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捶付恒一记,又羞又恼,他拥着我走进房里,点了好几盏灯,将整间屋子照得一片亮堂。我在桌边坐下,他坐在我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才长声叹道:“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刚收住的眼泪又有泛滥之势,付恒见了,连忙举起双手,苦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你别哭。”
付恒倒了一杯水给我,我喝了两口,平静下来,才抹着眼泪问道:“恒哥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付恒淡笑着点头:“很好。”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他怎么可能好得了呢?身为罪臣之后,付夫人又那般势力,贪图享受,他的处境一定是万分艰难的。“你呢?心肝,你好吗?”
付恒问我,满眼怜惜。我也淡笑着点头:“我也很好。”
其实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谁也不好。付恒没有提我消失这回事,只是淡淡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不问问我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付恒苦笑着摇头:“那些我无能为力的苦难,不要说。”
我心口一疼,黯然垂下眼帘,心知他是不忍心听我说那时候受的苦,于是强笑道:“好,不说。”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付恒岔开话题,故作轻松地问,“蓉儿生了一对龙凤胎,女娃娃的眉眼很像你,你见过了吗?”
“嗯,见过了,长得很好看,只是希望别像我这么淘气才好。”
我也堆出一副笑脸,应和着他。只是心里却免不了惊了一惊,我此番回京,一定是黎昭的密令,他应该是只通知了六十六叔。付恒连我回来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阮郎归被关押在什么地方?这么一想,我顿时有些丧气。“怎么突然闷闷不乐的?”
付恒笑问,“瞧你这一身乌七八糟的,又是钻狗洞进来的吧?你呀!好好的大门不走,怎么偏生钻狗洞上瘾了?”
我嘻嘻一笑,道:“堂堂护国公府,一切都那么光鲜亮丽,唯独后墙上一个硕大的狗洞,毁尽一切繁华。恒哥哥特意给我留的狗洞,我若是不钻,岂不是拂了你一片美意?”
付恒笑着摇头,满眼宠溺地叹道:“你呀!”
我环视一眼付恒的卧房,触目所及,唯有一些桌椅板凳、屏风书架之类的东西,连个妆台都没有,唯一的风雅就是窗下那一张琴桌了。“恒哥哥这些年还是一个人吗?”
我略有些遗憾,付恒这样好的男人,理当配一个好女人,这么孤孤单单的,我看着心疼。付恒手里捏着一个瓷杯把玩,目光淡淡地垂落在杯子上,笑道:“我不是一个人,难道还是一条狗不成?”
我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出来之后,心里却越发沉重。付恒不是这种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出身书香世家,饱读诗书,一举一动都是讲究符合礼法的,他能说出这句玩笑话,完全是因为我把他带得跑偏了。我一直都知道我欠了付恒一份情,他曾经对我说过,他不强求什么,可正因为这样,我越发怜惜他。就像白术,当年他那般咄咄逼人,用尽心机的时候,我怕他,厌他,躲他,可是他豁出命去陪我闯红梅寨,为我收留安然,我所有的害怕与讨厌,顷刻间化作内疚与怜惜。我叹口气,寥落地说:“恒哥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付恒整整容色,落寞地垂下眼帘,叹道:“心肝,你也知道,我心里有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述说。他不在意我是不是知道,他只在意他的心有所属。我噎了噎,不知该如何劝他。转念一想,感情这种事,只有自己看开,我不可能像当初让阮郎归对付蓉死心那样耍手段让付恒对我死心,我也做不出来。沉默许久,我低声道:“恒哥哥,我来,是有事情要求你帮忙。”
付恒没做声,只是脉脉地看着我。“阮郎归……他被皇上关起来了,我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情况如何,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我心里一苦,眼睛蓦地热了,语声越来越低落,“我成亲了,跟阮郎归。皇上他……”我心里乱纷纷的,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付恒仍旧沉默,眸光深邃而沉痛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负了付恒,负了白术,甚至负了黎昭。唯一没有负的阮郎归,还被我连累得半死不活。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要是没有我,付恒、白术、黎昭都不会因为牵挂着一个人而孤独寂寥,阮郎归也不至于被折腾得半死不活,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白术缓缓移开目光,再次落寞地盯着手里的瓷杯,许久,才幽然道:“在今夜之前,我并不知道你与阮郎归回京之事。”
我猜对了,黎昭果然是瞒着所有人的。只是他为什么要隐瞒呢?没公布阮郎归的死讯,那他就等于没诈死,也就谈不上欺君,黎昭要以欺君之罪处置他,根本不能服众。“我这就派人去查,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付恒低低地说,语声如叹,起身出去了。我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在通明的灯火的照射下,他的背影却是说不出的暗沉寂寥。过了一会儿,付恒就回来了,默默地在我对面坐下,道:“我怎样将消息传给你?”
“六十六婶的孩子长得很快,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看到舅舅的。”
我别开头,不忍心看他沉痛的眼眸。付恒没接话,身子往后一仰,颓然靠坐着,又在转那个瓷杯了。他太心不在焉了,手一滑,杯子滚了下来,在桌子上滚了几圈,掉在地上,摔得稀巴烂碎。“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鼻子一热,连忙站起身,强笑道,“恒哥哥如今肩膀上担着半座江山,一定很累,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