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恒“呵呵”一笑,低声道:“是啊!很累,很累,是该休息了。”
我感觉眼泪快要冲破眼眶的阻拦了,连忙低下头夺路而逃。付恒的声音在身后娓娓响起:“夜深了,我送你。”
“不用了。”
我捂着口鼻,努力克制到了嘴边的呜咽。付恒对于我的拒绝置若罔闻,跟着我出门,我被门槛绊了一下,险险栽倒,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等我站稳了,他抽回了放在我腰间的手,改为拉住我的左手,柔声道:“慢点走,不急。”
很温柔的语声,我却仿佛听出了深切的痛苦,好像我今天一走,就是永别。也许在付恒心里,真正的永别不是四年前的那一场送别,而是我亲口告诉他我成亲了。成了亲,就是别人的人了,不论他甘不甘心,强不强求,这份念想都得断了。我没挣扎,任由付恒拉着我的手。他什么都没问,带着我走到后墙根,当先从狗洞里钻了出去。我抽着鼻子跟着钻过去,强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钻狗洞,羞羞脸!”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付恒回头看了一眼狗洞,笑声听起来很平淡,“明日就让人堵上。”
我心里一酸,又觉得很欣慰。不论如何,付恒能把我这一页翻过去,我总是很高兴的。付恒走得很慢,饶是我人矮腿短,都要刻意放慢脚步才能跟上他的节奏。起初,我以为他是怕走快了我跟不上,可慢慢的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分明是想尽可能走慢一点,再陪我多走一会儿。这一程走到尽头,以后他就只是护国公付恒,而我也只是阮郎归之妻辛甘。再长的路,再慢的脚步,总有走到头的时候。很快就到了辛家后墙,我凄然笑笑:“我到了。”
“嗯,到了。”
付恒下意识重复了一句,手握得越发紧了。我看了一眼狗洞,转回头哀切地看着他,无奈道:“恒哥哥,我该走了。”
付恒手一松,蓦地又一紧,紧紧地握了握,才缓缓松开,闭目一叹:“走吧!”
我顿时泪如雨下,顾不得再说什么,伏低身子就从狗洞钻了过去。靠着墙根,我捂着脸嚎啕大哭。墙外迟迟没有响起脚步声,我咬着衣襟哭得浑身直打哆嗦,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我凝神细听,正是一曲《折桂令》。笛声停止的时候,我已经彻底沉浸在绵密而又难耐的情丝之中不可自拔。付恒的声音低低沉沉,隔着墙壁传过来,令我顿时心如刀绞。“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语罢,长声一叹,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我失魂落魄地呆坐了许久,冷风一吹,连连打哆嗦,站起身时,腿脚都麻了,一个踉跄,重重地往后一栽,背靠着墙,又滑落了下去。冷风吹过脸颊,泪痕一干,刺疼刺疼的,我苦笑了笑,不论如何,今夜这一行总归是有收获的,断了付恒的念想,对他来说,是好事一桩。我欠的情太多,还是肯定还不清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死心,别再为我揪心扯肺,提着脑袋冒险。突然想起白术曾经说过的话,他要我别跟黎昭硬碰硬,他说会来救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希望他来,如果真要被逼入绝境,我希望不要牵连到他。我忘记自己是怎么晃荡回小院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六十六叔在床前守着,狗蛋在一边站着,太医正在掰我的眼皮子。“我的小祖宗!您可算是醒了!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奴才这脆弱的小心脏可禁不起您这般惊吓啊!”
狗蛋夸张地嚎啕。我闷闷地咳了两声,只觉得浑身无力,冷得紧。太医说我是忧思过重兼之风寒侵体,病来如山倒,竟至卧床不起,开了方子,就走了。狗蛋看着我服药,然后让六十六叔回避了,跪在我床前,说:“辛小姐,奴才回禀了墨玉镯子之事,皇上雷霆震怒,已经发落了欣贵妃,降位为嫔,着令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我没吱声,这等小事,我懒得理会。狗蛋叹口气,接道:“辛小姐,皇上这些年一直念着您,得知您要回来了,皇上是真高兴,又是吩咐奴才打理宫室,又是亲自挑选宫女太监,事无巨细,全都为您打理好了。只是不知为何,您却不肯住在宫里。”
“我成亲了。”
我打断狗蛋的话,“我不是说了么?我已经嫁给阮郎归了,又如何能住进宫里?”
狗蛋噎了噎,沉默片刻,又道:“昨夜皇上歇在凤仪宫了。”
凤仪宫?黎昭不是没立后么?欣贵妃都只住颐欣宫,凤仪宫应该是空着的啊!“凤仪宫是皇上为您留的。”
狗蛋愀然说道,“狗蛋跟从皇上十余年,亲眼看着皇上对辛小姐您情根深种,却又不可表露出来。好不容易熬到辛七爷要将您送进东宫,皇上简直要乐疯了,可是谁也没想到,您会突然失踪。皇上大醉半月余,先皇一怒之下,险些废除太子、另立储君。要不是皇后娘娘求情,满朝大臣上书力保,如今登上帝位的,必然是旁人无疑。”
我惊了一惊,黎昭素来不爱酒,竟为我大醉半月余么?“后来先皇做主,立了李太傅的孙女为太子妃。皇上登基之后,大臣们催着皇上立后,皇上却执意封太子妃为欣贵妃,为此,李太傅怒而辞朝,皇上连挽留都没挽留,担了多少薄情寡义之名!”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已经卷起惊涛骇浪了。“皇上曾在醉后说过,‘后位是留给朕最心爱的女人的,其他人谁都不配坐。心肝一日不回来,东黎国就一天没有国母。”
狗蛋语声哽咽,道,“辛小姐,您当真没有一丝感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