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堆了满脸的笑转向许长安:“许大夫,这床病人交不出医药费,按医院的规矩我们是要停药的。”
对面男子抬头看了许长安一眼,目光中闪过些许挣扎。许长安亦转头看了看男子,见他一副恹恹死气又回头对小护士说:“这个规矩谁定的?”
小护士奇怪地看了许长安一眼:“医院历来是这规矩啊,许大夫在国外待久了这规矩可能不太一样,但是这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交不起医药费就回家养着去呗。”
许长安转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罐的一位老妇人,她的病情才刚有些好转,现在停药,恶化会很严重。又看看墙边站着的沉默的男子,这些天来男子照顾老妇人的尽心尽力她亦是看在眼里,真是个孝子。又转脸看向护士:“没有破例么?病人的病情才刚有些好转,这时候肯定不能断了药啊。”
护士似乎想了想,眉头蹙在一起又展开,又蹙起,虽有明显的不耐烦但她也不敢对着许长安发,于是斟酌回答:“这个都是院长做主的。我还要忙,许医生先再见了~”护士说完很快脱身,像是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会沾染上霉运一样。许长安转身走到一直神色难辨的男子面前,尽量放柔了声音:“我跟你去求求院长,说不定能宽限两天,到你母亲不用再这么大剂量的用药的时候你接回家就可以自己喂她打针吃药什么的了,到时什么不懂不会的就来问我,我有时间的话就会教教你。”
男子终于抬头,目光里写满感激,好像有某些晶莹在他眼眶里忽闪,他忍了忍,到底是忍了下去。许长安带男子去院长室的时候院长还没回来,院长临走还把手机拉办公室了。连衣服也没换,许长安断定他不会走太久,于是二人就坐在院长室等了会,许长安一边跟男子聊聊病人的情况来打发这等候的无聊时光。等了好大一会儿,许长安把该说的能说的几乎都说尽了,差点要没耐心,陈院长终于回来了。陈院长刚去照完简心怡,被简心怡的说辞真真假假唬得心里汹涌滔天地乱,还没来得及梳理就迎面遇上了惹得他心里这么乱的主角许长安。所以他看见许长安的那一瞬间眼神是很怪异的。许长安莫名其妙地问:“陈院长,怎么了?”
犹豫了下接着说:“又有人在背后嚼我舌根了?”
陈院长背转过脸去,兀自变换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还算正常,事情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自己还是先不要妄信流言的好,不然寒了小许的心也是一件颇麻烦的事。陈院长这才转过头看向许长安,脸上堆着一层客套慈祥笑意,跟往常别无二致:“没有,我就是出去一圈听说你在等走的快了些,这年纪大了,身体就不听使唤了。”
许长安听他这么说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刚想说些什么又被陈院长打断:“小许啊,找我什么事啊?”
许长安将男子往面前一拉,说:“他母亲的病不能停止治疗,他现在身上没钱,院长您看能不能先宽限他几天时间筹钱?”
男子接口:“陈院长,我,我求求您了,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可老母亲的病不能不治啊。”
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又被强咽了下去。陈院长看看男子悲戚的表情,又看看许长安浑然不知情的懵懂样子,心中忽然一阵感慨,小许是这么善良的孩子……可是他转念又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想当初许盛年就是靠着他扮猪吃老虎的本领坐到当年的位置的,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陈院长一阵纠结,终于拿定主意,对男子说:“宽限是可以,但是我看护士拿给我的你的欠费单,已经欠了三天了,我最多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再不行的话,我们也爱莫能助了,如果这样对你开了先例的话对其他人就很不公平。”
陈院长说完转过身去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男子看了眼许长安,许长安还想再说什么被陈院长拿话堵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也不要再说了,到哪里都有个规矩不是?我已经为你破例了,不能再破了这最基本的规矩。”
男子张张口又闭上,又张口轻轻对陈院长和许长安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扭头就走。许长安回头再看陈院长,却被陈院长下了逐客令:“小许啊,有些事你帮到忙就行了,这种事全世界那么多,你帮不完的。好了,你也耽误不少时间了,回去忙吧,我也要忙了。”
说完低下头忙着自己的不再看许长安。陈院长这么一说许长安也好歹将悬着的心放下,回到自己办公室,随意坐到椅子上懒懒趴着,放空的脑袋又不由得想起了这个事儿,许长安晃晃脑袋,随意拿起桌上的文件就看了起来。没想到掀开一看竟然正是前几天她托人找的五年前简心怡一案的庭审记录,应该是今天她带人去院长室的时候送到的。许长安一瞬坐直了身子,将资料放到桌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她的认真程度简直可以跟扫描仪媲美,连极细微的一个用错的标点符号都看出来了,就恨不得拿放大镜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不漏地放进脑子里。数月前秦逸就跟许长安提过简心怡入狱的事儿,现在算算时间,大概也出狱几个月了。留这些天的时间给她放松,真是便宜她了!许长安边看着边用笔在纸上记录着当年邵晋桓状告简心怡时所列的那些罪状。看着看着她的侧重点就偏了,不再是简心怡哪些罪被定下,哪些罪名被驳回,而是邵晋桓所列的简心怡的所有罪状里面,全都是关于简心怡自己的自身思想道德败坏问题,还有跟邵晋风当年的死有关的问题,以及当年许长安在庭审现场时曲溪出车祸的事。没有一件是简心怡做过的关于她许长安的,关于许可的。想到这许长安心里不由得一阵气闷,说什么对不起,说什么要补偿,嘴上说的有什么用?虽然自己是跟他邵晋桓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过去那些事还在那儿啊,且不说自己还在不在意,纵是自己不在意,他如果在意的话也该做些什么去补偿的啊,可是从这个案子里她真是一丁点儿都没看出来!林静静还说什么他满世界找她,真是搞笑!邵晋桓这么有心机的人,他做什么的用意又怎么会轻易让旁人看清呢,还是林静静这么笨的人!许长安颓然放下资料兀自空想一阵,好大一会儿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看问题看偏了的时候,于是懊恼地将桌上稿纸上写下的东西一阵乱涂,然后换了一张纸重新记,这下她终于放对了侧重点。报道上称周黄远死于自杀,邵晋桓状告的那些罪名多多少少有些诽谤的成分,因着这一点才将简心怡原本七年的刑期改成了五年。许长安当时看到这个报道的时候心里很是鄙夷邵晋桓的装腔作势弄虚作假,现在再看,邵晋桓或许真的在简心怡手里吃瘪了,林静静说的倒没错。她又将资料前前后后翻了三遍,将自己记下的一遍又一遍地想,总觉得这个案子这么草率的背后一定是有些什么猫腻的,但她到底想不明白也说不出来。想得一阵阵头疼,许长安将资料放下打算放松一下眼睛站在窗边往外看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有些发黑了,再抬手看看表,竟然已经下班快一个小时了。许长安赶紧收拾收拾打算回家,看的太认真,竟然忽略了时间,小诺这下该委屈了。许长安想到小诺委屈时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弯起。日子无波地过了两天,这两天因为看那男子始终一副浅淡拒人的模样许长安以为他解决的差不多了便把他的事渐渐放下,只在每天巡房的时候才会想起,总是不由得问他母亲的诊更细心更认真一些。今天是陈院长给那男子的最后期限,许长安今早去巡诊的时候那男子看见她就有些躲闪的样子,许长安虽觉莫名其妙,但她觉得男子这个态度该就是医药费不成问题了吧,既然这个事儿解决了其他就没什么好挂念的了。直到她下午下班路过现在只有男子母亲一个病人的病房前,无意间听到了男子打电话。男子的声音好像很是激愤:“你给不给钱?”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给不给钱!”
“简心怡!你够狠!当年我走投无路答应跟你铤而走险,可你当时没告诉我那是个智障!你更没告诉我真的会撞死人!你说只是吓一吓他,可我亲眼看见你冲着我的车把他推了过来!我都看见了!你如果真不给钱,我相信我口中的资料也绝对能卖个好价钱,你看着办吧!”
男子说着啪地挂了电话猛然将手机摔到地上,身子重重依靠在墙上,靠着墙壁滑了下去,从门外的角度看他的肩膀抽搐,似乎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