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一棵树，看样子还是一颗年龄不小的树。风干的树皮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叶子一半黄一半青，有些年头了。
树根盘桓交错地凸起在地面，以树桩为中心点延伸开来，黑暗里蜿蜒曲折如蛇一般。
也许是农户经常在树下纳凉的原因，延伸出来的树根光溜溜的，竟然比树桩光滑许多。顾言棠是走累了，摸了摸挺干净的，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仰头看程愫庭，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落在树干上出神。
极少看到他怔怔出神的模样，顾言棠饶有趣味地盯着，并没有挪开视线。
不得不承认，不管看多久，多少次，程愫庭的帅气硬朗都是让人心动不已的，此刻他的眼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寒光，反而是生出一种怜悯怀念。
那种平淡而深切的哀伤让顾言棠心生柔软。
一个人越坚强，实则越脆弱。
不知道又是谁能够让寒霜般的程愫庭露出这般表情，顾言棠莫名地有些羡慕起来。
心脏急速地鼓动，酸胀感一直蔓延到掌心，这感觉有点陌生，但并不讨厌。而随着那股陌生，渐渐腾升起她熟悉的感觉，心疼。
心疼程愫庭的孤傲，心疼他的寂寞，心疼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而她只能坐在这里当一个局外人。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让他魂牵梦萦黯然憔悴？
眼看着思想脱节，顾言棠猛地惊醒，感到有些后怕，她差点以为自己要喜欢上他了。
“你要站到什么时候，别告诉我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着树发呆。”为了摆脱那样的错觉，她急急忙忙出声打断他的凝视，程愫庭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但也不再站着，走到顾言棠的身边，挨着她坐下。
“这里风景怎么样？”程愫庭闲散聊着，这棵树是他原来和小时候的傅家千金随意乱跑找到的，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他们甚至还约定要是以后走散了，就来这里埋下自己的去向，让对方知道。
这样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够找到彼此。
现在想来，果然只是小孩子的想法，天真幼稚，那走散的人啊，竟然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池明姝找到他说她就是傅家小姐时，他是百般怀疑的。甚至到现在，他都没有把她带来过这里，总觉得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一个大男人抱有这样的想法的确天真，但这也是他唯一的天真了。
“好。”顾言棠无力地敷衍，四周黑漆漆的，能看到什么风景，入眼所见也就这么一棵参天大树，然而树都是一个样子的，凭她那凡胎肉眼，实在看不出什么好坏。
知她是敷衍自己，程愫庭也并没有在意，垂头低低笑了一声，“这里我每年都会来一次，但是每年带回去的都只有失望。”
曾经他有意无意地在池明姝面前提到过这里，但池明姝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样，偶尔还会满脸嫌弃，那时候他只是隐隐的失望，现在想来，可能她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现在一切都没有定论，他也不敢随意猜测，但顾言棠给他的感觉好很多。
那种时而冒出来的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总能让他找到安心。
“啊……”顾言棠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追问吧，自己也没有那个身份，但不说点什么又会莫名尴尬。
人家向自己倾诉难过，总要给点反应吧。
“是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吗？”她只能随意猜测，每年都来这里要么是祭奠要么是等人，既然是带着失望回去的，应该不是祭奠吧，不然他还想已死之人复生吗？……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眼神时不时地会瞄他几眼。
“那个人怕是等不到了的。”程愫庭这算是间接承认了她的猜测，只是不知道谁这么好命，能让程愫庭记挂这么久。
“怎么，难道是她移情别恋啦？”顾言棠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虽然能看到不一样的程愫庭很让人兴奋，但是她并不想看到伤感的程愫庭，更不想看到为别人伤感的程愫庭，就算是她的一点小私心吧。
程愫庭轻笑一声，转头对上顾言棠的视线，“移情别恋？可能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顾言棠回味很久在想他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如此。
“开玩笑的。”还是程愫庭先回答，顾言棠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冒出一句，“要是她以后都不会来了，你还会这样等多久？”
“以后都不会来了？”程愫庭小声重复着她的假设，此时听来竟然有些乖巧可爱，“以后都不会来了，那我就一直等呗。”
这么痴情？
“为什么啊，这世界上这么多妹子……”顾言棠下意识就问了一句，然后对上了程愫庭满是笑意的眼，灿若星辰，“可是我要等的人就那一个。”
他眼里的坚定让顾言棠心里一颤，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一向寡淡的程愫庭竟然也会有如此炙热动情的时候，哎，她越来越羡慕那个久等不来的人了。
“啧啧，大半夜的，肉麻死我了。”顾言棠双手交叉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摇摇头，好像真的被肉麻到一般，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呵呵。”程愫庭今天晚上似乎特别爱笑，怕是过去二十多年积攒的笑都在今晚上笑完了。
这么温和的程愫庭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害怕陌生的情绪再次侵袭而来，她急忙转移话题，“诶，说起来，这地方我有点熟悉诶。”
她的话成功地吸引了程愫庭的注意力，后者深深望着她，“以前来过吗？”
“不知道。”顾言棠这话是打心眼儿里说的，刚刚下车走过来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总给她无比熟悉的感觉，以为是平时看那些乡野风景照看多了，也就没有在意，此时和程愫庭这么一说，那熟悉感就越来越强。
莫不是以前真的来过然后她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