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至。 霓虹起势,路灯也渐次亮起,这座不大却轻易地就能改变千万人命运的首都换了种穷奢极欲的方式延续喧嚣。 冷风直灌脖,四个人在路口呼着白雾等公司派的车。 伏优回头看了眼小区,“这地方狗仔摸进去好几回了,我跟公司反映,通知才下来,这两天搬。”
孟澄戴着口罩,半张脸缩进高高束起的衣领,声音有点含糊不清:“我现在都火到有狗仔拍了?”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伏优冷笑一声反问,猜测:“估计是有人想对付你。”
孟澄说:“那看来我还是挺火的,都招人对付了。”
伏优:“……” 她都不好意思拆穿,孟澄这种懒得下表面功夫的,自己人知道是随性,落别人眼里就容易发展成目中无人。 而且自己佛系不代表别人认为你佛系,她那张脸在娱乐圈,就算放那儿什么都不做,都能让人感觉到威胁。 说话间车子驶过来,几个人顺次钻进去。 身子稍微解冻后,伏优开始絮叨今晚的注意事项,孟澄窝进座椅,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听没听。 “再累也得给我笑!咱这庆功宴和别人的普通宴可不一样,中科新老总首露面,会有很多闻声受邀来的大公司带着小花们,也会有很多来蹭流量蹭关系的。势必要拿出‘老娘的主场谁也别想抢’的气势来知道吗?”
“还有,那些金主们,你稍微赏点脸,只要稍微,你后续的资源就能跟上,不至于一部黑马电影后被大家忘了……也不至于你现在一直拍快餐剧将来播出的时候被人吐槽……” 孟澄半阖着眼。 因为《驯妖》的出品人和主制片人陈安是中科的编外人员,他有意借这次的宴会为跟他关系不错的中科新上任的总裁接风洗尘,同时为筹备中的新剧物色人选。 因此,男女主都是由新新人主演的,一个成本不上千万的,原本只有剧组人员一起庆祝成绩算是不错的黑马小电影庆功宴,变得这么复杂和商业。 伏优掐着点念叨完,车刚好开进宴会所在的高级会所。 手机响了。 萧则:【到了吗?】 孟澄:【刚到。】 萧则:【好,我去接你。】 萧则是《驯妖》的导演和编剧,年轻帅气的翩翩才子。 也是他把孟澄从一个比山沟沟还偏僻的小地方发掘出来,并且让她成为了自己这部成名作的女主角。 两人都是因此在各圈崭露头角。 并且还是萧则引荐她签约的大众娱乐,虽然公司小了点,但不那么没人性,对艺人尤其是新人比较友好。 “啧啧,亲自来接,我怎么没见萧导演接许浩燃啊。”
伏优瞥见聊天内容,调侃。 许浩燃是《驯妖》的男主角。 孟澄就当没听见她话里的八卦,对坐在前面的姜与道:“给我手机换个防窥屏。”
伏优:“……” 下了车,果然见萧则就在门廊喷泉前的罗马柱那里等着。 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剧组的其他人,意思是下来接孟澄完全是他私人意愿。 庆功宴对媒体开放,但也有没资格的,周围不少个人记者和狗仔,一行人没多停留,很快进了里面。 会所整体装潢白棕调,简约的现代风,璀璨的水晶灯吊顶,亮如白昼。 先上楼去了主角化妆室,许浩燃也在,孟澄和他就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礼貌地互相打了招呼。 萧则全程陪同,和许浩燃聊的比较多,伏优再三叮嘱化妆师,对孟澄的每一根睫毛和发丝的弧度都力求完美,孟澄则是像个懒倦倦的玩偶,任人折腾。 最后的妆发终于调整得让伏优满意了,作为主创的三人一同去了庆功宴厅厢。 门口立着海报,孟澄演的是蛇妖,许浩燃演的是捉妖师,禁忌恋。 推门而入,先是一小段过廊,往里走,空间开阔起来,厅内格调与外相差无异,布局精雅。 灯光如瀑,舒缓的轻音乐袅袅流动,交谈碰杯声掺杂其中。 门口一有动静,众人便纷纷停盏侧目,不少视线自动地率先落在孟澄身上。 女人纤瘦高挑,修身绿丝绒礼裙勾勒出玲珑曲线,乌发红唇,眉眼不自然间流露出乱人心扉的娇媚,高贵娇慵,冷艳绝伦。 一出现便抓住全场焦点,媒体区的闪光灯伴随着惊叹声此起彼伏,咔嚓声不停。 伏优沾沾自喜,热搜词条都想好了。 “我们的主角来了!”
制片人陈安笑迎上来,“不愧是我相中的男女主,郎才女貌。”
孟澄跟着陈安绕了一圈,该笑时笑,但却很少说话。 陈安去忙,拍拍她肩膀让她入座,孟澄营业的笑容顿时一松。 侍应生托盘经过,她取了杯酒。 “别垮脸,你不做表情臭脸不知道啊,那么多镜头对着你呢,小心到时候报道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我看陈安还算比较满意你,你尽量争取争取,他下部剧合作中科,是个大制作,你要能搞个女三我就知足了。”
孟澄:“大制作我不演。”
“为什么?!”
“周期太长,发钱慢,以我的咖位片酬也不会多。”
伏优:“……” 伏优瞪着她,“恨铁不成钢”几个字全写脸上了。 “你像个河豚。”
孟澄抿口酒,笑说。 “你很缺钱吗?不能光看钱,你把名气积攒起来,咖位提一提,钱不是更好挣吗?”
眼看伏优又要给她摆道,忽来一阵躁动。 顺着旁人的目光望去,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匆匆前往门口迎接。 陈安走在最前面。 看来是中科新老总到场了。 随即,门被拉开,伏优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们站的桌台位离门口近,伏优听见一声清晰的:“贺总。”
“砰——” 玻璃杯磕桌的清脆声响。 伏优注意力回笼,看向旁边的孟澄和她手里的酒,她握着杯壁的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着白。 “你怎么了?”
孟澄身体绷直,抿唇没有回答,她抬眸看向门口。 手上的力道还在加大,像要把酒杯攥碎。 幽暗的过廊处,男人脚步停下,高挺的身形轮廓隐在一片阴影里,侧头在听陈安说话。 只一眼,孟澄的心就像她手里的酒杯,被狠狠攥紧。 陈安话停,伸出胳膊引路。 男人微颔首,迈开长腿走进包厢。 明亮的顶灯光泻下来的那一刻,有关他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耳朵发嗡,周围明明很吵,孟澄却觉得整个世界仿若断了线般的安静。 媒体提前收到过通知,哪些该拍,哪些不该拍心中有数,就是拍了也发不出去。 男人一身裁剪精良的鸦灰色西装,领夹泛着和他本人同样冰冷的金属光泽,颀长挺拔的身形,肩宽腿长,比例精绝。 他神色浅淡,情绪不显。 恍惚间,久远记忆里的少年脸庞在眼前男人的脸上出现了叠影。 五官变得更加深刻隽朗,那双无数次出现在深夜梦里的浅棕瞳孔,依旧是沉静又冷淡。 他们往这边走来。 距离越来越近。 似是察觉到,贺凉迟掠起眼皮,视线碰到某处,没有停留地滑过,几步迈离,被人围着往更里处走去。 接着,孟澄和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身西装的向照对上了视线。 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啊。 曾经她最亲近的朋友,跟在了他身边。 孟澄目光虚晃,有些站不稳,胳膊抵住桌沿。 贺凉迟看过来那不到一秒的眼神。 没有恨,没有怨,无波无澜,淡如白水。 就像是,不小心看到了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就好像,抹去一切,他们从来都是,毫不相干。 他把她忘了。 伏优视线追随,明显也没有缓过来,她压低声音惊呼道:“中科影业新来的老总居然是贺凉迟?!”
不是她惊讶,据她了解,贺凉迟与家里向来不和。 当年创立风澈投资后更是闷头单干,硬是在贺氏刻意又强势的打压下闯出了一片天,并迅速在京城盘根散叶,势头无两。 这么多年来,贺凉迟跟家里一直维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最近突然就服了软,全面接管了贺氏集团旗下的金融领域,就像新闻上说的那样。 无人知晓原因,外界都猜测是贺凉迟明白了闯天闯地最后发现还是回家继承家业香的道理。 但人家毕竟是干金融的,接手银行无可厚非,可目前为止,没有消息放出说他要接管贺氏的娱乐产业啊…… 伏优转过头,刚想问孟澄他刚刚是不是看过来了,却发现她一张脸惨白。 “你、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她连忙扶住孟澄,看见桌沿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勒出一道红痕。 孟澄摇摇头,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声音都在颤抖:“我没事。”
“说了那些垃圾食品少吃,这么冷的天还冰西瓜,你当你是金刚胃啊?”
伏优首先想到她是肚子不舒服,想扶她去沙发那边坐,结果陈安一脸笑意地端着两杯酒大步走了过来,“孟澄啊,跟我去那边,给贺总敬杯酒。”
说完,他把其中一杯酒塞进孟澄手里,凑近了些低声说道:“过去后长点眼色,懂点事儿对你总归没坏处,我看好你有红的命,但是在这个圈子里,也得靠捧。”
循循善诱,像是规劝,更像是某种暗示。 伏优作为经纪人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但是她觉着这事儿在孟澄身上不可能。 如果她要是真在意那些的话,平时就不会那么肆意妄为,从不肯听公司的话。 然而下一秒,却见孟澄看着杯中的酒,面色平静,点头说了好。 “……?”
伏优以为她没听懂,想开口提醒又被陈安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孟澄跟在陈安身后,从餐桌间绕过,包厢里景大半被玻璃屏风挡着,越里越昏暗,只能模糊看见里头拢聚的人影。 交谈的话语声不甚清楚,她听到了“佼佼者”、“贺总”、“中科更上一层楼”这些字眼,大多还是捧场的笑声。 陈安带她进去,交谈奉承并没有因为某个人的到来而减弱,落她身上的目光,大多都是那些老总带来的女星或女伴。 不屑又了然。 看吧,女主角也得来“争宠”。 毫无疑问,她们把孟澄划进最有威胁力的敌对阵营。 贺凉迟双腿交叠,靠坐在欧式真皮主沙发正中央,神情晦暗不明,不发一言。 他漫不经心把玩着玻璃酒杯,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杯中琥珀色酒液缓慢摇曳,腕上名贵银表泛着冷光。 在他身上只看得到两个词,矜贵、权势。 哪里还有当初那个穿着洗旧白衬衫,被人看不起的少年的半分影子。 孟澄被领到离他稍近的侧边,看到他棱角利落的侧脸,那颗死寂的心脏复燃,在胸腔里跳动的声响,尤为强烈。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这场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右边坐着一个咖位不小的女星,她整个身子半倾过去,却又因为摸不准男人情绪而不敢继续上前。 两侧沙发坐着几个中年男人,应该是其他公司的顶层人物。 又一轮逢迎结束,氛围忽地静了下来,眼神在这之间递来递去。 其实各个老总手里都捏把汗,这小贺总样貌卓越,地位非凡,缺不缺女人是一回事,能不能入他的眼又是一回事。 塞人这条捷径,怕是不好走。 但不乏有几个胆子大又禁不住诱惑的女人上前,想为其添酒,或是取而代之坐他旁边的女星。 孟澄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圈内“选妃”这种场面。 更没想到,在这种不光鲜又普遍的上位交易游戏中,坐在权位之上掌握着决策权的男人是贺凉迟。 陈安在贺凉迟左边落座之前,暗地推了孟澄一把。 她往前一踉跄,酒水险些洒出来。 有个艳丽妖娆的女人提起盛酒器,欲上前添酒,“贺……” 贺凉迟抬手打断,女人话卡在喉咙里,进退不定,干杵在那儿,表情有些僵。 “塞人就不必了。”
他出声,语气平淡,微往前探些身,将酒杯搁在桌子上,叮啷一声清脆。 态度明确,不容置喙:“有事说事,潜规则在我这里,行不通。”
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起伏,明明温润低沉得好听,却像化开的冰。 说罢,他视线上移,扫着眼前的女人们。 最后,落到了最侧边的孟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