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交杂着难过，到最后竟逼得他哽咽难言，只好重重伏在地上不停磕头。李漼看着他不停起伏的肩背，微蹙的眉眼中掠过一丝不忍，旋即又消散不见：“你这个样子才是朕最担心的。若是你不曾知晓她的心意，就不会有烦恼，可偏偏你又知道了……朕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饶她不死，但是她这样的人绝不可再留在宫中，更不能留在李音身边。说得好听一些，她的心思不过是有女怀春，可这是在宫中，此种风气绝不可长，否则就会生出秽乱宫闱的大事。朕不能容忍这种苗头，必要扼杀之。朕的用心希望你能明白。”
见林景依旧伏地不起，李漼不想再说什么严厉的话，便命令他起身来重新振作。林景努力集中精神，但思绪怎么也不受控制，飘飘洒洒飞得遥远。终于熬到了休值，他向李漼告退，却又被唤住。“林景，朕知道你现下心中难过，根本无心公务。朕并非心狠，之所以强留你在此处，就是想让你在外人眼中与平日里别无二致。不论是因为李音、还是因为容夕，一旦你表现出了异样，就会引人猜测不止。你回去吧，明日按时来宫中，不可缺职。”
出了宫门，已是月上中天。林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凉意顿时浸透心扉，心头的坠滞之意稍稍缓解了些许。一路狂奔之后，他终于回到了上将军府。牵马入厩，将缰绳紧紧系牢，方要转身出来，忽然被人一记重搡推的退了好几步，堪堪撑在栏杆上才没倒下去。林景怔怔看着身前的人：“孟亦？”
檐下悬着的风灯亮着幽暗的光，映在孟亦的脸上飘忽不定。即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单凭那粗重的呼吸和剧烈起伏的肩头，林景也能想象到他的暴怒。“为何会这样？”
孟亦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扯着将他拽到身前，“明明是公主对你有情，所以听闻你要迎娶赵篙之女的传言她才会突然回来，为何忽然间将容夕送进了宗正府？为何外面皆在传言，说容夕暗中思慕你许久，公主是为了替她出头才大闹兴乐殿的？”
“你松开些，我快喘不上气了……”林景试图掰开他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意识到自己失了手，孟亦赶忙松开。林景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摸在火辣辣的脖间，大口大口吸着气。“我……我不是故意的……”孟亦慌了神，上前抚着后背替他顺气，“你还好吧？”
林景狠狠咳了几声，直起身来摆摆手：“没事。”
见他无恙，孟亦着急追问：“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乌七八糟的谣言已经满天飞了！你快告诉我，我们好想个办法救人。”
林景欲言又止，恨恨一拳捶在门框上，震得马厩里的马焦躁低鸣。他顿了顿神，一把拉过孟亦：“走，去老地方说。”
二人已经不止一次面对上将军府里这个幽深静谧的池塘。林景站在水边，将白天发生的事如实说了一遍，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是低沉。“全是赵篙和赵夫人惹的祸！若不是他们想出联姻的馊主意，公主也不会回来闹这一场。容夕是为了我和公主才站出来顶的罪！见她受难，我于心难安，若是她有任何不测，我……唉……”孟亦一扫方才的焦躁静静听着，待弄清楚事情原委，一直盯着水面的视线猛地颤了一下：“若容夕说她仰慕你，这本也不是大事。可是，因为太后的事情，陛下背负了多年血脉不清的骂名。既有太后的前车之鉴，又有他自己亲身经历的痛苦，他对于女子的操守看得相当之重，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宫中，尤其是发生在李倚身边。容夕这一次恐怕难逃一劫了……”孟亦所思正是林景所忧。林景认可他的推测，却又轻声安慰道：“容夕照顾太后多年，陛下说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会伤她性命。只要人能平安活着，一切就还有转机。”
“转机？”
孟亦苦笑摇头，“按照陛下的性子，一定会将她流放。那些荒蛮之地布满烟瘴，容夕若是去了那里，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听他这么一说，林景的心揪到了半空：“若陛下决意要流放她，我就去向陛下禀明实情，绝不能眼睁睁见容夕替我受罪！”
“你说什么？怎么说？”
孟亦眉头紧锁，虽是伤情，但眼中的神色反而冷静了下去。“我就说是我引诱了公主，一切和容夕无关。”
“不行！”
孟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陛下玲珑心思，性子多疑，这些自相矛盾的说辞如此翻来覆去，他定然谁都不会信了，到时候你和容夕谁都跑不了。”
“可是……”林景不甘，却又无法反驳，一时间没了头绪。“容夕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为的不就是保住你吗？”
孟亦按在他的肩上，手下用了些力，捏得林景生疼，“若是你和公主的事情被公之于众……公主怎么说都是陛下的骨肉，就算陛下再生气，也会宽恕她。但你不同，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你又是李倚身边最亲近的新贵，一旦你让他失望，后果会不堪设想。不仅是你，到时候就连李倚也免不了会受到牵连。御史们或许会弹劾他一个管教不严之罪，就算御史们手下留情不去弹劾，他的名望也会因这风言风语而受损。”
肩头处传来的剧痛令林景一个激灵，整个人清醒了许多：“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所以当容夕站出来顶罪的时候，我虽然心有万般内疚，却始终不敢将真相说出来。赵篙早已怀恨在心，若是他知道了真相，必定会借此大肆发难。我一人事小，但李倚与公主事大，尤其是李倚，我不能牵连到他……所以我只能忍着，将所有的话都憋在心里。我对不起容夕，也对不起你，要打要罚随你便，我绝不还手。”
说着，他就要跪下，却被孟亦一把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