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钦犯(1 / 1)

太初皇帝在沈阳大正宫,召集留守文武大臣,商议朝政。  刘堪今年刚满六岁,不能参与核心决策,依照惯例,朝政大事仍由慈圣太后金虞姬、东太后杨青儿垂帘听政。  武定皇帝穷尽所有,终于将齐国打造成一架精密庞大的战争机器。  早在太上皇禅位之初,内外权力的厘定便已十分清晰:  遇有战事,太上皇统兵在外,号令天下兵马;内部民政管理,则交由两宫太后和顾命大臣处理。  由于武定皇帝常年征战在外,所以,在刘堪亲政之前的十几年,帝国实际统治权,其实就落在以下几个势力之间。  以金虞姬、杨青儿为首的后党集团;以孙传庭、杨通为首的酷吏集团;以马士英、侯询为首的文官集团;  各股势力与军队盘根错节,至少在大清洗之前,各个兵团在朝中都有自己的代言人。  不管是太上皇的脾性,还是帝国的极权性质,都不可能允许这种拉帮结派长期存在。  考虑到大齐草创,百废待兴,所以迟迟没有对原先的政治结构进行调整,准确说是大清洗。  ~~~~~  沈阳,大正宫。  小皇帝刘堪正襟危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俯视着一众文武大臣。  司礼监大太监李菊英环顾四周,对眼前乌泱泱的人群道:  “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按照惯例,文武百官沉默不语,等待小皇帝宣布退朝。毕竟眼前早朝基本属于礼仪性质,朝中大事,会由几位顾命大臣私下商议。  就在李菊英准备上前搀扶小皇帝退下时,忽听大殿之上有人开口道:  “户部主事缚百科,有要紧事禀告圣上。”

正要打卡回家的大臣被这声叫喊惊住,纷纷朝这个莫名其妙闯出来搞事的户部主事往来。  小小一个户部主事,正六品的小官,搁在平日,就是排在最后面的人物,哪里有说话的资格,也不知今天这唱的是哪出?  刘堪毕竟只有六岁,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连忙回头望向他的两个母后。  周围群臣窃窃私语,慈圣太后面有愠色,东太后沉声道:  “陛下勿忧,且让他说。”

小刘堪听了母后杨青儿的话,奶声奶气道:  “准奏!”

缚百科丝毫不顾周围同僚诧异的眼神,手持笏板快步上前,跪倒行礼道:  “陛下,今年河南各州县春耕在即,而种子耕牛奇缺,连铁犁也是不足,河南巡抚多次派人来催促,不知司礼监有没有将奏折呈递陛下?”

“大总管东方公公现和太上皇一起,事务繁杂,司礼监的事,缚主事找咱家便是。”

李菊英竖起兰花指,不阴不阳。  “河南春耕的事,前几日圣上便下旨让各府县去办了,缚主事莫非不知?今日来问,是何道理?”

群臣传来一阵哂笑,一些人冷冷站在旁边不发一言,等着看好戏。  “陛下明鉴,”缚百科一脸正色,手捧笏板,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河南前年水灾,去年旱灾,又遭了瘟疫,各地官府遵照朝鲜命令,不许百姓随意出城,还给百姓发了宵禁的红牌子,今年天气转暖,春耕提前,要是这样,春耕如何进行?再说,各州府仓库那点粮食耕牛,根本不够百姓用啊。”

刘堪瞪大眼睛盯着缚百科,金虞姬和杨青儿皱紧眉头,缚百科说的这些,不是没有道理。  “还请陛下明示,户部该如何答复河南巡抚?”

这位户部主事不依不饶,继续道:“陛下请示下,河南几百万农户等着春耕啊。”

大正宫中如炸锅一般,文武大臣们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马士英要向后党发难,须知这个户部主事缚百科正是马阁老的门生,两人关系匪浅。  河南艰难,人尽皆知,这位缚百科一番高谈阔论,最后把问题抛给了小皇帝,说是其心可诛也不为过。  刘堪嘴唇蠕动,好几次想要说话却没说出口。  金虞姬杨青儿互看一眼,杨青儿伸手撩起珠帘,准备出来发话,这时殿下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缚主事多虑了,侯大学士刚从徐州回来,这次南朝支付的岁币与茶叶,布帛瓷器,前日便到辽南旅顺港口,先不必入国库,直接赈济河南,如此甚好。”

说话的正是孙传庭。  不等缚主事反应过来,便听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刘堪下令道:“好,便依孙阁老所说去办。”

~~~  退朝之后,孙传庭叫住了走在前面的马士英。  “马阁老,康应乾乔一琦殷鉴不远,这大权在握的滋味固然是好,不过若是分不清轻重,到头来下场可不比他们两个好。”

马士英撩起蟒服宽袖,举起笏板,孙传庭以为他是要打自己,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多谢孙阁老提醒,刚才在殿上,是本官唐突了。”

孙传庭知道马士英脾气,最是擅长表面文章,轮手段,此人远在康应乾之上,只是因为投靠较晚,而且当年宋应昇叛乱,他也表态不清不楚,所以一直得不到武定皇帝重用,现在靠着熬资历,终于成了大齐首辅,一旦得势,便有些得意忘形。  “同朝为官,当勠力同心,这些见外的话,就不说了,太上皇连年征战,这朝中之事还得靠马阁老多多分担。”

两人闲扯几句,乘坐轿子,各自回府。  ~~~~~~  沈阳广积门,手戴镣铐的黎雁宏,跟着群罪犯踏上了前往宁古塔的旅程。  与黎雁宏一起的,主要是些表现较好的战俘,以及从刑部放出来的死刑犯。  根据齐国法律,如果他们能在宁古塔立功,无论是开垦土地还是防御城池,只要服役年满五年,便可获得自由身,当然,不能再返回原籍。  对囚徒和战俘来说,前往宁古塔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因为,在保甲制度严密的大齐,一个犯人的命运是悲惨的,几乎寸步难行,即便刑满出狱,也会受到周围百姓歧视,而建立军功,无疑是最快最有效的洗白身份的方式,大齐崇尚军功。  “宁古寒苦天下所无,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风如雷鸣电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阴雨接连,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黎雁宏倒吸口凉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太上皇一刀杀了来的痛快。  一名身材肥胖的囚犯来到面前,此人本是个江南布商,擅自进入山东贩布,被镇抚司送到了这里。  “老东西,你有家眷在辽东吗?”

黎雁宏连忙回道:  “有的,还有一儿一女。”

“那你不能逃走,走了,家人要受牵连,这辈子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位小兄弟犯了什么事?”

黎雁宏望着面前一个年龄尚小的囚犯,感觉这孩子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  “他爹让是南阳大户,让太上皇给灭了,家产也充公了,他写诗咒骂皇帝,就被送到这里了,”  “哦。”

黎雁宏哦了一声,安慰那少年道:“原来还是个公子哥儿,这事儿在各地都有,想开些,你还活着不是?”

公子哥儿充满哀怜的瞟了众人几眼,扭头没说话,朝远处去了。  “你们几个可要看紧他,这贼子和咱们都不相同,与官府有血海深仇,若让他在路上做什么歹事,咱们几个遭受牵连,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囚犯还在窃窃私语,忽然一队精骑呼啸而过,驿道升起阵阵烟尘,正在路上蹒跚前行的囚犯们纷纷抬头朝骑手望去。  布商指着远处骑兵背影,低声对周围几人道:“知道吗?这就是押送咱们这趟去宁古塔的活阎罗?”

“活阎罗?是谁?”

黎雁宏好奇问道。  “你不知道?”

“不认识,他为啥叫活阎罗?”

黎雁宏常年在关内活动,当然不知道活阎罗大名。  周围几个囚犯立即向老黎露出一副鄙夷之色。  “他啊,是镇抚兵的大头头,只听皇帝号令,管着全国几千镇抚兵人,平日里权势遮天,和蓑衣卫差不多厉害,说杀谁就杀谁,知府巡抚见了,也要给这活阎罗几分面子。”

“这么厉害,派来押送咱们?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你瞎说什么,咱们是去屯田立军功,不是去送死!”

一个从南方送来的矮个子囚犯,一脸鄙夷道,这人算是最倒霉的一个,他本是湖广襄阳府人,跟着师傅学了五年占卜算卦,结果头一天上街练摊儿,就被镇抚兵逮住,大齐严禁各类道门迷信,这位刚刚出师的小徒弟,当时被作为典型,直接押送沈阳,坐了两年大牢后,被发配宁古塔。  “可莫乱讲话,妈的,口风不紧要倒大霉的,”  一脸晦气的算命先生现身说法,再一次向周围讲述起他当年被捕的荒唐经历。  “娘希匹龟儿子挨千刀的,老子摊子刚支起来,一个买卖没做,就被雷子(镇抚兵)给点了,非要说老子勾结白莲教,要杀老子。”

黎雁宏已经忘了活阎罗的事,好奇问道:“那你真的是白莲教?”

“老子只算命,不信那劳什子玩意儿,”  众人哄笑几声,布商打断众人,冷冷道:  “亏你们还笑得出来,宁古塔,怕是有大事儿要发生了,恰好让咱们几个赶上了,倒了血霉啦。”

~~~~~~  杨通纵马掠过路边缓慢行走的人群,和囚徒拉开几十步距离后,勒住缰绳,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禁卫军营官吴霄策马上前。  “老吴,前面就是十里铺了,有一个咱们的驿站,可以让兄弟们歇息一下。”

吴霄点了点头,招呼几个手下带前面探路,几匹快马打着呼哨消失在驿道尽头,虽然是第一次前去宁古塔办差,不过他和杨通颇为熟悉,两人在开原时便一起喝过酒。  人在马背上上下颠簸,连绵不绝的山丘一直延伸向天际,路仿佛没有尽头,从沈阳出发已有五日,还没走到一半路程。  “这些囚徒挨了二十杀威棒,如何能走这么远的路?”

这一路走来,吴霄不止一遍这样嘀咕。  “老吴,咱们押送的这些,可都是死囚,或是叛逆大齐,或是担负着几条命的大案,送去宁古塔倒是便宜他们了。”

最后,沉默寡言的杨通忍不住提醒吴霄,让他知道此行的目的。  “大军还在后面,就低安排这些囚徒先去增援,能拖延几日就是几日吧。”

吴霄是禁卫军出身,然而对刑部和蓑衣卫的事情了解不多,于是趁机向杨通打听:  “听闻太上皇准备清洗一批贪官污吏,把他们送往宁古塔,不知可有此事?”

他们到了十里铺,镇抚兵们手持刀枪棍棒,驱赶囚徒们就近安营扎寨,杨通将左臂上上铁钩子取下来,朝里面加了点棉絮,这样可以让他的手臂更暖和一些。  两人坐在篝火旁向火。  “你听谁说的,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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