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简不说一声就离开,是闹脾气也好,是不想理她也罢,许悦然管不着也不想去管。今日早晨吃了点粥就匆匆出门,一路马车颠簸到冬阳河堤上吹了那么久的风,许悦然胃里发紧,已经饿了。她叫车夫赶车回城,进城就直奔冬阳府城最大的酒楼。下车时车夫拉车去放,许悦然一转身就看到了刚要进门的李青悠。李青悠多年的做官经验让他的直觉变得异常敏锐,他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回过身子就看见了许悦然。两道视线相碰,许悦然屈膝姑且算是行了礼,她进门,李青悠却站在门口挡着,“我见姑娘面善,姑娘可愿赏脸与老朽同席?”
许悦然可去可不去,看李青悠的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和许悦然吃上这顿饭的,许悦然秉着和气生财的原则,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民女荣幸至极。”
李青悠似乎是个常客,他刚进门就有伙计带着他上楼上的雅间,雅间墙壁上挂满了写着菜名的牌子,许悦然入座,李青悠抚着下须让许悦然点菜。这酒楼的菜名起得雅致,从菜名上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菜,许悦然笑了笑,“民女初来府城,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老先生看着像是其中行家,还是老先生来点吧。”
李青悠摆手招呼酒楼伙计,“还是老规矩,再上一壶清茶。”
酒店伙计出去时反身把雅间的门关上,门一关,李青悠便问许悦然,“我见姑娘目色清朗,当初姑娘卖兔子时又是送菜单又是赠菜品尝的,想来也是个聪明人,为何要和秦之简之流沆瀣一气?”
李青悠点了茶,伙计把桌面上的清水撤走了,许悦然不能倒杯水假装喝水缓解尴尬,秦之简或许真是个奸佞之臣,但她还不至于被人用沆瀣一气来形容。她尴尬笑笑,也不解释,“老先生说得是。”
被说几句罢了,掉不了几块肉。许悦然面不改色,李青悠一下一下抚着胡须,慢悠悠地说:“姑娘还是早日离这类人远些才是。朝堂风云诡谲,旁的老朽不好多说,但秦之简不是良人,姑娘莫要深陷其中。”
许悦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位李大人真心有趣,刚才还夸她聪明呢,两句话功夫,在他眼中她就变成了痴迷秦之简不分对错的小姑娘了。李青悠满鬓灰白,对于老人家,许悦然向来是以礼相待的,但他满口都是说教的语气,许悦然有些许不悦,突然起了反骨,“老先生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在我看来,秦将军威武不俗、气宇轩昂,怎么就不是良人?”
李青悠摇头,“姑娘尚且年幼,知人知面不知心,姑娘别被一副皮囊骗过去了。”
“罢了,姑娘若一心往火堆上面扑,旁人是想劝也劝不动的,姑娘且看。”
李青悠说着用指尖在桌上比划,他没用纸笔,空手比划,许悦然却看出来了他在桌面画的符号。是一个函数符号,没有具体的方程。许悦然想要端起杯子喝水,手却抓了空,伙计还没有送茶上来,她现在连水都没得喝,“老先生不如明说,民女看不清楚。”
李青悠看着许悦然,眼神笃定。许悦然虽然心虚却强装镇定,她觉得舌后干涩,下咽唾沫,李青悠就在此时出声,“姑娘说看不清楚,老朽总有让姑娘看清楚的法子,还请姑娘不吝告知,姑娘师从何人,此人正在何处。”
她师从上百个数学家,她倒是敢说,但你敢信吗?许悦然回答不出来,只好学着她教给赵兆的法子,“师父四处云游,民女也不知师父现在何处。”
能者性情古怪,李青悠相信许悦然所说的话,他今天也不是非要从许悦然口中挖出能者的住所,“姑娘不知尊师何在也是常情,姑娘只要告诉老朽尊师姓甚名谁、户籍何在、大概长相即可。”
许悦然笑着摇头,“师父不喜有人打扰,民女虽然有幸得师父指教,但师父却不曾告知民女这些私事。”
“大概长相也是私事?”
李青悠面有薄怒。他想趁机施威,许悦然却不吃这一套,“师父一直佩戴纱帽。”
李青悠步步试探,他语气放轻,试图放低许悦然的警惕,“哦?尊师竟是女子。”
物极必反,继续遮掩只会让李青悠动怒,许悦然坦言,“抱歉,民女虽然愚昧却也知道尊师的道理,师父不想受人打扰,民女就不能把有关师父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大莱重孝,师父是如同父母双亲一般的存在,许悦然搬出尊师一词,李青悠若再逼问就折了他作为孩子父亲、作为众学子师长的颜面。他轻咳一声,恰好雅间的门从外推开,一群伙计端着清茶和菜肴上桌,伙计分别给李青悠和许悦然倒了杯茶后这才退去。许悦然饿得眼睛发昏,李青悠邀她同桌吃饭本就是从她嘴里套出信息,他带着明晃晃的目的,许悦然也不对他客气,夹菜专挑贵的。李青悠捏着胡子喝了口茶,原本还想端端架子,但看许悦然吃得香,夹的菜还全是他爱吃的,许悦然吃得快,眨眼桌上的珍馐佳肴就少了大半。他不缺一桌饭钱,这桌吃完了还可以点下一桌,但他最做不到吃不上近在眼前的美味,许悦然不是官场上的同僚,充其量就是个有点能耐有些秘密的小姑娘,李青悠其实没真把许悦然看在眼里,他也不装了,拿起筷子快速往自己碗里夹菜,生怕比许悦然慢一步。许悦然也察觉到了李青悠的速度,她动作迟疑了一下,好歹是个刚辞官的老先生,还有个做到冬阳知府的学生,他不至于抠到请不起人吃一顿饭吧。许悦然吃了个半饱,虽然李青悠来者不善,但她做不到跟一位老者抢食,她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茶。李青悠吃到一半才发现许悦然已经不吃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方帕,擦了擦嘴角,又喝了口茶净口,“姑娘可吃好了?”
“吃好了。”
许悦然暗暗想着,肚子只吃了半饱,但难得遇见一个那么好吃的官员,她瞧着有趣,高兴起来也勉强算半饱了。李青悠把擦嘴的手帕放在桌面上,“姑娘不愿说出关于尊师的任何事情,老朽也不能强求,说起来,姑娘可认识国子监一个名叫赵兆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