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黄山,迷一样的黄山!令有长期山区生活经历的洪路文、黄康化都为之惊叹!之后洪路文去过泰山、恒山、华山、嵩山、衡山、九华山、庐山,才领略到“五岳回来不看山,黄山回来不看岳”的真谛。觉得杜甫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肯定没到过黄山。跟黄山比,泰山就是只泥碗,黄山才是白玉杯。洪路文在温泉游泳池中伸腿展臂,黄康化仍是个旱鸭子,只是泡澡而已。他突然想起什么,问游近的洪路文:“路文,那次放木排,你下水救我,难道你不怕我像当年生梨头一样,死死抱住你,两人一起淹死吗?”

洪路文说:“不怕。人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生梨头那次跳水使我明白一个道理。游泳和救人是两回事,会游泳不一定会救人。你不记得那次我是怎么救你上来的吗?”

黄康化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我以为你救不了我。你拿生梨头都没办法,怎么救得了我?我当时可比当年的生梨头重多了。”

洪路文说:“关键是我必须从你背后下手,始终躲在你后脑勺,使你没机会像当年的生梨头一样对我死缠烂打。”

理吐公社每年五、六月份都会山洪暴发。每个生产队都会乘机把山上砍下来的树扎成木排顺山溪往下游放,再拉出山卖。每次放木排蓝浩汉、黄康化都不去,因为他们都不会游泳,陆明亮就更不用说了,病秧子,又不会水,洪路文每次都去。有一次,黄康化也跟着去,以为自己虽不会水,呆在木排上应该没事,再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谁知就出事了,一个趔趄站不稳,他掉进水里。平日里浅浅的山溪,此时形成宽阔的河面。洪路文眼看着黄康化渐行渐远,她离弦的箭般飙入水中。吸取生梨头事件教训,她先是游得离黄康化远点,然后瞅准黄康化后脑勺,游过去双手紧紧抓住黄康化脑后头发和衣领。黄康化此时已被淹昏了头,也想效法生梨头,将洪路文当救命稻草揪。洪路文哪能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能像垂死挣扎的人,双手抓空乱舞,嘴里咕咚咕咚喝水。洪路文在他身后将他架出水面,她在他身下仰泳。洪路文吹牛说不怕,其实,她怕得很,不光怕黄康化别转身缠她,还怕上游顺流而下的木排。可她顾不得怕也不容许她怕!长时间仰泳让她没有方向感,1米65的身上架了个1米75的人让她体力不支,她奋力游啊游啊,终于,他们上岸了,黄康化为此吓得不轻,之后再也不敢放木排了。黄康化说:“从水里救我你不止一次,另一次你记得吗?”

洪路文说:“记得。”

说时眼前浮现出那座桥。那是座离水面一米左右的水泥桥,没有护栏,平时人来车往。那天是大雨后,易涨易退山溪水,桥面一片激流。他们四人离开知青点去另一个插队小组玩,黄康化还从老乡那借了辆破自行车。站在桥这边,陆明亮、蓝浩汉鼓动黄康化像电影《夏伯阳》中的镖骑兵,以车代马,冲过去!黄康化先是不动,陆明亮、蓝浩汉再鼓动,黄康化仍不动。洪路文朝他挥臂:“康化,冲过去!”

话音刚落,黄康化飞身上车,箭一般冲上桥。水花犁出两道白浪,浪花像两只透明的白鸽在自行车边飞翔。突然,人和车都打了水漂,黄康化和坐骑都摔倒,黄康化翻了背的王八般仰面朝天在激流中四肢乱划。几个人先是狂笑,但很快就笑不起来了。因为同样是洪水,此水非彼水,此桥下的洪水跟放木排的洪水太不一样。放木排的洪水是宽阔的河面,水流缓缓下行。这桥下的山沟宽不足一米,桥上的激流虽不起眼,冲下沟却像消防水龙头,人若掉下去,稍纵即逝,神仙都难救。黄康化不知是跌昏头了还是懒得爬起来,似乎快被冲下桥了。几个人飞奔过去,洪路文一把抓住黄康化,拽他起来,蓝浩汉抓起自行车。黄康化说:“当时翻下桥去就没命了,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洪路文说:“我们都有责任,不该教唆你骑车冲激流,那确实危险。你不用谢我,即使我不在,还有他们两嘛。”

两人又回忆起那天去另一个知青点,蓝浩汉赤手空拳结果了条疯狗。那条狗连咬两个孩子,平日里若无其事地游游荡荡,社员们准备了绳套要绞死它。蓝浩汉说:“不用,我来!”

踅近狗身边。狗耀武扬威的,还斜睨了蓝浩汉一眼。蓝浩汉一秒钟用双手虎口卡住狗颈,狗腾地直立起来,比1米八的蓝浩汉只矮一点点。狗龇牙咧嘴,喉头发出“咕咕咕咕”的怪声,狗头左冲右突,想从蓝浩汉的虎口中犟出来。蓝浩汉大汗淋漓,虎口死死箍住狗头,身躯随狗动左跳右蹦。终于,狗泥一般瘫在地上,被蓝浩汉活活掐死了。干的人不怕,看的人怕,几个人在旁边脸煞白。陆明亮气呼呼问蓝浩汉:“为什么不用绳子?你掐不死它会被它咬死!”

蓝浩汉说:“你死我活的时候,体能会超常发挥。”

陆明亮想想也对。一次,她跟洪路文溜进澡堂洗澡。澡堂是汾东纺织厂女工的免费澡堂不是家属的。两人洗完澡正准备走,看澡堂阿姨恶狼扑羊般追来。两人跑得那个快呀,两双鞋都跑掉了,估计比奥运百米冲刺慢不了多少,体能超常发挥。事后,两人懊恼不已,因为买两双鞋的钱远远超过买两张澡票。那天,两个插队小组的知青剥了狗皮,吃了那条疯狗。吃疯狗照理危险,但大家不觉得,只觉得狗肉好吃。人的肚子长期缺油,连狂犬病都不怕。不但吃狗肉,还吃蛇肉。那阵子鼠患成灾,晚上起床方便手电筒无意照到米缸。见米缸盖上成群结队的“陈家里”开派对——“陈家里”是上海人对老鼠的昵称。老鼠偷不到盖住的米吃,转而改偷袜子。有一阵,铁丝上晾的四个人的袜子仿佛长了脚,跑得无影无踪。到处找,终于在鼠洞发现一只袜子头,抽出一只又一只,抽出一只又一只,抽出很多只。几个人买了老鼠夹,准备跟“陈家里”人鼠大战!老鼠夹到不少,还夹到条黑莽蛇,长得蓝浩汉直立举手拎蛇头,蛇尾仍拖在地上。他们舍不得丢,或像河蚌、田螺般送社员喂鸭。陆明亮、洪路文平日里挺斯文,剥起蛇皮来像杀胚,褪长筒丝袜般将蛇皮褪下,蛇皮剪开钉木板上,等它风干了蒙二胡,虽然几个人二胡拉得都滥。白嫩如荔枝肉般的蛇肉切成段,放进大钢精锅注上水,放在烤茶叶的炭炉上。第二天起床见蛇肉在锅里原封不动,都以为炭火灭了,没烧熟,洪路文用筷子在锅中搅了搅,发现蛇已骨肉分离,炭火并没灭,微火炖了一夜。几个人多双筷子齐动,搛出锅中蛇骨。黄康化用米去生产队挂面作坊兑来几斤面,下进去,仅放了盐、辣椒酱,连油都没有,那味道绝了,比鲁迅笔下看夜戏,偷地里蚕豆吃美味多了。洪路文说:“康化,你应该学会游泳,这是门防身术。”

黄康化说:“好啊,你教我。哎,我又想起件事。那次我生病,你跑了几十里山路,买回的那瓶醋。”

洪路文说:“对了,我也记得。当时你肚子痛,大队赤脚医生说你吃了不熟猪大肠,为你催吐后你肚子痛得满地滚,他又说是胆道蛔虫,只有胆道蛔虫才那么痛,要喝醋,说蛔虫怕酸,碰到酸后会退出胆道。你喝了醋后仍满地滚,他又说你是急性胃炎,打了二针氯丙嗪。我当时不让他打,说三针氯丙嗪能致命呢!可你非让打,说你要痛死了。打了针你睡一天一夜,醒来什么事都没了。你到底什么病?”

黄康化听洪路文话骂了起来:“他妈的!职业杀手‘六点一刻’。”

“六点一刻”是赤脚医生外号,头有点歪,没歪到3,被夸张到了一刻钟。“你当时刚从家里回来,不了解情况。我在洗猪大肠,他看见了,我没请他吃,他就给我弄个食不熟猪大肠的罪名,如果让他吃了,猪大肠肯定熟了。‘六点一刻’手艺太臭。雷根睾丸疼,他诊断‘蛋疼’,给点‘索密痛’了事。雷根结婚后不生孩子,去县医院,才弄清他当年是睾丸炎,没好好治,错过了时机。‘六点一刻’害人断子绝孙。我当时是蛔虫闹的,但并没钻进胆道。我醒来去公社卫生院买了包打虫药,打下半痰盂蛔虫,跟下了锅面条似的。”

洪路文闻听此言一阵恶心,想起当时陆明亮、蓝浩汉都回家探亲,只有她和黄康化在生产队。因为赤脚医生要用醋驱虫,她赶了十几里山路去公社商店买醋,公社商店居然没醋。理吐公社位于二省交界处,她又赶十几里山路去邻省买来一瓶醋,谁知害他喝了醋满地打滚。当晚,他们住温泉宾馆,第二天清晨开始爬山。天阴了下来,乌云密布,云烟氤氲,如丝的细雨轻轻飘洒,群山与石罅隐在雨雾中,人工铺凿的小径蜿蜒曲折。路边草丛中,各种色彩缤纷的鸟,时而站路边眨着鸟眼向他们注目,时而凌空飞过,在他们头顶盘旋。由“慈光阁”上行,有“青鸾桥”、“半山寺”、“天门坎”,终于,他们来到了“天都峰”脚下。天都峰——呈八十度垂直的山势。上山的人流如天上挂下的彩带。洪路文、黄康化在彩带下遇到对边吵架边下山的青年男女。那男的说:“是你哭着喊着要来,哭着喊着要来。来了你哭着喊着要回去,哭着喊着要回去。”

那女的哭腔哭调回嘴:“我是真的害怕嘛,我是真的害怕嘛。”

洪路文、黄康化听了好笑。不一会,两人就感到,那女的真不该哭着喊着要回去的。他们都有长期爬山的历练,但仍需要用黄山石工用钢筋固定的铁索,方能艰难往上攀登。尽管有铁索助力,仍汗流浃背。一百多斤的体重,全靠双臂往上拉。突然,眼前一片开阔,旁边有人惊呼:“哇!鲫鱼背”!鲫鱼背——酷似一条巨大的鲫鱼立在两座峭壁间。连山体颜色也跟鲫鱼一样。鱼背顶呈一小径状,宽仅尺余,两边有钢链护着。细雨蒙蒙中抓着钢链往鱼背下探,白雾笼罩,深不见底,令人头晕目眩。两人被大自然的巧夺天工震撼得目瞪口呆。多年后,洪路文听说鲫鱼背因发生游客坠落事件,被改造成一条类似小马路似的玩意。不知真假,反正她当真了,心里懊恼极了,感觉鲫鱼背太监般被阉了。通过鲫鱼背,登上天都峰,极目远眺,黄山笼罩在烟雾般的雨幕中;无数座山峦披着绿妆,像姿态各异的仙女伫立在云海中,若隐若显。黄康化像拉着老妪般始终拉着洪路文,怕她一脚踏空跌下去。洪路文说:“干嘛这么小心翼翼?我又不老。”

黄康化说:“你忘了那次怎么从,‘三步楼’上摔下去啦?此摔非彼摔,大意不得。”

洪路文说:“是噢。”

理吐公社的厕所,知青叫它“三步楼”。是只一米多高的巨型木桶上架两块板,两板间有空隙,空隙上架两块木骑墙,人就坐骑墙上方便。由于高,桶边都架有木梯,木梯只有三格,所以叫“三步楼”。城里人把臀部当私密处,厕所造在房间拐旮旯。山里人觉得屁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村民家“三步楼”弄块空地,挨家挨户建在一起,没有外围。每个庄子都有“三步楼”群。早晨热闹时,“三步楼”群像开屁股派对。李家大嫂边方便边抽着长筒烟,她会递筒烟给隔壁“三步楼”的王家大哥抽两口。来而无往非礼也,王家大哥会回赠两块蔑片,让李家大嫂完成方便后的最后一道工序,当手纸刮腚眼。王家大哥跟李家大嫂谈起自己家堂客的糗事,说她奶大得吓人,喂奶时差点把儿子闷死。左右各“三步楼”屁股的主人都听到了王家大哥的笑话,纷纷大笑不止,笑得屁股都颤颤巍巍,像集体跳脱裤子迪斯科。知青刚下乡晨起初识屁股开party,常惊慌失措走错了路,步入迷宫般的村庄巷道。久而久之,懂得人生的弯路,都是无知的悲剧,少见多怪,多见则不怪。再说,人的屁股和脸一样,是身体部件,为何脸能露,屁股不能?况且露脸还很荣耀,露屁股不求荣耀,但求不丢脸总可以吧。知青们一开始对屁股聚会大有兴趣,像看西洋景。久而久之,审屁股疲劳,懒得再看。但坚持一个原则,自己的屁股绝不加入集体曝光行列。所以知青的三步楼独门独户,盖在家门口一座小木屋里。为了卫生,不用能坐的骑墙,蹲在板上方便。那天洪路文睡梦惺忪起床方便,爬上三步楼,一脚踏在桶上木板的西边,木板像巨人从东方崛起,直立拍上洪路文脸,洪路文轰的一声被拍下“三步楼”,昏死在地。屋里的几个人被巨响惊醒,拿起手电筒去“三步楼”一探究竟,见洪路文昏倒在地。黄康化背起洪路文往公社卫生院跑。蓝浩汉、陆明亮也跟着,黄康化逼他们回去。那阵子陆明亮发病,要死要活的,蓝浩汉必须留家,病人身边得有人。黄康化背着被三步楼迫害至昏的洪路文往十多里路外公社卫生院赶。山路崎岖,又是个月牙夜,黄康化背着洪路文又打着手电,跌跌撞撞,流了无数汗。到了公社卫生院,可怜黄康化一场体力透支前功尽弃,洪路文被他十几里长跑颠醒了,连皮都没破一点,只是额头有块乌青,她醒后被黄康化的义举感动得连谢谢两字都忘记说,今天她想补上:“康化,谢谢你。那次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在三步楼下昏多久呢?”

黄康化说:“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你体质好,先天足。所以,像棺材板那么厚的“三步楼”板都没把你拍死。我听姆妈说,生下你,医生、护士一个劲叫怪,洪家姆妈吓坏了,以为生了怪胎。后来弄清,你生下有8斤,可洪家姆妈的肚子很小。那天是我妈陪你妈去的医院,医生问:“谁生孩子?”

他们以为我妈来生孩子。我妈气得要死,我妈早把我生下了,可她肚子比你妈大。”

洪路文说:“我在妈肚子里就实打实,没虚头,羊水少。”

黄康化说:“要说谢,还是该我谢。救命之恩,好几次。”

“好几次,哪有?”

洪路文想不起来。“你忘了,那次生产队盖仓库?”

“噢,想起来了。”

都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可理吐公社盖楼反其道而行之,从楼顶往下盖。先柱子、檩、椽子、脊、形成框架,再顶上铺瓦,砌墙、装门窗、做台阶是最后的工序。有些社员家里穷,一直没钱用砖头做围墙,就住在没墙有顶的屋里,四周围上茅草,冬天靠烤炭火取暖。那次生产队盖仓库,四个人都爬上屋顶。一个椽子上的钉子戳进黄康化大腿,血瞬间染红了长裤。蓝浩汉、洪路文、陆明亮赶紧架他下屋。蓝浩汉开来了生产队的拖拉机,陆明亮赶紧去房间撕开自己床单,扎住黄康化血流如注的腿。洪路文跳上拖拉机,跟蓝浩汉一起送黄康化去公社卫生院。她知道黄康化流血太多,需要输血,她是O型血。那次她给黄康化输了400CC。洪路文说:“只是输血而已嘛,谈不上救命。你不也没见死不救嘛,还记得吗?那次招工?”

黄康化说:“当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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