兑泽生阳镜转对李澈意味深长说道:“那么你呢?李澈,你觉得自己的长处又是什么?”
李澈讪讪道:“肯定不是算法了,管理宗门内外事务……比之邱昆峰肯定大为不如。”
他稍作思虑,发现自己除了手下功夫还算可以,可以说一无所长。 “呵……”兑泽生阳镜对此没有发表意见,“宸虚派历任掌教上任,不仅是要当代掌教的认可,更也得得有我的认可,此事古来至今皆是如此。”
“李澈,你现在能够从我等口中听到这么多的内容,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明白么?”
李澈哪里还能不清楚其中的意义? 他没有多说什么,深吸一气,朝颜师与兑泽生阳镜躬身礼过。 颜开霁笑道:“你不消多想,为师既然选择接纳你,自然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顾忌,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总被自己的过往所牵绊,如鲠在喉。”
他稍一停顿,严正道:“记得此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与劝你,是该翻篇了,否则有可能会影响你修道一途。”
李澈心头一动,立时又听出来了其中深意,暗道待会一定要好好问问这是否涉关突破炼神境界。 讲到这里,也不知是否故意,颜开霁停顿了足足有五、六息功夫,再才接着道:“你有疑惑为师也不怪你,之所以不同你提起此事,是怕你心思受到影响,太过顾及在意,反而失了你为人的本义。”
李澈恍然。 “兑泽师叔也说了,本门历任掌教都各有特色,无不是发挥自己所长,因而为师不希望你成长为为师所希望的样子,而是按你自己的本性成长!”
“徒儿,焉在温房里见过参天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