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升帐！天使进！”
之前那个带路的军官又掀开帘帐，从大帐中走了出来，对着小宦官高声喊道。 这一声高亢的呼喝声响起，小宦官更是怀疑自己回到了建康的皇宫。就连皇帝上朝都没有这般威风。 但他还是随着军官进入大帐。 十一月的武昌，帐外的寒风刺骨般的冻人。无论小宦官穿了多厚的冬装都没用。可一进大帐，他瞬间又感觉回到了春天。 “回都督，天使带到！”
那军官恭声答了一句，便退回了武将队伍中自己的位置。 “臣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領江、荆二州刺史，征西将军庾亮，跪迎天使！”
一个声音颇为清亮的男子朗声说道。 话刚说完，众人就一阵齐刷刷的跪下听旨。看来他就是庾亮了。 小宦官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己代表的可是皇帝！就算庾亮他再狠，能狠过皇帝？ 他清了清嗓子，从木匣中取出何充代拟的圣旨，朗声读道： “朕闻时有否泰，道有屈伸，苟不计强弱而轻动，则亡不终日，何功之有？ 舅父都督六州军事，社稷存亡，系于卿之一身！征伐事大，役不再举。今资备不足，难有胜算。是以庙算待期，畜力观衅。为今之计，莫若养威以俟其时。 今石虎强悍，中州兵事，辄以百万计，急切难于为敌。若石虎自取败亡，则天下之义兵共起，胡焉不败乎？ 特诏征西将军庾亮敛兵聚谷，固守本镇，不许北进！”
读完了圣旨，小宦官松了口气，他把庾亮原本的上疏和何充的批复一起交给了眼前跪在地下的男子。 庾亮年届五旬，可保养的还是十分年轻。一部乌黑的长须配上温润如玉的面庞，黑白相映之下，他的双眼眸子炯炯有神，一点都不像五十岁的人。 他年轻时就有帅哥的美名，即便现在人过中年，还是那么有气质。 “诸公请座！”
庾亮下令道，两边的文官武将们立时齐刷刷的坐下。 “天使也请坐！”
考虑到小宦官的年纪和地位，庾亮特地让手下搬了一张胡床过来，让他坐在上面。 庾亮看批复的速度很快，不过瞄了几眼，他就看出来端倪。 “这是何（充）次道的笔迹吧？”
庾亮冷笑道。 “回国舅，正是何中书亲自草拟的。”
小宦官知道接下来就是灵魂拷问环节了。 辅政大臣庾冰就是庾亮的亲弟弟，在殿议上发生的一切庾亮都会知道，要想安全回建康，最好还是老实说话。 庾亮又冷笑了数声，他一脸不屑的让手下士兵把圣谕传示在座的所有僚佐。 “哼哼，何次道这么批复，吾弟季坚（庾冰）就没有意见嘛？”
庾亮乘着僚佐们正在看的功夫，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问起小宦官来。 “这个....”小宦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说当天殿议十分激烈，这份批示也是达成了共识之后何充才写的。 “朝议多与充同？怎么相同？”
庾亮笑着问道，“你慢慢说，不要急，有的是时间。”
今天的庾亮还特地换了一身戎装，头上还顶着铁胄，帐内还召集了这么多僚佐。看来他是对自己的奏疏信心满满，一等圣旨到就准备直接出兵了。 真是人帅穿什么都好看，就冲庾亮这副扮相，怎么看也是韩信、陆逊一类的儒将风度。 小宦官不敢藏私，他把先是蔡谟和顾和当众争辩，随后又是陶旭插话，啪啪打脸庾亮的事一一都说了出来。 “放屁！”
庾亮听了还没怎么反应，可一旁一个武将却受不了了。 这个身高七尺的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漆黑的面庞，和传说中的张飞倒有几分相似。 显然，他的脾气和张飞也颇为类似。 “张飞”刷的一下拔出佩刀，指着小宦官道：“士可杀不可辱！他陶旭什么东西？一个准驸马，竟敢当着天子的面羞辱国舅！”
“樊都护！”
庾亮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示意“张飞”不要激动。 “这是天使！可不是你家仆僮，你最好把刀收起来。举刀对天使，形同对天子，你是想要谋逆吗？”
庾亮的语气十分平淡，可那樊都护却诚惶诚恐，他立刻收起佩刀放在座位旁，朝小宦官道歉起来。 “罢了！”
庾亮挥挥手，又问小宦官道：“你就说说那个右卫将军陶旭，他是怎么反驳我的？”
小宦官听了这话汗都快流下来了。要是一个说不好，庾亮还镇不镇得住帐里这些杀气腾腾的军官们他可不知道。 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答复道：“他说的就是圣谕上的第一句。说是征西将军不顾强弱就要轻动大军，那么败亡之日就不远了！即便在西蜀取得一些小胜，也于事无补。”
庾亮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 他指着帐中武将行列中的一人高声道：“周参军！你的表弟可是在说你呢！”
周参军就是周楚，当日在江州的石城和陶旭见过一面。 自从回到武昌，他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起来。 石城兵败，庾亮心中就怀疑起他们周家来。 等周楚回到武昌，庾亮干脆把他调到了自己的身边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参征西军事，剥夺了他带兵的权力。实际上就是把他当作人质给扣押在了武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楚刚刚看完圣谕。 他把圣谕传递给下一个人，硬着头皮起身答道： “陶旭一派胡言，他乳臭未干，懂得什么军事？在射阳侥幸胜了一场，便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质疑起都督来！家父在十月十一日的奏疏中明确说过现在正是北伐的大好时机。我周家愿做先锋，誓死追随都督北伐！”
庾亮又是微微一笑，他压了压手，示意听到了周楚的话，让他坐下。 “诸公可以作证，”庾亮拍着手笑道，“周（抚，周楚之父）益州也以为北伐正当其时，此议绝非亮一意孤行啊！”
“不错！乳臭小儿，懂得什么军事？”
“周将军老于军事，他带兵的时候，陶旭还在吃奶呢！”
庾亮一带头，不少人纷纷随声附和起来。 周楚愈发的尴尬起来。 “适才你说陶旭要我注意强弱。那他又是怎么说强弱的？”
庾亮又接着问道。 小宦官顿时一愣。 那些石生、石聪、苏峻、祖逖的比喻要是全都说出来.... 眼看小宦官吞吞吐吐的，庾亮便不耐烦起来。 “怎么？天使不记得了吗？”
他又举起了茶杯，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小宦官虽然书读的不多，但跟在皇帝身边，什么“摔杯为号”的故事也听了不少，他立时联想起了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