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战争,这是血路,亡命之徒无后人。幽暗山谷,穷途末路,进此者断子绝孙。恶龙吐毒,爪牙遍布,无时不将人吞噬。死亡之奴,建造坟墓,一生劳苦只为死。你若聪明,及时醒悟,趁早离开幽冥府!”
看来普尔说的没错,东德斯兰已被魔化,一场腥风血雨即将降临。可见那些卧床不起的“沉睡英豪”实乃井底之蛙,他们竟在巴掌大的地中岛窝里斗,因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兽族大打出手,却不知道残存的兽人已被“妖魔化”,成为瑞根魔主的忠仆!原来所谓的和平、胜利与失败均为假象。每打完一场胜战,他们就开始醉酒,“无微不至”的嗜血病毒却如“微笑的俘虏”在他们心中滋生,将之同化。无形的黑暗力量也在万物中滋长,使人加速衰老,最终将他们困死在石棺中。但黑暗势力的增长是无休止的,沉睡与死亡亦无法逃避,越是逃避,身下的阴影就越黑。它屏蔽了外界的危害,内在的腐败却是根深蒂固。无尽的梦魇与无孔不入的血灵不断碾压着他们的不死之心,直到他们恍然惊醒,推开沉闷的棺盖,却发现自己又如行尸走肉,被“糖衣屏障”和“光荣使命”压得喘不过气来。因此他们又以为自己必败无疑,便试图松一口气,跑回沉睡之墓继续喝酒、睡觉,用暗淡的篝火驱散近处的阴暗,用薄如纸张的石棺铺设狭隘的冷床。当他们都被虚浮的“城墙”蒙蔽了双眼时,恶敌又占上了风。因此,邪恶力量将他们重重包围,他们东躲西藏却无路可逃。眼见众光都逐渐被黑暗吞噬,所谓的“沉睡之王”也只能滚回家去求平安了。看来只有在夺命催逼下才能迫使他复返:没有荣誉,却不能止息;唯有如此才能扼制嗜血病毒的增长,不使身心继续腐败;唯有在心灵的至深之处,才能找到真正的安宁。莱特紧握着拳头,却无从下手。摆在他面前的,似乎有五条路可走,却不知该往哪施展拳脚。只看见那条可怕的翼龙正朝他飞来,燃眉之急下又钻入背后的血色荆棘林,捂着胸口,按压着衣领中的水晶挂坠,却感受不到其中的力量,心里惴惴不安。恶龙果真来袭,从鳄鱼一般的大嘴里吐出一口口血色烈焰,焚烧着这片荆棘林。莱特惊慌失措,在荆棘丛生之地里乱跑乱窜,不慎被魔爪般的荆棘刺划破皮,扎破肉,渗出血来。然而,对一个觉醒的沉睡者来说,血与火的攻击就像血杯里的添加剂,或能起到缓解嗜血毒性的作用。这些长长的荆棘刺又让莱特想起那些将灰袍精灵钉死在树上的长钉,倘若他现在也像那些兽人亡魂一样被钉在荆棘上的话,或许真能缓解嗜血病毒与混沌力量给他造成的腐败与伤害,就像放血疗法一样。但如果他未能及时赶回目的地,找到化除嗜血顽疾的秘法,也是适得其反。病根不除,嗜血病毒岂能被野火烧尽?流血越多越如饥似渴,如果伤口没能愈合,嗜血魔嘴不就像火山口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无瑕之血也只能缓解嗜血之欲,稀释狂怒之血,乃治标不治本;一旦碰上“鬼火”,岂不火上浇油,以至失去理智,做出各种蠢事?那条张牙舞爪的大魔龙一直在荆棘林上空搜寻莱特的踪影,吐出熊熊烈火,穷凶极恶,却未能在荆棘林中降落。血荆棘越烧越旺,莱特很快被烈火团团包围,无路可退。而他手里一直握着那把十字长剑,它的剑刃不算长,他却没有勇气将它高举,生怕被恶敌发现,只能像一个无赖一样龟缩在血荆棘之下,眼睁睁地望着汹涌的火浪劈头盖脸向他袭来。强猛的火光照在莱特病怏怏的面容上,滚滚浓烟扑鼻而入,几乎要将他熏昏。眼看他就要像那些血荆棘一样燃烧起来,变成一堆焦炭了。或许这些兽人也都将嗜火而亡——他似乎还能听到身边的“荆棘人”在哭吼:“瑞根强,瑞根壮……”然后就无语了。莱特无奈,此时的他已经自身难保,只能把手按在胸口上。“你无法推倒你我心目中的神像……你可以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但是先入为主,雏鸟无法离巢——即使将你妈碎尸万段之后远走高飞,进入百年沉睡,也无法躲避她的尸毒;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血统,在你心中,在你的每一根血管中;身上流着什么血,就有什么样的境遇,天性即命运,你无法逃避……”莱特不禁想起血族之女利斯的“鬼话”,还有那个恶贯满盈的大血池。诚然,眼前这片血色荆棘林更像一棵根深蒂固的罪恶之树,不仅高大,还捆绑了许多愚昧无知的兽人;如果莱特真有能耐可以将它一刀两断、斩草除根的话,不也会伤及无辜,断绝诸多“生路”?不,或生或死,自有主使。如果命运之神不再守护他,那他所拥有的这一切,岂不瞬间灰飞烟灭?莱特苦恼地摇着头,又想起两百年前对无瑕者莎琳说的话:“如果我真是命运之士,就会更看重日光的辉煌,而非城堡里的珍珠。我也深知,在我那急流的血液中还有一滴命运之血。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一时的感悟,它就像一颗转瞬即逝的星泪,在我心中印下难忘的一刻,却不能将我的心全然扭转,不能!所以现在,我依然是个懦夫!我再也没有勇气面对维利塔斯那些目光如炬的人……”只是火炬与龙火,他只能选择其一:浴火重生,或被火吞噬;莱特胸前的胎记又是什么火呢?“众生之情皆浮云,唯灵力存到永久。”
“还是劝你早日回转,免得日后积重难返。”
两个天遣者都如此告诫他——与其战胜外界的邪恶,不如直面内心的阴暗;与其征服世界,不如攻克自身。可惜现在,莱特也把自己的回头路给断绝了。“若不被厄运之墙碰得头破血流,你就是无法从崖边回头!别忘了你是命运之士,这些凡夫俗子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毋须安守本分,走自己的命运之路。不要再背道而驰,在凡尘中苟且偷生了!”
阿梅利曾对他话。此时的他已经走到魔法屏障的最北端,登上险恶的大火山,若不是被这条火龙发现,被血火困扰,莱特可能还会继续攀,一直攀到万劫不复的火山魔嘴。顺风顺水往往是活见鬼,殚精竭力往往会错失良机。莱特不得不将水晶挂坠从衣领里掏出来,这个被三色光充满的挂坠已失去明亮的白光:即使将所有的光彩汇集起来,如百花齐放的山野,或绚丽的彩虹,也只是日光的“仿照”,在锐不可当的黑暗势力面前依然微不足道。唯有白光,才能驱散黑暗;唯有融入秩序之白光,借助无形的命运之灵力,才能战胜无形的混乱势力。一口清泉,胜过无数美味佳肴!盘旋在莱特头顶上的火龙终于发现他的藏身地,发出凶狂的怒吼,俯冲而下,嘴里吐着熊熊烈火,犹如一根燃烧的巨矛向他投掷过来。而此时的莱特也意识到自己是“最后的沉睡者”,潜力十足,身负重责。天遣者只能协助他,不能代替他。正因为如此,他才那么容易被恶敌发现,包括血族军队和眼前这条恶龙。于是,莱特将十字长剑举向这条扑面而来的火龙,坚毅之光从他眼里迸出。虽知灵光圣剑只是一把钝剑,却依然将它高举。与此同时,他胸前的天遣者挂坠也终于死灰复燃,亮起了白光。血色烈焰如汹涌的瀑流倾倒在莱特身上,将之变成“火人”。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剑高举,把胸前的挂坠紧握在手中,直到他变成一束耀眼的白光,从俯冲而下的火龙身上一穿而过……白净之光被强大的心力链结牵引,划过暗淡的夜空,在精灵森林西边的净化广场上空垂落,即时变成一个人的形状——莱特惊讶地环顾着,发现自己来到天遣者阿梅利身旁。满头白发的阿梅利骑着洁白的独角马,举着白银圣杖,亮蓝色的光束从杖顶上升腾,撑起一顶光伞,保护着其中的人。他们跟在阿梅利身后,走出净化广场,莱特的突然出现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惊吓。原来此地已被血族军队占领,地上死尸横陈。光之护罩外面,是一群摩拳擦掌的血族士兵。净化塔上的灵光球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血族的军旗。看来阿梅利已经放弃抵抗,只能护送这里的幸存者和精灵士兵离开。想必此地的灰袍净化者早已不知去向,留下一大群顽固不化之人,将净化广场变成一个花天酒地的菜市场——从广场上七零八落的蔬果和血肉模糊的牲畜、闪闪发亮的金盘银杯,还有广场周围那些华而不实的已经被血族之火烧得体无完肤的石头房屋就可以看出来。这里也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正如莱特刚从百年沉睡中醒来时的噩梦——西边的黑暗也令他无法直视。“雷德投奔了瑞根,魔族大军兵临城下……还有血荆棘……”莱特走到阿梅利身旁,把恶王岛的险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很好,这是解药。”
阿梅利表情严肃,从兜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递给莱特:“这是祛除嗜血病毒的药方,其中包括血样和阳光兰。其他药材在维利塔斯堡下层的药房里找。”
“我将恢复它往日的光彩,我将带它回来。”
阿梅利离开高地之前已倾吐衷肠,如今这朵枯萎的阳光兰已成粉末。但它的药效果真如她预想那样灵验吗?它真能使沉睡者恢复“往日的光彩”?“谢谢。”
莱特眼睛一亮,将之收下。“还有……你的项链。”
“你先留着。”
阿梅利对此不屑一顾:“我想,你还需要它。”
阿梅利点了点头,目光凝重。莱特又把项链收进自己的衣领,随人群前行,不祥的阴云又浮上他的额头。脚下传来深沉的震动,一股辛酸在莱特心里搅动。林地上的花草慢条斯理地摇摆起来,大地似乎在隐隐作痛。透过光之护罩,莱特看见森林里还有许多人在逃亡,有些还骑着马。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那就是维利塔斯。但他们的脚步并不快,仿佛被一种无形的黑暗力量扼制。一个精灵小女孩跟着人群奔跑,脚步慌乱,如同一只被猎人之箭射伤的天鹅。她手里拿着花环,好像这是她的王冠。她脚下的花草已枯,荧光焕发的阳光兰化为灰尘,如同沙漏里的流沙。尽管如此,她还是紧握着那个花环不放。地震愈发频繁,眼前的林地渐渐暗淡。草木枯干,花叶凋残。雀鸟离开自己简陋的窝巢,纷纷飞向精灵高地。一大群吸血蝙蝠从人群上空飞过,如密集的黑蚊,发出逆耳的鸣叫。光之护罩外的人不得不掩耳前行,行速由此减缓。看来敌方已派出他们的“探子”前往精灵高地,如此一来,卫城大军的弱点也将暴露在外敌眼下。到那时,魔兽大军必将攻其不备,掐其软肋,如海潮灌入破漏的船舱。那个精灵小女孩跑得很慢,眼看那些凶悍的血族骑兵就要追上她了,无助的她哭了起来。防护罩内的阿梅利眉头一皱,眼眸被闪烁的电光照亮。此情此景好像让她想起什么来——在南净化塔,她已在梦中预见到。“御敌——”阿梅利大喊了声,将手中的白银圣杖向上一举,光之护罩瞬时消失。人群外围的精灵士兵剑拔弩张,从血族骑兵背后突袭,将许多嗜血骑士从奔跑的黑马上击落。如此背袭并没有及时阻止那个向精灵小女孩紧追不舍的黑甲恶敌。莱特感受到这些血族士兵身上都带有血族领主的黑暗力量,而且雷德的召唤体也都披上了僵冷的铁皮。精灵士兵在奋力追击同时也有后顾之忧,他们仍须保护阿梅利身边的祈祷者和撤离中的平民,稍有一丝怠慢,敌人就会破防,使手无寸铁的幸存者重遭血洗。阿梅利见状,不得不把手中白银圣杖交给身边的一个祈祷者,随后取下挂在背后的白银长弓,抽出一根锐箭,瞄准眼前的嗜血狂徒。可惜目标已经跑远并且钻入密林,消失在天遣者视野中。阿梅利闭上眼,凭心眼观望,见那个全身乌黑的血族骑兵已追上那个女孩,正向她伸出黑手,好像要抓她做人质。女孩已经无路可逃,后背紧贴着树杆,手紧抱着花环,惊恐地望着身前的黑影,眼里的泪水已经枯竭。阿梅利手一松,绷紧的锐箭脱弦而出,变成一道游动的白光,霎那间穿过茂密的树丛,如灵巧、迅猛的白燕钻入恶徒的头盔。女孩面前的血族骑兵脑袋一晃,从马上跌下来,当场毙命。莱特心头一震,这一幕又让他想起阿梅利在沉睡之洞里使出无形之力捕获那个东躲西藏的小行尸时的情景。她手中的白银长弓就像一条秩序之律制成的长鞭,逆贼纵有三窟,无论跑得多远也都难逃法网。看来这一招又要让那些在她背后说三道四的人看傻眼,尤其是沉睡者莱特了。就在不久之前,莱特也在精灵之军攻打黑云城一役里领教过此弓的威力。只是左眼红、右眼蓝的他还缺少一只“法眼”,即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鞭长莫及,无法击中远隔千里的劲敌,唯有天遣者可以。这不免令他有些泄气,甚至易怒。看来天遣者的告诫依然生效:“你们的武器是灵力,不是剑。”
“眼光放开点,莱特。嗜血病毒的解药并不难找,此处无花别处采,小女孩都知道这个。”
阿梅利见他面色低沉,就冲其建言。哪知莱特妒火中烧,悻然抵触:“人手捏造之花都必朽坏!”
“我正担心,你的脑筋是否被恶王岛的山火烤坏了。”
阿梅利不悦地望着他:“倘若无人能助你一臂之力,我看你还能待多久?要知道,我完全可以不从‘他山之石’的角度对你另眼相看。”
“或生或死,自有主使。即便你是我的右眼和右手,也无法取代我。而且,你也只是把我当成一块朽木。”
他说。“我没这么说……哦,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人?”
阿梅利冲其惊鸿一瞥。“我是说,我的路无人能替我走,唯独命运之主让谁走,谁才可以走!”
莱特语气铿锵。“那你又凭什么特质说你可以走?”
阿梅利追问。“凭我这话,和我脚下的路!”
莱特斩钉截铁。“但至此至今,我只看到恶王岛的血火在‘干柴’上焚烧。无论你怎么说,都口说无凭。”
阿梅利的眼神变得有些焦虑了。“东德斯兰死局已定,即便是一家之主,也是无能为力。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仅此而已!”
莱特终于道出内心的隐情。“难道你还想赴汤蹈火,去死地里找希望?或是回你的老窝,再睡一百年,或一千年?”
阿梅利直视着他,目光如箭。“我只想找回我自己,再睡多久都无所谓!”
莱特心烦意燥。“好!”
阿梅利也失去了耐性,“既然你不再需要我,那就走你那空前绝后的独木桥去吧。再说,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装备。”
“没错!”
莱特也赌气地说:“我也不想再讨论这些发霉发臭的话题。如果你想要回你的东西,完全可以伸手从我身上夺去!”
每被阿梅利如此劝说,莱特原先筑起的心墙就越强化:或是固执己见,或是清晰明确。两人就此拉开一小段距离,不料此时,那些气焰嚣张的血族骑兵和步兵又调转过头来攻击天遣者周围的人群,几个失去光之护罩和精灵士兵保护的平民顷刻死在嗜血者的乱剑下。莱特见状,把手一伸,试图向敌人释放出几道闪电,无奈发现他的心力也“失灵”了。唯有阿梅利挡住了这波凶险的入侵,她接连射出十几根箭,将这些破防之敌一一击毙。眼见恶敌退散,却依然蓄势待发,虎视眈眈,阿梅利收下了武器,将祈祷者手中的白银圣杖接过来,随即一举,光之护罩又渐渐开启。与此同时也有许多来不及逃离的林中人赶紧跑回精灵士兵的保护圈内,包括那个被血族骑兵追赶的精灵童女。“艾玫!”
那女孩又泪汪汪地向她跑来,就像阿梅利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不出所料,直到现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包括那些精灵士兵都把她当成她姐姐了,或许只有心眼超强的沉睡者能将她们俩区分开来。但是如今,莱特还要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吗?“你父亲呢?”
像上次那样,阿梅利又忧心忡忡地望着她,问她类似的问题,回应她的,也依旧是一个哀伤的沉默。一个着装考究的精灵男子替她道出了实情:“我们听说西净化广场生意好做,就跑到这来。你的军队之前来过,祈祷者劝我们回城,但…….”那人说不到几句,就懊恼地退到人群中去了。“这群衣冠禽兽夺走了我们的一切,还有一些人也被他们抓走了!”
又一个精灵男子匆匆说道。想必利斯麾下的血族大军已经前往精灵高地,只派出一队血族骑兵和召唤体步兵来抢占、掠夺该地。看来他们肚中的食物和身上的华服也都无法让他们变强,无法抵抗这区区数百名血族恶敌。就连天遣者也不得不放弃这片杂乱无章之地——土地早晚要失去,人命才要紧。在光之护罩保护下,西塔的幸存者们逃脱了血族军队的阴影,透过雾霭蒙蒙的森林,远远望见巨墙般的精灵高地和时明时暗的维利塔斯堡。哪知此时,天上又出现两团血色烈焰,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两条燃烧的大飞龙。撤离的人群又开始慌乱起来。莱特也愕然发现,这两条龙就是恶王岛魔窟里那两条刚成形的飞龙,没想到它们的火气变得如此之旺。水龙死后,火龙又生,地中岛真是水深火热。一条飞龙率先从空中俯冲下来,拖着巨鳄般的庞大身躯,从嘴里吐出汹涌的火浪,将光之护罩灼出一个大洞来。骇人的阴影又笼罩在闻风丧胆的人群上,两条扬威耀武的恶龙又使他们惊恐不安。一排排烈火从上扫过,阿梅利及时收紧了光之护罩,将光的能量集中起来,汹涌的龙火被护盾般的光之护罩化解,保护了她和她身边的命运之士、祈祷者和幸存者。但是那些失去护罩保护的精灵士兵就没那么走运了。在毒火的侵袭下,牢固的银甲很快熔化,连同他们的血肉之躯,也化作堆堆焦炭。阿梅利急忙拔出挂在背后的审判之剑,朝它们释放出亮蓝色的闪电。但这对强大的魔族生物来说简直无关痛痒,反而加增了它们嚣张的气焰。精灵弓箭手射出的银箭也被火龙身上坚实的鳞片弹开。它们每喷完一阵火,就甩起巨蟒般的长尾巴,像两条火鞭一样横扫着可怜的精灵战士。他们身上的护甲都被龙尾上的尖刺扎破,又被甩到高空,摔得粉身碎骨。有些落在树冠上,但也伤得不轻。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幸存者又被突如其来的厄运打散。眼见精灵卫队兵败如山倒,恐慌之下,他们纷纷逃窜,因而沦为飞龙的猎物。两龙飞进密林,追击奔跑的人群,片刻之余,便有多人惨死恶龙嘴中。不仅如此,林中还有许多潜伏的黑狼和其他虎视眈眈的恶兽。看来厄难早已铸成,这些人都必死无疑,如普尔说:所有能够活到黑暗降临之日的人均为无耻之徒,连同坠落此处的灵魂,都是堕落之魂。难道,就没有例外吗?“快,把这孩子带进维利塔斯堡!尽量保护更多的幸存者。”
阿梅利急忙对身边的祈祷者说,把白银圣杖交给他们中的一个。“只要信心十足,齐心协力就能激活。赶快回城吧!”
莱特抬眼一望,见森林上空那两条疯狂肆掠的火龙已从两个方向同时飞来,便拔出挂在背后的灵光圣剑,闭着眼默念出精灵圣语,将灵光圣剑点亮后举向不远处的火龙,射出耀眼的金光。光束落在恶龙身上,化成缕缕闪电,虽未伤其一根毫毛,却转移了邪恶的注意力,使之从奔逃的人群头上一掠而过。莱特也举剑奔跑,同时不忘冲其射出金光。“快跑!”
阿梅利骑马从人群旁边跑过,把手指向东边的精灵高地,吩咐所剩无几的幸存者随祈祷者们一同撤离。无奈人群里也传出不少杂音:“我们就这样像木偶宠物一样被驱赶到高地坟场,还谈何避难?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他们当年如何将东德斯兰的第一个净化者逼入死地。我们宁可与野兽为伴,也不想去那石头棺材般的豪宅里喝那日渐腐烂的茶!”
“对!与其赴死,不如去已死的净化者霍利的家!”
许多人都如此叫喧。于是这些幸存者都离开了“靠山”,作鸟兽散。而那些祈祷者也受到不小的惊扰,光之护罩随即消失。一个祈祷者抱起那个精灵童女,急速逃离。天遣者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骑马疾奔,举起背后的白银长弓,连续向这两条飞龙射出银箭,但都被它们坚韧的龙皮弹开。她又试图瞄准飞龙的眼睛,但是这些闪亮的“白光”一旦射出,就被它们发现。龙眼一合,便将这些尾随的“白燕”弹开。看来这把“秩序之弓”也对付不了这些“厚脸皮的家伙”了。不远处传来低沉的震动,如汹涌的海潮冲击着岸边的礁石,好像有千军万马冲着精灵高地驰骋。而就在高地陡崖附近,一个出其不意的场景又将莱特牢牢吸引。他在树丛中窥见铁匠德芬斯身披精灵银甲,手握铁锤,与身前的黑甲骑士吵得不可开交。这血族骑士虽然罩着黑盔,但莱特依然可以从他的声音里认出叛徒斯通尔的身份来。没想到他们兄弟俩会在这兵戎相见。“在你偿还我足够的报酬之前,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穿着我亲自打造的铠甲离开!”
德芬斯愠怒地说:“要么付款,要么放人,不然就脱下铠甲!”
此时莱特发现斯通尔背后还有一队人马:几十个手无寸铁的平民都被全副武装的血族士兵押送,原来西塔还有一大半“幸存者”被血族军队俘虏了。“为什么你一定要拿这个来侮辱我呢?”
斯通尔漠然说道:“据我所知,你也是一个叛徒,也帮了另一个大叛徒许多忙,他付你钱没有?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省点事,和睦相处呢?”
“为什么你要走进痛不欲生之火?为什么你要祸害诸多无辜之人?”
德芬斯愤然大喊,把锤子举到对方面前:“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加入血族?我们的亲人都在黑暗之日被兽人杀死,后来才发现这些都是雷德的阴谋!还有莎琳,也被他害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血池的事,他一直在借刀杀人,而你竟也如此厚颜无耻!”
满腔热血的德芬斯又让莱特想起他在“乐极生悲”酒馆里说的那番话:“该死的兽人畜生糟蹋了我们的田地……我们心有余力不足,除了廉刀和锄头外,再也找不到更多的武器!看看我这只可怜的眼睛,它就是被兽人的弓箭射瞎的。我本来还有一个儿子,但他也被那些可恶的兽人抓去吃掉了!现在我只剩下一个弟弟,如果还要再失去什么的话,这辈子就甭想再活下去了!”
“比起我们的伟业,这点牺牲不足挂齿!”
斯通尔拽起了拳头,傲然说道。黑暗力量在他身上蓬发,背后的披风巍然飘摆。“不是血族,而是多族!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才能打破死的牢狱!”
“此话我已经听了几千年!”
德芬斯叱道:“别以为你们人多势众就怎样,黑影之下,全都无耻!如果你还想我行我素,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便举锤欲砸。大地一直在战抖,比之前剧烈。莱特感觉到有一支大军正从高地的东南面火速赶来,想必是利斯麾下的血族大军。两条凶猛的火龙依然盘踞在精灵森林上空,到处寻找可吞吃的人。阿梅利发现它们的腹部正在鼓起,并且变红,好像又积聚了大量的火气。一声声狂暴的嘶吼有如巨雷,响彻长空,恶龙凶相毕露。就在这时候,莱特终于从暗处挺身而出,绷着脸,拔出剑,走向两个争吵的人。血族士兵一看见他,也都拔出剑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沉睡者?那个睡死在精灵高地里的人?”
斯通尔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冷笑了一声:“冤家路窄。”
“莱特?”
德芬斯向他投来欣慰的目光,“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有人说天遣者去了西塔,我闲着没事,就为你取来这套战甲。还缺个胸甲,其他的我已经加固了。但现在,我不希望你替我出手。”
“没事,我想看看这套战甲是否合身。让我跟他来一次公平的较量吧。”
莱特坦然说道。望着这些银光闪闪的铠甲,他又自惭形秽——他早该穿着它驰骋于战火纷飞的沙场,却没想到两百年后的今天,他所面临的大敌又变成什么。大地又在发怒,一次比一次暴烈。精灵森林遽然狂风大作,枝叶摇摆,尘土飞扬。邪恶力量好像已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滔天巨浪扑向精灵高地,势不可遏。魔法屏障上空,众星隐去,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和边上那圈惨淡的“光环”——黑日爬上树梢,变成一个“大圈套”;就连浩然正气的大英雄,也不敢多看它一眼。仅存的光源只有魔法屏障的闪闪电光和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急促的钟声、怒吼声、厮杀声和惨叫声从高地传来,漂移不定,却是惊心动魂。在森林上空狂舞的火龙又吐出它们肚中的烈火,焚毁一切活物,包括那些涌动的树木。看来这两头发狂的恶兽也知道时候不早了,于是将满腔妒火发泄出来,一有风吹草动就拼命吐火。片片林地变成火海,许多人和动物都被烧成“烤肉”,随后被恶龙吞进肚中。面对如此险情,马背上的天遣者只能奔向精灵高地,如落难之人,仅凭信念与心力突破重围,四处躲避这些劈头盖脸的恶气。然而与此同时,机警的天遣者也发现这两条火龙并非刀枪不入。当它们鼓起胸膛,将要发火时肚皮也会变薄。于是阿梅利又取下背后的“秩序之弓”,但是,当她把手摸向背后的箭筒时,才发现此时仅剩一根箭了。没办法,她也只能将唯一的锐箭挂在弦上,瞄向其中一条朝她逼近的火龙。此龙腹部鼓起,腹中的火正在酝酿。阿梅利见状,策马前冲,闭上眼睛,集中心力瞄准恶敌。飞驰的火龙又发出骇人的嘶吼,震开天遣者的心门。阿梅利眼一睁,手一松,弦上的银箭迸射而出,变成一条迅猛的“银蛇”,风驰电掣。秩序心力使之越飞越猛,最后刺入火龙柔韧的肚腹,飞钻而入,直达心脏。不可一世的火龙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熔岩般的血火从肚中喷涌而出,如火瀑倾泻在树冠上,化为道道乌烟。此龙很快闭上它邪恶的红眼,就像一只被混沌之火熏死的大苍蝇,从高空急坠而下,跌落在烟火升腾的林地上,发出地震般的声响。另一条火龙看见它的同伴一命呜呼,便发出更凶狂的怒吼,不断吐出熊熊烈火,看上去怒不可遏。阿梅利又骑马奔走,左躲右闪。独角马不安地嘶叫着,在烈火中急速穿行。为减轻重量,加速奔跑,阿梅利不得不扔掉箭筒。火烧到她的白袍和独角马上的皮毛。然而十万火急中,这点灼烧之痛又算什么?此情此景又让她想起之前在南塔上的噩梦:精灵森林正在燃烧;血色烈焰覆盖林地,许多人倒在地上,在烈火中垂死挣扎;发狂的恶兽到处乱跑,吼叫着,追赶着林中之人,将他们撕碎、吞噬;汹涌的火浪从阿梅利背后袭来,她的头发和衣服随即着火,她的皮肤也开始发焦、冒烟、脱落......在精灵高地西端的陡崖之下,莱特正与精灵之军的叛徒——黑骑总将斯通尔展开殊死较量。他已穿上德芬斯带来的银甲,手持灵光圣剑,将燃烧的狂怒之剑的攻击一一化解。看来这把十字钝剑适用于防守,剑刃不太长,却足以在猛攻下稳立如山。然而嗜血成性的斯通尔已将莱特看成一只待宰的羔羊,得寸进尺,不断进攻,又用他的肩甲将对方连人带剑撞倒,随后便是疯狂的砍杀。莱特不得不举剑硬撑,挡住对方一连串的攻击。失去心力的沉睡者只能凭借单纯的信念沉着应战,每次跌倒后还能再爬起来。庆幸的是,他还发现身前的嗜血骑士无法向他施加无形之力,冲他而来的黑暗之力好像都被他手中的灵光圣剑吸收并化解了。莱特的信心更加坚定,灵力从心中涌起,驱使他抬起金光四射的十字长剑,向对方射出明亮的光束,击中目标,迸出缕缕闪电。但这一招对血族来说也不灵验,反而激化邪恶的怒火,回应他的,是一道刺眼的血色闪电。莱特避之不及,被闪电击中,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得不轻。幸好他还有头盔和结实的肩甲护着他,重创才得以缓解。凶狂的龙吼回响在风火交加的森林上空。马上的阿梅利一抬头,看见那条发疯的火龙肚中的“怒火”已经平息,从空中俯冲而下,冲她追来。她赶紧拽了一下马绳,独角马发出惊颤的嘶鸣,加速奔驰,身后的恶龙也扇动了几下翅膀,紧追不舍。难料就在这时,天遣者阿梅利竟然放缓了马步,调转马头,朝这条迎面扑来的大火龙迎去。随后,她拔出明晃晃的审判之剑,点燃剑上的蓝色火焰。丑恶的龙翼扇出腐臭的火烧之气,疾跑的独角马踏出劫后余生的芳草之息。与此同时,飞驰的火龙也再次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朝天遣者吐出一大片血色烈火。翻涌的烈焰映出阿梅利严峻镇定的面容,亮蓝色的眼眸在火光中闪动。她将手中的审判之剑向后挥起,借助骏马疾驰的速度,试图将利剑掷入滑翔而过的龙嘴中。没想到此龙喷出的烈焰如此猛烈,以致漫过长剑,熔化了她手上的皮肉。握剑的手即刻变成苍白的骨头,阿梅利一急之下拽起马绳,同时使出心力把剑掷向发红的龙腹。但这一掷不是很有力,审判之剑在混沌之能冲击下失手。但与此同时,独角马也高高跃起,马头上的尖角刚好顶在龙腹上,扎破了它的肚皮。滚烫的血火从龙肚中倾泻下来,落在他们身上。独角马发出一声惨痛的嘶鸣,摔在地上。阿梅利从马背上跌落,打了几个滚,身上的龙火很快熄灭。然而当她从地上爬起来时,才发现身上的白银胸甲已被岩浆般的龙血烫破,所幸没有引火烧身。阿梅利急忙卸下身上还在发红发热的胸甲,受伤的右手不住地颤抖,天遣者之血不断滴落,血管和皮肉逐渐生长,受伤的手又逐渐痊愈了。随后,她把手一挥,借助心力捡回掉落在地上的审判之剑,点燃剑上的秩序之焰,强有力地挥了几下。那条熄火的飞龙栽倒在燃烧的林地上,发出笨重的撞击声。而天遣者心爱的坐骑也倒地不起,在燃烧的血火中发出声声惨叫。无暇旁顾的阿梅利又疾步走向那条苟延残喘的大火龙:此龙似乎伤得不重,只是在喘息,伤口正在愈合,见她从不远处加速奔来,便又挺起狂傲的龙头,试图喷出它残余的龙火;不料,那一肚子火已经发泄完,迎接天遣者的,也只有一声誓死对抗的恶吼了。阿梅利见状,立即将手中的剑倒握,借助奔跑的速度和强大的心力把审判之剑掷入张开的龙嘴中。这一次,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审判之剑如锐箭射出,秩序之火熔化了龙嘴中的肉,锋利的剑刃刺破了龙头骨,从龙的后脑勺上一穿而过。第二条火龙也一命呜呼,就地倒毙了。猖獗一时的恶龙终于被消灭,庞大的身躯被龙肚中的余火点燃、焚烧,在滚滚浓烟中化为余烬,在余烬中渐渐化为焦土。可叹灰袍净化者克雷森杀死了一条游弋的水龙,自己也丢了性命,天遣者阿梅利却连续杀死两条横行在空中的大火龙而毫发无损。看来只有天遣者才是恶龙的克星,这些外表刚硬、内里不堪一击的狂龙并不是她的对手。阿梅利手一伸,又将插在树杆上的审判之剑夺回。此时刮起了飓风,化为焦土的火龙又变成缕缕黑烟,向林地某处飘飞而去。阿梅利一阵惊疑,抬头一望,发现两龙坠落之地相隔不远,原来它们的残骸正渐渐化为黑暗力量,这些“残渣”又像莎琳试管中的黑渣一样在某处聚集。阴影又笼罩在天遣者头上。十字长剑金光闪闪,莱特紧握此剑,吃力地抵挡着黑暗骑士斯通尔向他释放出来的血色闪电,照出坚忍不拔的面容。闪电被灵光圣剑吸收,剑刃愈发白亮,持剑者睁不开眼。站在一旁观战的德芬斯为他捏了一把汗。“为什么你要背离天遣者和命运之神?”
莱特怒问对方。“因她试图夺走我的荣光!”
斯通尔吼道,狂野之声积压在他的黑盔之下。“你只是在异想天开做白日梦!何不像你哥那样脚踏实地?”
莱特大喊,顿时想起阿梅利在查尔尼斯荒原上的宣告:“因它只是一片荒土,其荣誉实属虚无……没人可以踩着这堆粪长高一寸!”
“若是如此,为何不放手?”
斯通尔说着,又释放出更强烈的延迟闪电,将对方逼退。“我不在自己床上,乃在命运之神梦中!”
莱特断然说道:“我不为自己而活,乃为命运之神圆梦!”
“哈哈…….”斯通尔又发出冷傲的笑声:“是维利塔斯,还是你那个不可一世的畸形儿?”
如此一说,莱特心里又骤然一阵虚寒。莎琳的消失已经给他造成难以弥补的伤痛,以至后来一直在孤傲与执着中徘徊,一直走不出“私生女”的阴霾。狂怒之血从莱特心中涌起,命运之力又被突如其来的混沌之力逐渐蚕食,如龙火焚烧下的精灵森林。十字长剑上的光渐渐暗淡,在血色闪电的攻击下,莱特步步退后,一直退到陡崖之下,后背紧贴着僵硬、突兀的岩石。“让我把话说清楚吧,”斯通尔不断向莱特施压:“天遣者要我脱下军长的头衔,把这个殊荣套在昏头昏脑的百年沉睡者头上,让我充当这个蠢货的弼马温!换做你,你会怎么想?”
对方的话又让莱特想起阿梅利在北塔暗讽他的独生女利维亚的情景。不远处的厮杀声变得更加凶猛,大地又在剧烈地颤动,森林里的大火已经烧到高地附近。莱特的心不安地跳起来,眼里透出彷徨的神色。烈火包围中的天遣者依然锲而不舍,她来到深受重创的独角马身旁,试图借助灵力来治愈它;可惜没有成功,只能安抚它,让它平静下来。但阿梅利仍然感受到它的痛苦,于是不得不忍痛割爱,把手放在独角马的脖子上,使出心力,勒住它徐缓跳动的心脏,给它一个永久的安息。这匹伴她多年的老马终于走完全程,卸下它沉重的负担,魂归天界之城。阿梅利又凭直觉走向那股隐藏在密林中的黑暗之力,阴邪的人形逐渐显现,正如她脚下的阴影从地上徐徐爬升。此情此景又让她想起自己在维利塔斯堡的典礼大厅缅怀天遣者艾玫时出现的幻影——那个向她咆哮的黑影!阿梅利眨了眨眼,还以为是幻觉,定睛一看,却吃了一惊。难不成这家伙还真能伪装成天遣者艾玫?阿梅利困惑地注视着它,就像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直到对方发出阴冷的话音:“不温不火即是光,强烈之光即是火;两者同为一体,无法将之提取或分离。只有毁灭,才是真正的净化。狂怒之血即是火,血火同源;血族与魔族,已经合二为一。”
“利斯!”
阿梅利叱道,把剑指向了她。哪怕恶魔变化多端,她也可以凭借明亮的心眼认出它的原貌。如今利斯已经“成魔”,或更确切地说:已被魔化,与黑暗魔法融为一体。天遣者阿梅利忍着绞痛的心伤,挺着严厉的面容直视着眼前的妖灵。强大的混沌之力在利斯身上蓬发,眼里透出腥红烈火。只见她露出“阴笑的利齿”,仰起脸,张开拉长了的大嘴,从嘴里拔出一把燃烧的曲刃长剑。“有其母必有其女,仇恨之剑在血火中孕育。”
持剑的利斯又发出冷飕飕的嗤笑:“我,才是天遣者。你,只是一个伪善的异类!”
阿梅利已经没有心思去搭理这些恶言恶语了,她也点燃审判之剑上的蓝色冷焰,二话不说就冲她飞奔而去。两把火剑交织在一起,如同两股拧卷的旋风……“无形之力,源自无体。仅凭信念,尘埃落定。顽固之丘,瞬间挪移。”
“你更需要灵力,而非大凡之心力。”
“……人所拥有的一切皆为道具……须时刻铭记你的身份,选择光明之路,拾起秩序之剑,取悦命运之主。”
贤者之音又在莱特心中回荡。金光四射的十字长剑在腥红闪电的攻击下渐渐白热化。面对敌手强猛的攻势,莱特依然双手握剑,扬起脸,把剑柄顶在胸前,同时感受到天遣者项链不断强化的热量。灵力在他心底迸发,从他胸前的挂坠向灵光圣剑传达。莱特目光一挺,手腕一转,随即将黑暗骑士射来的闪电全部反弹。“黑暗只是我脚下的阴影……它是我的脚凳,使我站得更高,望得更远。正如我从脚下的泥土找到食物,但我不再是尘土。我深入黑海却不被掩埋,乃是汲取最原始的力量并将其转化为亮光,遨游其上。”
看来,沉睡者之前的感言已经应验了。强劲的闪电落在泥地上,尘土飞扬。莱特全力以赴,向前迈出一小步,将灵光圣剑稍稍抬起,闪电即刻弹落在黑甲骑士身上,将其击倒。这位叛徒从没料到他手中的闪电也会如此“背叛”他。傲慢的伪精灵终于耗尽他的黑暗心力,仰倒在泥地上,喘着粗气;望着身前的滚滚尘烟,红光闪闪的眼睛暗淡了下来,嗜血长剑上的血色烈焰也熄灭了。就在敌人喘息歇气之时,莱特却像一头凶猛的孤鹰,从弥漫的烟尘里冲出来,举着发亮的灵光圣剑砍向地上的斯通尔。对方急忙抬起手中的武器,挡住对方强烈的进击。但是莱特已经占上了风,他的进攻就像一座崩塌的高山,倒向他脚下的阴影,势不可挡。在他的一连串重击下,黑暗骑士的武器终被击落,漆黑的头盔也被砸开,露出一张灰白、糜烂、如死一般的面孔来。义愤填膺的沉睡者把剑高举,正想用这把锤子般的长剑砸开这颗不可一世的脑袋,不料眼前一晃,逝去的阴影又重现出来。眼前的斯通尔又让他想起那个惨遭刺杀的兽人国王:魔法骑士的心已被烙铁般的怒火灼伤,愤怒与仇恨在他心中翻腾;“雷德一世”已被混乱之力主导,而不是主宰一切的命运之神!“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神!我,就是神!我将摆平所有的事!”
往事又历历在目:莱特好像又看见那个愤怒的少年坐上那把溅满暗红之血的御座上,怒视眼前的精灵长者,眼眸仍被血火充斥;随后是一场场大屠杀,从城内到城外排山倒海地蔓延开来……不,我不是他!气喘咻咻的莱特思忖着,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犹如雄鹰收拢了强有力的双翼,漠视着脚下的黑影,渐渐手软。倒地不起的斯通尔又让他想起之前的黑骑总将霍斯曼:他虽死过一次,却是狗改不了吃屎;死性不改的他依旧被锐不可当的黑暗力量逼入绝境,未能悬崖勒马;即使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也为时已晚;在厄运车轮的碾压下,他已经积重难返,如黑日般继续坠落、沉沦;这就是嗜血者,如雷德所言:若非如此,就得饿死!一方水土一方人,这本是一片饥渴的苍凉地土!莱特悲愤地思索着,同时也为自己生来就是命运之士而万分荣幸。但这棵所谓的“生命之树”,又有多少成活的可能呢?于是,莱特木然转身,背离斯通尔,走向陡崖之下的铁匠德芬斯,正想跟他说话,不料又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嘿,莱特!”
只见德芬斯一声大吼,手持铁锤迎面冲来。莱特不知所然,还愣愣地望着,以为他也走火入魔了。不料对方与他插肩而过,把锤子高高举起,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扑向地上的黑甲骑士。莱特扭头一看,骤然打了一个惊颤。哪知倒地不起的斯通尔依然血性不改,苟延残喘的他还妄图使出他残余的黑暗心力,向背离中的莱特掷出手中的武器。难料德芬斯已看出端倪,便先前一步,用他宽阔的胸膛挡住他弟弟飞刺过来的嗜血长剑,随即扑倒下去,手中的铁锤猛砸向斯通尔的头。两股鲜血在莱特眼前飞溅而出,其中几滴热血洒在他呆愣、僵冷的面容上。“德芬斯!”
莱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脸惊诧地跑到他身前。只见倒在嗜血骑士身上的铁匠已经奄奄一息,口喘虚气。他身前的剑已经穿透他的胸膛,鲜血淋漓。但他的手仍紧握着锤子不放,这把锻造过无数精湛武器和战甲的“神锤”已将斯通尔的头砸得稀巴烂。“你……必须杀死你的过去,抹除你犯下的过错。你不能……回避。”
德芬斯忍着剧痛,扭过脸来对他说话,语气愈发虚弱。“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救我?”
莱特懊恼地跪在他身前。“我们都必须斩除这些腐化的根源……及一切虚浮的梦想,”德芬斯气喘咻咻,“哪怕是我们最难得的事。但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想将我的杀亲之仇迁怒于你……我无法靠近雷德,然而当我把你牵向敌营时,我本有许多机会对你下手。但我们……或许都没想到……自己也会留下这样一笔……孽债。”
“不要再说了,德芬斯,让我带你回城吧!”
莱特又在失望中吐出苍凉之语,紧握着他的手。对方的手依然炽热,莱特的手却冒着冷汗——这一剑明明是而冲他来的,死的应该是他!“命运已注定,无法背离……”德芬斯说,语气微弱如风中残烛。“但请你原谅,你女儿……被人藏在树洞里……或许那……会更安全。”
他颤着手,捂着衣兜,吐出最后一口气,随风而去。斯通尔带领下的血族步兵见血族军长斯通尔已死,便又拔出武器,迈出胆怯的步子,向莱特逼近。受其押送的幸存者见这些血族士兵不再管他们了,于是朝附近一条山坡逃去。莱特眼睁睁地盯着血泊中的这两兄弟,心有余悸。为什么他总是留下后患?难道这就是“命运之士”?命大招风,难道他的“命大”是根植于他人的不幸之上的?眼见血族士兵已将他包围,莱特赶紧把手伸进德芬斯的衣兜,取出来一张羊皮纸,那是一张地图。随后,他又举起灵光圣剑,愤声一吼,挥向来敌……在森林某处,天遣者阿梅利仍与魔化的利斯殊死搏击。白净的衣裙如海涛起伏,在烈火焚烧的林地上跌宕。利斯身上却冒着乌烟,血染的红袍上有毒火翻腾。她手中剑好像燃烧的血荆棘,风驰电掣,比喷火的恶龙更难对付。阿梅利退后了几步,双手握剑举过头顶,冷焰熊熊的剑刃上迸出丝丝亮蓝色的闪电。蓦地,她纵身一跃,犹如一朵优雅平升的白云,带着汹涌的风波,朝眼前的“火魔”猛劈下去。利斯躲开了她的致命一击,利剑打落在地上,激起一个球形闪电,自天遣者脚下向四周膨胀,直至一声巨响,闪电雷球瞬时炸开,它的余波如涟漪扩散。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周围那些燃烧的树木都被震倒。利斯身上也爬满了缕缕电光,全身发颤,直到闪电渐弱,看似被她转化为黑暗力量。她的眼皮急速翻动,不到片时,又瞪起一双血腥之眼,露出一个凶险的奸笑。天遣者阿梅利脚踏之地已经变成一个大坑洼,她单膝跪地,身上焕发着白光,直到她起身站立才渐渐消去。不等天遣者养精蓄力,“火魔利斯”已经举起她的“仇恨之火”,双手握剑。血色烈火在剑刃上涌动,向剑尖汇集,逐渐形成一个悬浮的大火球。“你失守了,天遣者。”
火光中的利斯向她投来骄横的目光,“我已闻到你的死气,这里不再需要你。这不是你的战场,精灵墓地才是。汝非天遣者,乃败亡之母!你的失败铸就了我的成功。”
疲软中的阿梅利依然蔑视着她,叱道:“无论你们有多能耐,无论你们如何变化,都只是苍生的孽债,血源的渣滓!”
“但我不是他们中的一个,我是召唤体之母,不死的化身!”
利斯阴险地说着,剑尖上的火球急速滚动,罪恶之火越积越旺。“所以现在,我终于可以斩草除根了。”
阿梅利说着,将有形的武器收回鞘中,准备徒手对抗这个心狠手辣的嗜血强敌。大地不住地颤抖,却丝毫没有撼动天遣者的意志。林中的风越刮越猛,助长了火势的蔓延。滚滚黑烟宛如巨蟒,缠绕着树木。“火魔利斯”把剑一甩,抛出剑尖上的大火球,向对方猛砸过来。阿梅利双手一挡,火球即时熔掉她手上的一大层皮,强猛的冲击力将她推开十几步远。幸好她早已站稳脚跟而不至于滑倒,只是全身后拱,忍着伤痛,将火球阻挡在身前,试图掌控它,将滚热的混沌之火转化为秩序之光,却顾不上这双已经被毒火烧得皮开肉绽的手。“狂风可以吹灭烈火,亦可助长火势蔓延。”
净化者霍利的忠言又仿佛萦绕在天遣者阿梅利耳边。烈焰无情地扫荡着她光洁明亮的面庞,皮肤像枯萎的花瓣,片片剥落。烈火漫上她的脸,熔掉她鲜花般的嘴唇,露出一颗颗坎坷不平的苍白牙齿。冒火的白发在脑后飘荡,如燃烧的飞瀑。火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席卷而来的火浪冲偏了她的脸。她痛苦地呼喊着,却依然举着手,竭力将这股火浪顶在身前,直到它失去冲劲,不再向她吐出凶险的火舌。毒火刮走了她手上的血肉,苍劲的手臂变得像枯瘦的骸骨;烈焰掠去她脸上的容颜,余下的,只有那短暂而美好的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精灵森林里那朵凋零成烬的阳光兰又从枯死的焦土上重新滋长,在凄冷之夜中,它依然吐露芬芳;她仿佛看见南净化塔顶台桌上腐烂的树果又变得红润、鲜美,就像精灵童女的容颜。烈火冲击下,阿梅利的左脸也变成骷髅。纵使她脸上的火焰已向她全身蔓延,吞噬了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把她变成一具枯骨,她也毫不在乎。毕竟心力仍存,她的心依然顽强不息地跳动着,如茫茫夜空中的一朵星焰,狂风吹不散,暴雨浇不灭。命运决定一切,心力燃起更强的信念!眼见阿梅利还好端端地站着,不可一世的“火魔利斯”不得不收拢她嚣张的气势,颇显怯懦。硕大的火球被阿梅利两条消瘦却依然苍劲有力的骷髅手挤压着,渐渐变成一个蓝光四射的火球,牢牢掌控在她虽死犹生的双掌之间。蓝色闪电从球中迸出,沿着她的嶙峋瘦骨,从柳条般的十指到枯木般的肩膀和烧焦的左脸庞,逐渐变成柔如蔓荑的优美血管——血肉如嫩叶片片滋长,凋零的皮肉又像新生的阳光兰一样绽放出她隽永的神彩;明洁之光又将她全身点亮,污浊的尘土从天遣者白袍上散落。亮蓝色的明眸从阿梅利深不可测的眼窝里蓦然睁开,迸射出坚毅犀利的光芒来。凶横的“火魔利斯”一时间被这个奇迹般的威慑吓住了,她拖着污秽不堪的长裙步步后退,阿梅利却捧着蓝火熊熊的秩序之球走向她。此球急速旋转,形成一团飓风,拂起一头新生的银发。在大义凛然的天遣者面前,利斯瞪着惊惧的红眼。混沌之力发泄而尽,便无计可施,闪避也来不及。阿梅利双手一甩,抛出她手中的秩序之球,带着猛烈的飓风,向她砸去。退怯中的“火魔”还试图举起她的“荆棘之火”,使出黑魔法挡住她的攻击,却是多此一举,于事无补。唯一有效的抵抗,也只是一声刺耳的嘶吼,方圆几百步内的人都能听见,正如阿梅利在北塔上说的:如同一颗巨星在坍塌时发出的那束暗淡、阴晦、哀嚎一般的消逝之光;却非明亮之光,乃混乱之殇。烈焰焚烧中的血族之女终于败下阵来,她的形体又渐渐化为含糊不清的黑暗之力,就像一团刚从火山口中吐出的岩浆。暗红色的烟雾从中涌出,如毒蛇游弋,汇集于她手中的“荆棘之火”。烟灰弥漫,余烬飘洒,利斯的形体最终变成一堆黑沙,她的武器垂落其上,变成一块焦黑的“墓牌”,上面还冒着零零星火。此时此刻,天遣者阿梅利也耗尽了心力,灵力似乎离她而去。残存的火气仍在侵蚀她的容颜,眼一眨,脸一僵,瘫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