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里依然炎热异常,庾冰袒胸露腹,挥动着摇扇躺在躺椅上,看似双眼紧闭,实则在聆听身边陶范的汇报。 “所以这就是全部吗?”
庾冰淡淡的开口问道。 “那王恪是王长史的族弟,因此属下不敢擅自动刑。”
陶范一边小心的回答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揣摩庾冰的心意。 可庾冰依旧躺在躺椅上,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人,虚弱而又疲惫。 “王长史怎么和你说的?”
庾冰追问道。 果然,自己提了一嘴王述,庾冰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 陶范恭敬而又谦卑的把王述的威胁重复了一遍,没有任何增删,但他语气越是谦卑,王述话里威胁的意思就越是重。 “卿现居何职?”
“属下忝居骁骑将军。”
“亏你还知道!”
庾冰突然暴喝一声,手中的摇扇直接敲在了陶范的脑门上,“老夫提拔你做骁骑将军,不是让你做王述家奴!”
陶范吓得连忙匍匐在地,连声求饶。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定位:只要把庾冰舔舒服了,哪怕得罪了皇帝都不用害怕! “属下这就去撬开他的嘴!”
“离天光还有两个时辰!”
庾冰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要是半个时辰之内能开口,或许还能有挽回的机会。”
陶范心中一凛,立刻退了出去。 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甚至不用半个时辰,陶范只用了一刻钟就让王恪把知道的全都说了个底朝天。 “弁山殷浩!吴兴荀羡!”
庾冰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很好!很好!”
“庾公,抓不抓?”
陶范凑上前问道。 “抓个屁!”
庾冰对陶范的愚蠢真是恨铁不成钢。殷浩虽然经常出入王府,但过去他就出入王导的相府,还见过皇帝。光凭王恪的口供,拿一个朝野上下具有极高威望的士族领袖,是远远不够的。 至于荀羡,出身老牌士族颍川荀氏,比同样出身颍川的庾氏根基要深厚多了。虽然渡江以后荀氏的声望大损,但荀羡的兄长荀蕤还在朝中。荀羡本人则托庇于外镇,在蔡谟的羽翼下,庾冰的手根本伸不到这么长。 “那...就这么算了?”
陶范不甘的问道。 算了?庾冰的心胸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速去传话给顾尚书和褚仆射,就告诉他们......” 庾冰一番吩咐,陶范皱着眉头仔细聆听。 “都记住了吗?”
庾冰绷着脸问道。 陶范连连点头,他当着庾冰的面又一字不差的全都背诵了一遍,这才被庾冰放走。 *** 第二天天一亮,游荡于街头的禁军准时消失了。 然而当司马昱来到显阳宫时,等待他的却是雪片般的弹劾奏章。 为首的就是中领军、吏部尚书顾和和中护军、尚书仆射褚翜。二人的奏章里严辞抨击了侍中、秘书监、会稽王司马昱夜饮无度,不仅扰民,还纵使小舅子无视宵禁,喝醉了酒还脱离了禁军校尉的关键岗位,要求皇帝严厉惩处。 对于弹劾朝廷高位的大臣,录尚书事大臣照旧是要把奏疏转发被告人自己的。可转呈奏疏的,却不是中书省的官员,而是骁骑将军陶范。 “殿下,令内弟现下在军中可是遭了不少的罪。”
陶范用词依旧有礼,但语气已经非常不善,“要不是末将在褚护军的面前大力开脱,只怕依照军令,令内弟的命已经保不住了。”
司马昱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他背脊上更是冷汗直流。王恪的身上有什么东西,他再清楚不过。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既非中书省官员,亦非尚书台官员,那陶范代表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现在的问题是,对方的要价是多少? “孤王教弟无方,惊扰了京城百姓,实在是无地自容!”
司马昱立刻服了软,大丈夫能屈能伸,先渡过这一关再说。“只是不知阿恪何时能放他回家?”
一听司马昱开口,陶范立刻就笑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帛,递给司马昱。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令内弟年轻,贪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陶范压低了声音,屏退了左右的侍卫官兵,“会稽王殿下年纪轻轻却能如此稳重,想来必是中宗元皇帝和肃宗明皇帝教导的好。若是殿下能亲自教导令内弟,在下才好说服褚护军放人啊!”
司马昱半信半疑的打开绢帛一看,立刻怒气冲天,当场就想撕掉绢帛。 原来绢帛上写的是让司马昱自己上疏承认送给皇帝新诞皇子的毒丸是他送的,并且辞去一切公职,闭门思过,不得与外人往来。 这等于就是城下之盟,司马昱不仅要替哥哥司马冲背黑锅,还要自毁前程。 这口黑锅一旦背上,那他苦心经营的礼贤下士的人设就彻底毁了。一个嫉贤妒能,暗中谋夺皇位,为此不惜陷害亲兄长的恶毒皇叔形象将伴随司马昱的一生。即便庾冰不杀他,司马昱的政治生命也彻底终结了。 可他要是不答应,庾冰摆明了就是在威胁把王恪的事抖出来。 “此事体大,且容孤回府细细想来~!”
说完,司马昱半出神的回过身子,想走出房门。 “咔嚓~!”
可门口的两名卫兵却拦住了司马昱的去路。 “庾中书说了,”陶范终于搬出了他的老板,“请殿下就在这里思考。若是想不明白,就不用回府了。”
司马昱彻底怒了,纵使他有再多的不是,庾冰什么人?竟然敢软禁他? 陶范看出司马昱的愤怒,他不失时机的提醒道:“殿下是中宗皇帝的幼子,可除了肃宗明皇帝,另外两位兄长现在何处?”
司马昱立刻冷静了下来。 当年王导诬陷三兄武陵王司马晞谋反,剥夺了司马晞的一切职爵废为庶人,至今仍然禁锢在庐陵郡。而二兄东海王司马冲现在正在廷尉的天牢里,生死不知。自己虽然是晋元帝最宠爱的小儿子,但晋元帝逝世已久,朝野上下,还能有谁保他一个空头皇叔的安危? “殿下若是想明白了,案上自有纸笔。”
陶范抛下这句话,反身就要走。 “且慢!”
司马昱及时叫住了陶范。 “区区一份奏疏,不过片刻之间。将军既有此美意,难道片刻也等不得嘛?”
一听司马昱服软,陶范开心的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