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撑着雨伞,孤零零的站在校门口。她从5点一直等到五点半,期间雨一直下。她的心口,莫名的慌乱起来。肚子咕咕叫,她也浑然不觉。“同学,你家人这么久没来接你,你一直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保安大叔好心的提醒一句。“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自己走回去。”
点头哈腰,女孩微笑致谢。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她顶着巨大的雨势,往初家的方向前行。回了家,一身湿漉漉的初夏,看着空荡荡的室内发呆。妈咪的车停在大门口,初夏却找不到她的人影。心中的惊慌,无法抑制的扩大。她掏出手机,右手竟是没来由的颤巍巍,握不稳,摔了两次。好不容易拨打了,对方却关了机。“她怎么这样啊?明知道我不住校了,会每天回家吃饭的。”
初夏颇为委屈的嘟哝,把手机随意的往沙发上一丢。她要上楼洗澡,换掉这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谁知道,她还未走上两步,大门就被人剧烈的敲响。初夏打开一看,是谭冉冉。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了的少女,脸色惨白,表情是难以形容的沉重。“小夏,你妈咪她...”之后发生了什么,头昏脑涨的初夏,完全听不清,也感觉不到。医院里。她浑身冒着冷汗,整个身躯软绵绵的,如坠雾里,身边多了好多人。警察在说,“通过查验岸边的一抹血迹,证明被巨浪冲到岸上的骸骨,是秦茵女士的尸首。”
法医跟着点头,“我取证过医院以前给秦茵女士的医检记录,她的左脚有一根趾头往内弯曲。现在这具骸骨,确实也有这一处缺陷。骸骨的大拇指,还戴着她婚戒。婚戒的指纹,也表明了是她本人。”
发现秦茵尸首的路人也说,“小姑娘,你节哀顺变。”
无数个人在说话,擂鼓般的震痛初夏的耳膜。她浑浑噩噩,体内的每一个部位都被凛冽的寒风包裹。她的身心,已经被冻死。说不出话,难以动弹。她唇齿发寒,面色白如僵尸...“小夏!小夏!你没事吧?”
随着谭冉冉最后一声担忧的呐喊,女孩彻底的昏了过去。...梦里的世界好黑,呢喃呓语的女孩,清眸紧闭,忍不住哇哇大哭,“妈咪!你在哪里?不要丢下夏夏!我会乖,会嫁你选中的人!以后再也不气你,你回来,好不好?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不信...”凄惨无力的梦话,化作女孩脸上流淌不止的泪水。在大人面前不动声色,她于梦中却肆意大哭,哭得上下不接下气。那张尖瘦得没几两肉的薄弱小脸,泪迹斑斑,苍白却又泛着干涩的潮红。那抹红色,是泪痕侵蚀太久脸部,弄出来的干疼之色,像极了她呕吐出嘴角的绝望血迹。“妈咪...抱抱夏夏...夏夏好冷啊...”她又哭又笑,根本醒不来。她弯曲无力的手指,恍若被恶魔折断的花骨朵,破破碎碎,颓然的在空气中虚晃,想要抓住人生中的最后一丝温暖。可是,五指触及之处,皆是空空如也。她感受到的,只有蚀骨穿心的凛凛寒风。“好冷哦,真的好冷...妈咪,你、你真的不要夏夏了吗?呜呜...骗人,明明说过的,我是你最爱的宝宝...”泪水模糊了她惨痛的面容,一把细细弱弱的声线,根本喊不出来。音调再高一寸,那撕心裂肺的破败之声,让人跟着冷到了骨子里,不忍再听。一双血迹淋漓的大手,稳稳握住她缓慢晃动的掌心。把她抱在怀里的男人,四肢都有着几个巴掌大的深刻伤口。血肉翻卷,露出阴森森的白骨,还在不停的流血。他的腰部,更是插着大半个破烂的啤酒瓶。啤酒瓶尾端的碎片犹如锯齿,深深的割进他的肌肤里,造成长达7厘米的可怕血洞。这个深可见骨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飞速的飚出鲜血。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皆因为他与鲨鱼搏斗,从鲨鱼的口中夺取秦茵的骸骨所致。体积悬殊,他虽然成功带着骸骨上岸,却也付出了遍体鳞伤的惨痛代价。然而,这些皮肉之苦,又怎么比得上这孩子失去至亲的刮骨之痛?失血过度的男人,就这么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怀抱着哭得几乎要断了气的绝望女孩。他的瞳眸黑得深沉,目光却很温柔,浓郁的情感满满的溢出来。像是炎热夏天里的风,温暖了怀里冷汗直流的少女。那股暖意让她舒心,雪白干裂的唇角微微扬出一抹笑痕。两只细白的小手依赖的往他的脖颈圈着,她的小脑袋甜蜜的拱在他的胸膛,撒娇软哝,“妈咪,你回来了吗?不要走了,抱一抱夏夏...夏夏困了,想睡觉...”一手圈抱着她,一手轻抚她的单薄后背,男人低沉的声线无限的耐心,“睡吧...”高贵的脸庞微微往下倾斜,薄唇贴在她渗出大片冷汗的额头。他不嫌脏,一遍又一遍的吻去那些咸涩如泪水的湿痕。他眼底的温情,破天荒的显露人前。商场上世人传言的冷面阎王,如今面对着一无所有的孤弱女孩,耐心到了极致,细致呵护,只为她绽放。她睡得不安稳,下意识的左摇右晃。这一番瞎折腾,导致男人腰部的伤口撕扯过度,血液流得更多。他微微蹙眉,显然这股剧痛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一旁的医生,则是看得后背直冒冷气。普通人的手指头被刀划破,都能疼上半天。他这得是多大的意志,才能做到无动于衷啊?医生求助的看向沉步走来的左亦。左亦心底重重的叹息,轻言轻语,“顾总,先进手术室让医生给你止血,缝合伤口吧。”
他动作极轻,把女孩平放在膝盖上,却没有将她送走。双手敞开,他的眼神淡淡睨向左亦。左亦心领神会,小声吩咐医生,“快拿医疗器械过来,就在这里给顾先生处理。”
“这里?”
医生有些为难,“需要躺着入睡,才能方便动手术。”
“听不懂人话?”
男人不怒自威,也没有看医生,医生却无端一身寒气。他抖着双腿进了手术。一个主刀医生,两个护士,战战兢兢的清洗消毒伤口。男人始终面无表情,任由他们捣腾。等到拔出那半个啤酒瓶时,他终于脸色煞白。堵住血管的瓶子一移开,顿时鲜血四溅,那股常人难以忍受的钻心疼痛,让他剑眉紧蹙,却始终一言不发,舍不得吵醒睡得香甜的佳人。她脸上的泪珠消失,只剩下干枯的痕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吧唧吧唧着小嘴,笑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梦中这般快乐,她却还是要回到残忍无情的现实。不知道她醒过来之后,又会如何的悲伤欲绝,撕心裂肺。一群保镖把长凳包围,不暴露男人大腿上的女孩长什么样子。空气暖洋洋,她往男人的身上钻得更紧,努力的汲取那股让她放下一切烦恼的温暖。她一动,就牵扯到他刚刚缝好的伤口。他面不改色,与她一道承受这突如其来的伤痛。走廊经过的人,没有一个敢停下来瞧一眼。包围圈里在发生什么,折磨着他们的好奇心,却无法一探究竟。走廊的尽头,遍体鳞伤的顾振宏无声的跪着。老人脸庞青紫,左手骨折,右脚脚踝肿成了一座小山。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扭伤、割伤,让人看了心惊肉跳,不禁暗自责备起顾昕寒的无情冷漠。这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啊,也下得了如此毒手。众人的误会,男人没心思去反驳。除了顾振宏脸上的几个肿包是顾昕寒在船舱里打的,其他的重伤都是顾振宏自作自受。顾昕寒一把秦茵的骸骨拖到岸边,顾振宏便自责又惊恐,接连摔了几次,导致自己伤痕累累。此刻,他有伤不及时去治疗,反而来这里给儿子跪着,是心甘情愿,却也是自责弥补。儿子顾念最后的一点亲情,没有把他这个罪魁祸首供出去,却也不会原谅他。男人语声缓慢,字字如刀,刮在他的心口,“滚出中国,永远不许踏进来一步。”
“阿寒...”顾振宏的焦急声音,被保镖架出去,彻底的消失。然而,他带来的烂摊子,却无法圆满的善后。另一边的司家。倪韵而重重的把头撞在墙上,不一会儿就头破血流。“好了,自虐也该有个限度。你这样子,我看了多心疼啊。”
雅笑如青竹的司南溪,温柔的扶起她。“南溪哥!”
眼眶赤红,悲痛欲绝的倪韵而,整张小脸挂满了泪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那个女人不会游泳?”
她在顾振宏寝室的窗口动了天衣无缝的手脚,让秦茵一撞坏那根不锈钢管,就跌下大海,被鲨鱼吃掉了!她好后悔,好自责...她...她不想这样的...她是理科生,学的就是机械之类的精工专业。在工业品上动手脚,让警察查不出蛛丝马迹,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她的本意,是听从司南溪的安排,让秦茵逃脱顾振宏的魔爪时,狼狈的落水。最后,那个女人对顾家的仇恨更上一层楼。“我小时候看见过她游泳的,谁知道她丈夫在海上出事后,她就有了游泳恐惧症呢?”
司南溪深深的叹息。倪韵而仔细的打量他,看不出他脸上的丝毫破绽。“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警方找不到证据,从现在开始,这件事跟咱们无关,一切都是顾家的错。坦白真相,对彼此没有好处,只会让那孩子对你恨之入骨。你也会坐牢的,明白吗?”
“不!我不要坐牢!我无心的!我不是故意的!”
倪韵而惊恐的摇头,一身鲜血的嘶吼离开。注视她跌跌撞撞远去的脚步,清雅男人的脸庞渐渐升起阴霾。他的瞳眸,前所未有的黑暗,像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吞不下去的。今天秦茵的这桩惨剧,是个死局。到了一定的时机,他会让初夏知道一半的真相。那前半部分的真相捅出去,顾家总要找一个人出来承担的。顾昕寒不能让老父锒铛入狱,他就得自己主动背黑锅。那女孩恨他入骨,自然不会跟他白首偕老,甚至会杀了他。当一切风起云涌时,他再把倪韵而做手脚的证据抛出去。到时候,初夏再反过来报复倪韵而。沈念安护着心爱的人,则会跟初夏决裂,两人反目成仇。至此,初夏彻底的一无所有。她痛不欲生,顾昕寒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让这两人一辈子相互折磨,痛恨彼此。哈!司南溪一想起来,就不禁毫无形象的仰天狂笑。笑够了,他抹去眼角的一滴晶莹泪珠,低眸凝视地面,神色一片伤感。他深情款款的呢喃,声线温柔似水,“只要你开心,我再辛苦,再十恶不赦,都是值得的。”
...医院走廊。“顾总,阿泰的人发来机场的图片,他确实跟着顾先生上了飞机。”
左亦调出手机里的彩信。男人眉目低垂,根本没看,抱起沉睡无声的少女,进了顶层的VIP病房。偌大的室内,布置得像是豪华的寝室。里头的宽敞浴室里,传来水声。看到怀抱女孩进来的顾昕寒,保镖连忙关了水龙头,“顾先生,浴缸里的热水已经放满,可以给这位小姐洗澡了。”
恭谨的说完,保镖无声无息的退出去。即使做着美梦,女孩身上的畏惧冷汗也没有停止流淌。男人解去她身上的全部束缚,把她放进浴缸里,那剥了壳的鸡蛋肌肤,便被热水染上蜜桃般的粉色。他半蹲着,极为耐心的拿毛巾给她细细擦拭。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一遍又一遍,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照顾到了。沉锐的桃花眼如今毫无邪意,不曾想过亵渎她的脆弱美好。他那颗强硬绝情的帝王心,有的只是怜悯跟心疼。“好暖和。”
她在水里,也醒不过来。“暖和就多睡一下。”
明亮的灯光下,他眸中的光芒细细碎碎,仿佛黑夜中的星子,为她照亮人生道路上的一切障碍。给她洗完了,他忍着伤口的强烈不适,换好干净的衣服,与她一块儿躺在柔软干净的病床上。...最后一抹夕阳降落,清凉的夜月色缓缓升上柳梢头。一片安静的洁白病房中,初夏辗转醒过来。在这充满消毒水的病床上,她仿佛闻到了让人心神安宁的清淡麝香。好像是...有人陪着她一块儿休息过。鼻子用力的一嗅,她却又感觉不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男性气息了。原本湿漉漉的衣服,此刻被干燥洁白的连衣裙取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眸色泛红,突然推开房门,奋力的往外边跑。对面病房里,监视她的保镖拿起了对讲机,“左特助,那个女孩醒了,她在问护士,太平间在哪儿。”
左亦看扭头,看一眼面无表情任由护士换绷带的薄情男人,轻轻叹气,“让她去吧,她迟早得面对的。”
陪那个孩子躺了2小时,顾昕寒的伤口被梦中的她踢到,伤口渗出鲜血,不得不来病房里重新包扎。等他处理好伤口,左亦便跟他去了太平间。冰冷空寂的室内,那一声声细碎哽咽的哀泣,让人听了揪心。男人面色寒白,薄唇抿得太紧,被咬出血迹,那双妖冶的桃花眼,如今盛满的只有沉痛。“呜呜...妈咪...妈咪...”少女不停的哭,持续不断的悲伤呼唤,却换不回来母亲的音容笑貌。女人尸首不全,只剩一具冰冷的骸骨。(妈咪,为什么电视上的人死了之后,身体会冰凉啊?)(因为,心静自然凉。)母女俩曾经看电视剧的轻言笑语,如今只余有悲痛回忆。初夏的心,寒凉透骨,俨然成了逝者,却又尚存一抹呼吸。“妈咪...你冷不冷?夏夏给你捂着脸...”胡乱的说完,抱住骸骨的她,下一刻却动作顿住。她满目凄惶。这具看不出母亲一丝样子的冰冷骸骨,什么是脸?哪里是鼻子?她分不出,已经无法想象...人这一辈子,最怕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意外,意外之后的尸首不全。初夏仿佛陷入了癫狂,她跑去警局,大力的拍着关得紧实的大门。执在附近巡逻的警察见状,皱眉制止她,“小孩子晚上不去学校,来警局胡闹什么?”
她不肯罢休,又哭又喊,“我妈咪她畏惧大海,她怎么会跑去海里?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你是那个秦姓死者的女儿?”
警察的怒容有所缓和。秦茵以绝色的容貌惊艳全市,谁不知道她溺水遇难的惨事?美人再美,也已经香消玉殒。人们闲来无事,讨论她一两句,除了惋惜,不会有多大的感触。“我妈咪的死,才不是你们所说的意外!她不敢游泳,真的不会去海里的!”
警察看着她留下来的孤女,哭得要背过气,不死不罢休似的,只得耐心的劝解,“小姑娘,回你自己的家吧。你妈咪不一定是去游泳,才被鲨鱼啃食。警方调查岸边附近的监控,都不见她跳入大海的画面。所以,她应该是在A市之外的海域失足掉落,才被鲨鱼...”“闭嘴!不许你胡说!我妈咪没有死,她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被鲨鱼吃了?!”
女孩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哭哭啼啼的冲进漆黑一团的街道中。警察摇摇头,事不关己的继续行走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