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就是转脸看向了身边的侯一。侯一是这里唯一一个会武功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觉察别人是否跟踪的人。可当白易一眼撇过去之后,又暗自摇了摇头。既然少主也说是相当难缠的人,也就是很可能武功极好,那么侯一没有发现,尚算常理之中。侯一见白易这不经意的一瞥,倒是不自在了。也是,他们都认为侯一是这一行人里唯一一个有身手的人,自然很多事情都要依靠他。可是就像是上次少主被绑架的事情,不是仅凭他一己之力就可以潇潇洒洒解决的。如果没有一直跟随的辛长容之手下,那么少主能否安然脱离,的确是个问题。但是侯一的脸上也都是一种担忧,侯一只有一个人,保护少主一个绰绰有余。加上轩辕陆笙这个君齐书生,也是勉勉强强。即便是三个人同时需要侯一的保护,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可是如果,少主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按常理做事,那么依照侯一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们是极其没有默契的。这样才是真的没办法好好保护三个人。白易的小动作,侯一的隐隐不安,阮筠琦尽收眼底。“怪侯一无能,竟丝毫没有察觉。”
侯一到底是没有那么多顾虑的人,但凡有一点危险,他都会誓死护住少主的。阮筠琦所言,倒不是责备他们,叹了口气,拍了拍侯一的肩以示安慰。“侯大哥,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们都忘了,辛长容给我留下了那么多的暗卫,绝不是保护我这么简单的。他临死之前,一直将我视作他的女儿,遂才慷慨就义去了。他也一定知道,如果哪一日我启用了他们,自会遭到江湖人的追杀和仇视。那么,这些人就一定不是普通的身份。”
阮筠琦第一时间就拿出了当日凡洛代为转交的,辛长容留下的可以号召那些暗卫的信物。这信物,不过就是一方碧玉,但是刻了一个“甯”字,那是他女儿名字里的一个字。白易本听着阮筠琦的言语,似乎和前面的话题,不太一致时,却又意外发现了,阮筠琦此话的真正含义。不由得心中一惊,张口便是:“莫非,这些人不以真面目示人,极有可能是街上任何一个,也可能是王孙公子、达官显贵?”
不是普通的身份,那么如果想象成武学大家、江湖人士,阮筠琦的态度岂会如此?很快,白易的想法得到了阮筠琦的肯定。“不错,我就是如此的怀疑。从辛长容的年纪看来,未必不可能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解救、饶恕,或是其他的方法,让这些人,唯命是从。如果按照辛长容的思维来看,单单是留下几个武功高的,绝无可能。因为师兄就是暮冬门的掌门,这样的人,我们不缺。”
阮筠琦越发的惊奇,越发的愧疚。到底这个男人是如何的心思缜密,连这些都替她的女儿考虑到了?“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我就被他认错,这些想法就都是无稽之谈了。”
还记得,那年家破人亡。刹那间,记忆最深处的声音,悄然觉醒。流花亭处,落叶纷纷。独自来到流花亭的尹扶湘母女,相互依偎,在偌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的娇小。“夫人!”
正在犹豫哪里危险,哪里危险之际,阮寒傲带人前来。脸色焦急,神情不安。飘落的叶,纷乱的心。“寒傲,前面怎么回事?”
尹扶湘并不软弱受怕,只是连夫君尚且如此焦急,只怕情形不对了。气息好像凝重了些,他衣衫已乱,裤脚边还有血迹未干,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当阮寒傲来到他们母女身边,脸色果然苍白了许多。想必刚才是有一场恶战么?可是那时候,她还是年幼的阮筠琦,是父母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她不知道娘亲为何愁容满面,她不知道爹爹为何这般焦虑,只一个劲的左顾右盼。她还记得,曾经爹爹是个严肃的人,却不曾如此狼狈。尹扶湘已来不及多问什么,阮寒傲便拉着他们交给身边的人:“夫人,快带小琦离开这里。”
尹扶湘一愣,家里出了何等大事,竟要离开自己的家?阮筠琦何尝不是疑惑,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么,为何爹爹要赶她和娘亲离开?所有的疑惑和不解,都没有来得及开口,也不等他们迈开脚步,纷纷而至的蒙面人手持武器凶神恶煞。他们手持武器,刀尖上还留着未干的血迹,滴滴坠落在地上,尤为醒目。尹扶湘未曾注意遮掩住阮筠琦的视线,因而这一幕,她看见时,身寒发颤。她并不知道,为何家里会闯进来这些人。根本来不及躲藏的几人,就暴露在这些恶人的围攻之下。尹扶湘已经更加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恶战,对方是要定他们的命了。尹扶湘只耽误的这片刻,她不想丢下夫君,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怎能独自飞?可阮寒傲一面临敌,一面担心他们二人,回首之际,看见他们还在原地未动。“带小琦走,快走!”
阮寒傲身负重伤,突出重围,将他的妻女护着离去。阮筠琦的心里,还痴愣的想着,他们的家怎么了,是被山匪袭击了么?为何爹爹一定要他们走,不能赶走那些坏人?很快,突如其来的一阵箭雨,逼退了阮寒傲的掩护,一家三口随即分散开去。尹扶湘为了救女儿,将女儿推开,自己也被箭划伤手臂。忍痛看去,夫君已经疲惫不堪。这里灰烟四起,这里惨绝人寰。惨叫声,刀剑拼搏声,火燎之声,淹没了阮家的一切。曾经繁华的一切,只这一转眼的功夫,除了他们三人尚有气息,其余皆是沦为冰凉的尸体。汩汩的血流,刺鼻的腥味,充盈此处,久久不散。阮筠琦因为尹扶湘的举动,孤立无援的待在了一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是直勾勾的看着爹爹和娘亲。突然想张口喊喊,喊出爹爹和娘亲,却不知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像是如噎在喉的话,硬生生的堵在了嗓子眼里,唯有泪水先发,却还不敢大哭,只能轻轻抽泣。“抓住那个女孩!”
不知又从哪冒出的几个黑衣人,在这一声令下,纷纷扑向阮寒傲的女儿。她一惊,转脸看去之时,黑衣人们统统从四面八方而至,涌向她这个方向。阮筠琦的身子越发的颤抖,心里也是更加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为什么非要闯进她的家里,为什么杀人,为什么……她一边抽泣,一边扭头去寻爹爹的踪迹。而阮寒傲持剑刚刚站起,却没有防备,便被人踹了一脚,重重的落在地上。“放开她!有什么恩怨冲我阮寒傲来!”
撕扯着嗓子,拼了命的只为了救下自己那无辜的女儿。阮筠琦循声看去,便看见了她的爹爹。一伸手,还没有喊出声时,便见……那伙人,一剑刺下,正中爹爹的胸前。一道血柱如泉,涌向了天地间。那肆意的鲜血,就像是可怕的恶魔,穿过了爹爹的身体,离开时,爹爹也倒下了。阮筠琦伸出的小手,就那么僵硬的停顿在半空,还没有半点反应时,已经被人一把抓起。“扶湘……小……小琦……”被拽起时,她看见了,爹爹微微抬起的手指,无力的垂了下去。“爹!娘!”
她被人架在臂弯里,任凭她疯狂的挣扎,疯狂的吼叫,却听不见爹娘的一句回应了。爹娘,倒在了血泊里,爹娘都被这群蒙面人害死了!“你今日不杀了我,他日我定要你十倍奉还!”
阮筠琦的眼里除了鲜血、除了尸体,再看不见任何,她的脑子里、耳边,都是厮杀。她不知道为何,就独独喊出了这句话来。但她知道,她绝不后悔,也绝不畏惧。爹爹说过,身为阮家人,就绝不能做胆小懦弱之辈。不肖时,这伙人的头目来了。“阮筠琦,你刚才说什么?本尊今日若是不杀了你,你来日要找本尊复仇是么?”
本尊,这个仇人自称本尊,能号令这么多的杀手,一定不是小人物。她当年虽不明白个中的纠葛,可还是仔仔细细的盯着看了。那一身,是全黑的袍子,面部同样遮了面具,眼神中透着一股带着恨意的杀气。可是他的手上拿着一样东西,一个木雕的小人。那绝不是他本人的东西,肯定是一个孩子的,男孩还是女孩,和他是什么关系?筠琦只是同样眼中含恨,怒不可遏的扑腾自己的双手双脚:“我说了一遍,你听见了!你有本事就摘下面具,让我记恨一辈子!”
伸着的手,企图能抓住他的面具一般,可总是够不着,距离,真的好远。“七岁无知小儿,你知道什么?你竟然妄想报仇?可笑,我这一场复仇,也策划了很久。不过既然你如此愿望,本尊就随了你。来人,把毒药拿上来!”
她在这个人的眼睛里,只看见了仇恨、冷酷、残忍和蔑视。“这,是七残金毒,如果你可以撑过去,本尊就放你一马。还会把你送去天下第一聪明人的身边,跟他学习,终有一日你可以独立查出本尊的身份之际,本尊会如约而至和你相见,届时生死各安天命。”
当一瓶毒药来到她的面前,她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此刻面对困境义无反顾,面对威胁,根本不足为惧。甚至,完全不哭不闹了。“一言为定!”
毒药,慢慢的倒入了一壶茶中,晃荡了几下,慢慢的融入。也许,她并不知道她今日所言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壶毒药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地上爹娘的尸体横在那里是多么的痛,不知道和杀父杀母仇人说那些话又是什么含义,会酿成什么后果。但她接过了那一壶茶,甚至没有一点的犹豫,端起就饮了。饮的不是一杯茶,是毒药啊。她喝药时,眼睛一直盯着的是她的仇人。只是,这味道有些刺激,喝了三口,呛得挪开。如何形容呢?就像是一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混在了一起,苦的咸的味道都有,难喝,实在是难喝。她只觉得嗓子那里如同火烧的灼热,疼痛开始传遍了全身。“阮筠琦,今日的事情,你最好记住了。此事,是你爹欠我的,将来,如果你有能力,要报仇,尽管来吧!”
后来,就记不清了。好像很痛苦,很难过,全身都如同万虫咬食,每时每刻都在疼痛,每时每刻都是煎熬。“爹爹,娘亲,小琦,小琦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心中默默的念着这句话,可不知何时开始,意识越发的模糊,神志也不清了。一路的颠簸,她不知她被带往何处,她不知将来的命途。只是随着毒药发作的越来越快,她越发的难受。呼吸,越来越微弱了。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看不清那外面是什么,看不清这条路,是生路还是死路。她的确还小,终究忍不过那一段日子,被人扔在了一个地方。这就是她当日被扔在轩辕门外前,所有能回忆的最后的记忆。关于那个本该温馨的家最后的一点回忆,竟是如此。“正行门的人也许是在跟踪我们,但是翻不起大浪来。我相信辛长容的人暗中观察却没有告知我,必然还是在观察我是否能有资格做他们的新主人。这个考察,我接受了。”
阮筠琦偏了头去,她那红了的眼睛,那回忆起的悉数悲痛,统统隐藏了。望向了窗外的那一片小小的夜幕,月色朦胧,却意外的透彻。像是将她的心里,也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