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疆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南疆湿热,七月间更是闷沉沉的如同一个大蒸笼,空气里弥漫着黏腻得令人发狂的湿气。我换了男装,随着阮郎归一道,进入了乐安王府。边地的王府与京中相比,条件差得太多太远,屋宇虽说宽松,装饰却很简陋,桌椅器物都是最简洁的木料,没有繁复的雕花,缤纷的色彩。阮郎归牵着我的手,站在庭院里的苍松下,他指着一间窗户上糊着大朵大朵鲜艳窗花的屋子,笑道:“这间屋子已经精心装饰过了,你看看喜欢吗?”
我没上前查看,淡淡地点了点头:“喜欢。”
阮郎归似乎对我的敷衍态度很不满,脸一板,不由分说地拉着我推门进去,我扫了一眼,发现屋子里的装饰虽说算不得华丽,倒也过得去了。边地艰苦,他能在短短一月余的时间让人置办成这样,可见是花了心思的。“很好,比我先前住的屋子还好。”
我笑着走进里间,往床上一坐,伸手压了压床铺,抬起脸笑看着他,“床很软,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阮郎归见我笑,似乎有些出神,歇了片刻,他才缓缓走过来,一手扶在我肩膀上,叹口气,满眼怜惜:“苦了你了!”
“不苦,这没什么。”
我连忙截住话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阮郎归让人弄了些简单的吃食,陪着我随意吃了些,歉然道:“连日奔波,你定然累得紧,先好生睡上一觉,晚间我再来陪你。”
我心知他定然是要去见宁国侯复命,点了点头,想了想,问道:“侯爷知道你带我一起回来了么?”
阮郎归温温一笑:“老头子年岁大了,盼孙子盼得眼睛都绿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带回来个大姑娘,非让咱俩今晚就拜堂成亲不可。你既然不肯嫁给我,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我脸一热,羞涩地垂下头,暗暗拿白眼翻他,阮郎归突然正经起来,摸了摸我的后脑勺,道:“心肝,军中素来无女子,为了方便,你以后只能穿男装了。”
我点头应下,虽然这张脸是改变不了的,可男装与女装毕竟有差别,穿男装总归安全些。阮郎归走后,我想睡会儿。南方湿热,又没有冰块消暑,躺在藤席上,没多大会儿就是一身汗水,黏腻腻的很不舒服。迷迷糊糊地刚睡着没多大会儿,就热醒了。虽则这三年来,我再不是从前那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可边地的苦楚毕竟从没尝过,一时间还真有些适应不来。我不知道阮郎归将秋水长天夫妇安排到哪儿去了,如今服侍我的是王府里的丫环剑竹,长着一双很机灵的大眼睛,看模样也就十五六岁“要不奴婢往地上洒些水吧,兴许能凉爽些。”
剑竹躬着身子上前,一副很卑微的样子。我摆摆手,有些烦躁:“不必了,洒了水越发潮湿,我身上有些痒,大约是起疹子了。”
“那奴婢去取些草药来熬了汁水,兑在沐浴的水中,小姐泡泡身子,就不会起疹子了。”
剑竹说着,轻叹了口气,“边地艰难,小姐,您受苦了!”
我淡淡一笑,身体上的苦算什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懒懒地躺下,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剑竹应声,退着走了两步,又道:“那奴婢去给小姐熬一碗百合绿豆汤来,兴许能消消暑气。”
我闷闷地没吱声,不料,却有一道颇有威仪的声音横插进来:“边地艰苦,比不得京中繁华,百合绿豆等常见之物,在军中亦是难得,无功无绩,岂能消受?”
我循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一名白衣劲装女子昂首阔步地走来,她未施脂粉,不戴钗环,五官周正,眉眼间十分英气,只是肌肤有些粗糙,瞧着有些显老,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我怔了一怔,有些惊讶。这女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一身装扮气度,倒有些书里说的女英雄的模样,在王府里随意出入,说话又那般不客气,难道是阮郎归的母亲?“小女子舒离,拜见夫人。”
我屈身下拜,温顺地行礼问安。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我所有的锋芒,所有的棱角,所有的不可一世,都随着太爷爷的去世烟消云散,那些纵横金麟无所顾忌的时光,早就一去不复返了。“舒离?”
来人上下扫我一眼,颇为不屑地笑了笑,大马金刀地在桌边坐下,环视一圈屋子里的布置,轻轻扯了扯嘴角,既不屑又笃定,“据我所知,天底下可没哪个舒离有本事让将离三年魂牵梦绕,一刻不停寻找。”
将离?阮郎归的字吗?将离,所以盼郎归?阮夫人唇畔挂着一丝了然而又轻鄙的笑,继续说道:“将离修建了王府,精心装饰了屋子,却空置三年不许任何人进入。你若当真是舒离,必然是没资格踏进乐安王府的。”
我顿时惊呆了,这屋子是三年前就装饰好了,等着我来住的吗?可是阮郎归在我面前却只字未提。“我一直在想,什么样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能把将离迷得神魂颠倒,连皇上赐婚都敢抗旨,宁可下天牢也舍不得委屈佳人。今日一见……”宁国侯夫人抬手倒了一杯水,却没喝,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淡声道,“不过尔尔。”
我微微皱眉,来者不善啊!剑竹在外间站着,怯怯地看看宁国侯夫人,再看看我,完全不知所措。我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先下去,可剑竹却只是畏缩地看着我,没敢动弹。我心下了然,这个宁国侯夫人是个很严厉的人。“夫人女中豪杰,小女子卑微如尘,不敢乞求夫人垂怜。”
我低低一笑,没反驳。我从没想过,我会有如此低声下气,任人搓圆揉扁的一天。阮夫人越发不屑了,打鼻孔里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