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霎时交接。 不到一秒,贺凉迟收回视线,重新靠回沙发背。 连打量都不算。 视若无睹,恍如不识。 孟澄的呼吸重重一滞。 她僵站在那里,像是有千万斤石头压在她身上,就要支撑不住。 他以最低限的方式来衡量她,不管别人此刻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想做什么,现在的自己在他眼里就跟她们一样,是要被献去的礼物。 她眼眶蓦地有些发涩,刚刚喝的酒全都化作火,在胃里灼烧。 现场一下子凝固起来,面面相看无言。 几秒后,还是陈安笑着打了圆场。 他摆摆手让面前女人都退去,“今天除了庆功宴,主要是给贺总接风,各位能来想必都是久仰贺总的能力,也是给陈某面子,那咱们就暂且不谈公事,不谈公事啊……” 看形势,几个老总纷纷捧上笑脸附和,生怕一个不如意气跑人是小事,牵扯到以后的生意可就难办。 都是商场上打算盘的人精,有了机会就不可能再让空气冷下来。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那几个女人难掩失望地往后退,孟澄发着愣,不知道忽然被谁撞了一下。 手里的酒浇洒了出来,人踩着高跟鞋也没站稳,要往后倾。 一直站在贺凉迟身边的向照见状,连忙要去扶,被伏优先反应过来。 她看见向照伸了一半的手,略带打量地扫他一眼,朝他轻点了下头,算是致谢。 大片衣服被染湿,冰冷地贴在肌肤上,孟澄抬头,看见始作俑者得意地勾唇。 标志的浅棕色短发,就在没多久前还看过照片,孟澄立刻把她认了出来——被她抢了风头的那个女明星。 “没事吧?”
伏优皱眉,低声问。 她也看到了是谁,但在这儿不好声张,没有人过多注意这边,她扶着孟澄往外走。 走到屏风那里,孟澄回头看,男人还是神态自若地坐在那儿,风度冷冽。 他没有往任何地方看。 伏优拉着她走出去,无语地回头看了眼还在笑的女人,骂了她一句:“至不至于这么小心眼,怪不得长得丑,这种人在娱乐圈也走不远,迟早有她好果子吃!”
孟澄根本无心在意这些小伎俩。 在外面大厅的主演餐桌坐下,拿纸擦了擦。 而此刻的里间。 又过了良久,贺凉迟才从屏风的格挡间隙处收回视线,眸色莫测。 一直琢磨他的陈安纳闷,当初非要让他一个大制片屈身降贵投这部小电影的是他,非要让孟澄一个从僻远小地方出来的素人演女主角的也是他…… 进来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回头看的那一眼是孟澄,刚刚人走他看的也是孟澄,那怎么还不乐意呢。 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吗??? 向照拿了个葡萄吃:装,你继续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陈安正疑惑着,主座上的男人今晚第二次开了口。 贺凉迟目光远远投到那个浅棕短发的女人身上,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向照:耶耶,某人要遭老罪喽。 — 庆功宴接近尾声,孟澄全程心不在焉,终于再一次把视线投向里间的时候,伏优忍不住问:“你喜欢贺凉迟那种类型的?”
孟澄视线拐弯淡淡瞥她一眼:“嗯。”
伏优:“……” 萧则和许浩燃都愣了下。 “没想到你喜欢那种冰山霸总……啧啧啧稀奇……” 孟澄起了身:“去趟洗手间。”
“要结束了,别乱跑啊。”
伏优心说自己真是操的老妈子的心。 孟澄躲在厕所单间,瘦薄的背紧紧压抵着门板,不让自己滑落下去。 凸起的铁门锁硌得她生疼,也让她无比的清醒。 她重重地呼吸,胸口起伏得厉害。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疯狂往脑海里钻。 贺凉迟,把她忘了。 是最彻底的遗忘。 可是她当初做出那样的选择,这不就是她要的结果吗? 他有他的光明路要走,她不能拖累他。 事实如愿,可是当他又真真切切站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的反应远比想象中的更猛烈。 就像是沉没在幽深海底,又被蔓延全身的藤蔓缠住,窒息、慌乱又无措。 有东西从下巴不断滴落。 孟澄抹了把脸,发现自己早已无声地泪流满面。 隔间传来动静,没几秒,洗手池的水流声传来,伴随着两个女人的低语。 “诶,内部消息你听说没?咱会所今晚来了个大人物。”
“就那个贺总?”
她语气有点不确定。 “对啊。还有好多明星来陪的。”
“那个……” 说话人声音又低些,但在空旷的卫生间也能听清楚,“不是说他妈小三上位,他是贺家的私生子吗?”
“嘘……” 话语声暂停,过了会儿,“那又怎样,你看最近的新闻,贺家迟早不还是他的。唉,今晚在他那个包厢接待的可算是走了运,万一被看上了就不用奋斗了……” 另个人嗤笑一声,玩笑道:“有那么多明星还有咱们什么事,而且一个私生子走到现在的地位,不定手段有多见不得人,阴狠手辣折磨人呢。”
里面忽然咔哒一声,正说着的两个人吓一跳,身形一抖,转头往里看去。 一个单间里走出来个身段长相都顶绝的女人,面容冷艳,看着就高贵不凡。 孟澄走到洗手池边,挑开水阀,她捧起冷水往脸上拍,而后从挂纸盒中抽出一张,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那双手白嫩、纤长,但是细细看的话,手掌一些地方还带着一层未完全祛除的、薄薄的茧。 左手腕带着精致不菲的手链表,遮住了一道细疤。 由着心虚,其中一个女人不停透过镜子打量她,越看越熟悉,猛地一惊。 虽没想起名字,但她想起了孟澄演的某个角色,那个宴会的电影女主角。 孟澄擦过手,把纸揉成团,走到两人身边的垃圾桶处,丢进去。 “给个建议。嚼人舌根这种事,最好嚼点能得罪得起的。”
她比两人高不少,睨着眼前人,视线从胸牌扫过,“不然显得蠢。”
“……” 人走远后,两个人才回过神。 “她她、谁啊?”
那个没认出孟澄的人说。 另个人脸都吓白了,“一个女明星,搞不好还是……” 不用再说,席卷而来的,是恐惧。 孟澄没有回包厢,她没办法面对,一如当年,她的首选永远是逃避。 沿着走廊拐弯,找到了个露天阳台,冷风吹干了脸上的水珠,撕裂般的冷疼。 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裙,肌肤被冻人的风刃划着,浑身的血液却滚烫地躁动。 黑发扬起,昏暗夜色下的她萧索又美丽。 她手臂撑着护栏,思绪飘啊飘,好像什么都想到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 不知静立了多久。 她准备回去,转身,却猝不及防地撞进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目光中,刹那僵在原地。 这条走廊偏僻无人,浅黄色淡纹的大理石铺就成的地面和墙面光华可鉴,远处折射着明亮的光,近处的光线却昏暗。 男人一身正装散淡地斜倚着墙,就在离她不到几米的位置,不知站了有多久,应许是方才思绪游离得投入,她没发觉他的到来。 贺凉迟垂在身侧的手里燃着一根快到底的烟,猩红明明灭灭,烟灰掉了一截,他眸光淡淡盯着她。 打招呼么?叫什么?阿迟?还是贺总? 孟澄忽然自嘲。 她没有叫阿迟的资格了,而现在的贺总可能看不上她。 孟澄低眸挪开视线,径直离开。 细高跟踩在地上的清脆蹬蹬声清晰,带着几分逃离的急促意味。 不料,与男人错身之时,手腕猛地被不小的力气扯住。 阳台外呼啸的寒风大肆灌入,他侧眸,紧紧盯着她,声音更是比寒风冷上千万倍:“装不认识?”
孟澄眼睫一颤,和他对上视线。 装不认识的好像是他。 她眼里曾经被他小心捧着的明媚光芒泯灭得一丝不剩,沉沉死气和安静无波就像一根粗针狠狠扎进他眼睛,刺穿他的脑髓。 贺凉迟颊侧一绷,怒气上窜,手臂突然使力,一把将纤细清瘦的女人拽了过去,发狠抵在了墙上。 “五年了。”
“五年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两遍,似是把音节嚼碎了吐出来。 “孟澄,你还敢回来是吧。”
孟澄手腕被攥得生疼,但心脏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才是真的能要了她的命。 她看着他眼睛,没有说话,贺凉迟眼皮都在颤抖,他多恨她啊,恨她的不告而别,恨她不回来找他,恨她此刻一句主动交代也没有。 他气不过,唇欺压上去撕咬。 恶劣蛮野,只有愤怒。 孟澄安静忍受,睫毛慢慢被浸湿了。 很久很久。 贺凉迟停下来,发泄后怒火不减反增,他眼底血红,几近疯执,与在厅宴上对她置若罔视的冷静克制判若两人。 “孟澄,你他妈就是想玩死我。”
他声音哑沉低吼:“你回来后只要对我服个软,哪怕,哪怕就是再喊我一声名字,我就放过你了,你没有,你没有!”
他尾音发颤,脑袋深深地低下去,颓丧落败地埋进她颈窝。 肩膀湿了一片。 孟澄泪光婆娑,喉咙酸酸哽噎住,嗓子也哑:“贺凉迟……” “……你还喜欢我吗?”
他沉默不语,掐摁着她的腰。 两个人维持着这个紧紧相贴的姿势足有十多分钟。 直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响起几人混在一起脚步声和伏优的声音:“孟澄?”
贺凉迟缓缓松开她,宽大的西装外套裹住她单薄的身子。 孟澄迟钝地反应过来肩上一重,熟悉的气味顷刻间包裹住她,萦入鼻息。 像很久很久以前,记忆里他披到自己身上的白衬衫。 只是多了烟酒味。 贺凉迟周身散发的戾气情绪转眼间已经收敛干净。 他走之前告诉她: “你下定决心就可以远走抛下我。”
“我不能。”
“所以孟澄,你记清楚,从始至终都是我离不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