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四年二月初八日,南明朝廷如期缴纳岁币、茶叶布匹等各项物资。 双方在徐州交割。 侯询和阮大铖在望月楼高坐宴饮,双方再次重申了两国之间的“兄弟之谊”。 阮大铖将太初元年以来逃往江南的罪犯(主要为湖广一带的土豪劣绅)约两百人,交给侯询。 作为回报,侯大学士宣布,驻守淮河防线的第四兵团(秦建勋部)将撤回湖广,接下来的时间,齐军不再威胁合肥。 交割顺利而平稳,一艘艘装满银子茶叶布匹的小船,渡过淮河,抵达徐州码头,在民政官与蓑衣卫的监督下登记造册,然后用马车装载,运往大齐各地。 ~~~ 二月十二日,平安道发生叛乱,一些大户不愿离开故土,鼓动佃户,袭击当地齐军,杀死杀伤数十名战兵。 叛乱很快被平定。 为避免叛乱扩大化,邓长雄没有进行大规模报复,只是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朝鲜缙绅。 经此一战,半岛局势渐渐平稳,很快地,第一批朝鲜富户踏上了前往辽东的旅程。 满天星带着群晋商继续在平安道各处收钱。 到二月底,满天星的汇通银铺,吸纳五百多万白银,其他晋商的存款业绩也令人欣喜。 猪快养肥了,该杀猪了。 ~~~~ 登陆倭国,被无限期延迟,起码要等到八年后,至少解决两个敌人后,大齐才有可能痛殴德川家光。 最危险的敌人,正在逼近。 获得欧洲支持的沙皇俄国,铁了心要和东方这位新邻居干架。 穿越者毫不畏惧,至少自己还有主场优势。 以十七世纪运输条件,沙俄根本无力(即便是三百多年后的日本关东军也同样无力),从莫斯科向库页岛投送上万人规模的军队。 穿越者对库页岛形势一直保持乐观态度。 直到,哥萨克人已经过千,宁古塔危急。 沙俄大规模军事干涉当然无从谈起,不过,小规模渗透是可以做到的。 化整为零的哥萨克人,陆续抵达远东,在雅克萨城汇合,准备向这座坚城发动攻击。 与此同时,杜尔伯特部得到沙俄全力支持,赶走了布木布泰和她麾下的科尔沁人。 这位黄金家族的子孙,威望权势达到顶峰,他决定效法林丹汗,要做真正的大汗。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札萨克决定勾结沙尔胡图克图。 知名拉马马图克图,带来了自称在武当山开光过的金佛(应当是真武神神像)。 谎言何止是拙劣,简直是侮辱草原牧民的智商,然而信奉金佛的牧民还是趋之若鹜。 可能是日子太苦了吧。 两人一番商业吹捧,俨然已是忽必烈再世和八思巴(注释1)重生。 靠着彼此炒作,再加上俄国人支持,札萨克大汗实力迅速提升,兵强马壮,火器犀利。占据科尔沁后,札萨克忙于收拢联络蒙古部落,暂时没有东侵迹象。 刘招孙不敢掉以轻心,好不容易打下个林丹汗,札萨克又要冒头,蒙古草原上的权力游戏,就像是打地鼠一样好玩。 朝鲜战争刚结束,各部急需休整,这个季节不适合发动攻击。 当务之急,是要守住库页岛,全歼来犯之敌,根据江流儿发回的情报,逼近宁古塔的哥萨克约为一千五百。 二月底,武定皇帝带着他的一众扈从,过铁岭开原,向北进入抚远,视察北方防线。 根据双方战力对比,要全歼来犯之敌,须再向库页岛派出援兵一千。 ~~~~~ 车队碾过泥泞的路面,吱吱呀呀向北前行,过了抚远,便出了大齐疆域,往前走没了水泥路,马车变得越来越颠簸。 “宁古塔有多少兵力?”
“五百不到,前年赶走哥萨克人,第五兵团主力撤了回来。”
“打仗要花钱,撤回来是对的。”
库页岛上屯田刚刚开始,耕地不足,粮食和各种物资奇缺,如果不是像哥萨克人那样就地抢夺,军队在那里很难生存下去。 三光政策不是刘招孙的风格,武定皇帝准备将库页岛作为征服美洲的前进基地,所以他不能复制殖民者在北美的那套玩法: 对土著人斩尽杀绝。 听完李三光介绍,刘招孙心中忐忑。 四百多人还要分成两路人马,一路镇守宁古塔,一路镇守库页岛。 诺大一个库页岛,只有两百多守军,这未免也太扯淡了。 “当地土民与哥萨克人不共戴天,很多人自愿充当辅兵,加起来,有两千多人,粮食勉强够吃。”
“还是要多种红薯土豆啊,” 刘招孙意味深长道:“以后抓了哥萨克人,不要杀光,让他们去西伯利亚种土豆吧……” 话没说完。 “轰!轰!”
外面传来剧烈爆炸,如同天空掉落的炸雷,四周马鸣不绝,车队一片混乱。 爆炸掀起的热浪推开车门,将李三光推翻在地。 外面响起咒骂之声,接着是火铳鸣放和弓弦震动声。 很快的,裴大虎探进来半个脑袋,见太上皇安然无恙,小心翼翼道: “陛下!一伙贼人埋伏林中,投掷炸弹,看手法,像锦衣卫。”
“锦衣卫?”
刘招孙哦了一声,意识回到很久远的年代。 大明灭亡这么多年,还有前朝余孽想要刺杀自己。 “阴魂不散,有活着的吗?”
裴大虎连忙道:“回陛下,刺客共有二十多人,大部分已被禁卫军当场斩杀,只抓了两个活口,还有个举人。”
“好,想杀朕,没那么容易。”
类似这样的刺杀,太上皇每次出游都能遇到。 刺客的身份五花八门,籍贯,遍及南北。 有前明士绅,有张春旧部,有天启皇帝旧臣,有被抄略家产的山东商户,偶尔还会些建奴和林丹汗的余孽······ 他对这些刺杀早已见怪不怪,最开始时还会审问一番,想知道对方为何刺杀自己。 答案千奇百怪。 有人是为了给前明皇帝报仇,有人给后金汗黄台吉杜度报仇,有人给被抄家灭族的大户报仇,还有的刺客竟是为了成名。 据说人在江湖,刺杀武定皇帝是成名的捷径之一。 经历过数十次爆炸、投毒、冷箭、纵火后,穿越者对这些刺客不再感兴趣,只把他们当成是死人。 禁卫军抓住刺客后,便交给蓑衣卫处置,由刘兴祚或是章东亲自审问刺客,在审出刺客同党后,便将他们秘密处死。 在这整个过程中,刘招孙甚至不会看刺客一眼。 不过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同,不知是朝鲜叛乱引发了太上皇的恻隐之心,还是因为武定皇帝今天实在是闲得无聊,他让裴大虎把那两个幸存的刺客带到龙辇前,他要会会这些久违的刺客。 “陛下,亡命之徒,有什么好见的,一刀剁了!”
东方祝担心太上皇安危,在旁边低声劝道。刚才大爆炸中,东方公公也受了伤,此刻捂着脑袋,耳边嗡嗡。 “贼人前赴后继,想来也不容易,朕该看看他们。”
两个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刺客被拎过来,跪在马车前。 太上皇轻轻跳下马车,一手推开挡在前面的盾牌,抽出雁翎刀。 森悌正要开口,武定皇帝挥刀打断: “为何要刺杀朕?”
马车周围残留着斑斑血迹,提醒活着的人,刚才这里发生过惨烈的战斗。 “暴君!禽兽!无君无父,诋毁孔圣人,屠戮衍圣公!废除科考,天下读书人之敌,可恨我范进势单力薄,不能杀你,愧对先皇·····” 范进面朝南方磕了几个响头,一口掺杂着鲜血喷射而出,血沫飞了几尺便软软坠落。 卫兵一阵拳打脚踢,裴大虎将那颗倔强的脑袋按下去。 “你就是范进?你中举了吗?”
刘招孙用刀尖抵在范进下巴上,缓缓将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托起。 眼前出现一张愤怒到扭曲的脸。 两鬓斑白的须发和脸上深沉的沟壑,说明这位举人真的曾十年寒窗无人问。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刺齐天下知!”
“朕废除科考,是为天下太平,你这腐儒,为何要杀朕?”
“不止我要杀你,天下读书人都要杀你,你就和暴秦一样,命不久矣!你·····” 刘招孙不耐烦的挥挥手。 “罗里吧嗦!”
“天底下想杀朕的人,站在一起,可以从莫斯科排到天心城,你可知莫斯科在哪里?”
范进哑口无言,没想到诋毁孔孟圣贤,废除科举的暴君,竟会问出这个问题。 “在俄罗斯,不错,朕的确有罪,只是,你有何德何能,能代替天下人杀朕?凭你会写文章?”
“范进,时代变了,会写文章,只能去做文案。别想着做官,更不想着作威作福。”
范进无语。 武定皇帝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恐怖气场,让他一动不敢动。 卫兵端来盆凉水,浇到范进头顶,地上升起团白茫茫热气。 二月的辽东早早入春,然而还是滴水成冰的极寒天气。 盆水浇在范进身上,冻得他牙关打颤,全身缩成一团。 “想杀朕,不是不可以,只是,你需要有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带下去吧。”
两名卫兵像拖死人一般,将范进朝河边拖去。 剩下的那个此刻,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卫兵在河面挖出个水桶粗细的洞口,范进被五花大绑,吊在冰层洞口。 卫兵舀起河水,从头顶浇灌下去,范举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具冰雕。 “我,我是····” “大胆,在太上皇帝面前要自称草民!”
裴大虎抡起刀鞘又要打人。 “住手!”
刘招孙示意禁卫军统帅退下,充满慈爱的望着最后的刺客。 一个四五十岁的长者,面黄肌瘦,满目沧桑,手指颤抖,不敢抬头看人。 “你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吧,说你为何要杀朕,实话实话,朕可以既往不咎,饶了你。”
刘招孙饶有兴致的望着这个小老头,像长者准备开导误入歧途的年轻人。 “草民,草民名叫黎彦宏,是个佃户,天启四年····” 裴大虎打断道:“什么天启六年,朱由检三年就死了,没什么天启了,那是武定元年!”
“是是,是武定元年,大军到了河南,把田产抄没了,家产抢光了,人也杀光了。”
裴大虎怒道:“既然杀光了,你又是谁?”
“回,回军爷,小人是骆老爷家的长工,放牛的。”
“骆老爷?”
刘招孙若有所思,“你该去找沈炼,找他报仇,当年是他杀骆思恭的,找朕干什么?”
沈炼死去多年了。 “大齐商会把牛羊马匹都收走了,小人吃不上饭,不得已入了闯军,跟着刘宗敏抢大户,五年前在河南被蒲总兵打败,前年逃去山东,成了王老爷的乡勇,王老爷又被齐军打败,赶着饥荒,没饭吃,就跟他们来这儿了·····” “他们?”
“就是骆家家丁,商会抄家,把他们存在骆老爷家的银子也抄了,所以他们一直不死不休,这位带头大哥名叫范进,是个落第秀才,考了十多年才考中举人,准备进京会试时,听说朝廷取消科考了,他的老婆便跟人跑了,气不过,天天骂皇帝……” “哦,这是个悲惨的故事。”
刘招孙流下一颗鳄鱼眼泪。 “你可知,多少刺客死在朕手里?”
老头刺客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草民不知刺杀的是太上皇,若是知道了,死也不会来了,他们只给我说是来抢个大户。”
武定皇帝将刀收回刀鞘,登上马车,环顾四周。 “黎彦宏,朕说话算话,饶你不死,不过,刺驾大罪,终究难逃,发去宁古塔,协助江流儿守城吧。”
注: 1、八思巴(藏文:འཕགས་པ་;1235年3月6日-1280年12月15日),全名八思巴·罗追坚参。藏传佛教萨迦派第五代首领,西藏萨迦政权的创始者,第一任萨迦法王。元朝第一位帝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