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冬月,榭淮已经养得不错。因怕身上病气,一直也没见到胖恬恬,这日江唤行依约把孩子抱来见他。榭淮上次见恬恬还是回程路上,他昏昏沉沉的只知道孩子没事心便放下了。海边城镇说不得冷与不冷单就是风大,孩子身上套了棉衣可眼瞅着一身小奶肉是没了,想是离了娘亲每日里又都是陌生人伴着不适应。她已有些许时日没见过榭淮,此时闻到榭淮身上的药味嚎啕大哭起来。榭淮此前最得她欢心,此时见恬恬突然转了性子哭得榭淮心急火燎。
江唤行见了赶紧把孩子抱了回来,榭淮和冀梅染一样,遇见心焦的事首先得把自己点着。那孩子也奇了,回到江唤行怀里虽然也委屈,可到底不哭了。江唤行见榭淮一脸不解道:“你天天拿筷子头喂她米汤她也跟你亲。”
榭淮听了问道:“没有奶水吗?”
江唤行捅了捅恬恬的小脸蛋儿道:“那我可没有。”
榭淮不知道江唤行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账话,怒道:“唤行哥哥!”
江唤行心情极好,闻言哈哈笑道:“这小丫头嘴刁得很,乳母唤了四五位了她都不吃,牛乳喝了就拉肚子。我让人熬了小米汤先将就着,等回了京咱们再仔细寻乳母给她。对了,听说这小丫头叫恬恬?”
榭淮点了点头。“小名唤做恬恬。”
江唤行笑道:“恬哥儿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恬丫头。”
榭淮见逗弄孩子的江唤行,其实他也容颜已改,可榭淮仍是一眼认出了他。少年的青涩早就看不出了,五官的优势锋利地展现着。只不知像了谁,眉骨很高,眼窝里又是一双深情无底,鼻梁高上唇薄,英气中带着深情与寡情,是一张让人生怯又沉迷的脸。
江唤行见榭淮盯着自己,于是把恬恬举到脸旁问道:“公子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她?”
榭淮认真道:“更喜欢你。”
江唤行本是临时起意想逗一逗榭淮,未想榭淮真心实意地吐露心里话。他猛地扑向榭淮去,演一场:
潺涓似徨徨,波回戏润光。
微启终放纵,怯音引情倡。
而今他们已经长成,没必要再如年少时想却要装作不想。
榭淮抿着唇瓣低下头,他认了,顾左虑右的榭淮只当是死了,再续前缘的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自己。
江唤行气喘着舔了一下榭淮柔润的唇角,看着榭淮面带飞霞那是他做梦都未敢想再见的颜色,只可惜恬恬被夹在中间紧了,蹬着小腿挥着小胳膊咿咿呀呀地表示不满。
江唤行看着她笑了一下道:“我好不容易才同你爹爹见面,你却在捣乱。”
榭淮听他这样说,犹豫了一下拉住的手道:“唤行哥哥我……”
冀梅染推门进来就见他们一幅其乐融融景象,榭淮看见自己更是全身一僵,自己倒真是来煞风景的。
“大哥。”江唤行见他兄弟二人像是狭路相逢的猫,各自炸着毛不说话。
冀梅染冷着脸气吼吼地在一旁坐下倒了一杯冷茶灌了下去,最后把茶杯重重拍在了小几上。这一声把榭淮吓了一跳,把恬恬也吓了一跳,榭淮好歹不会哭出来,可小娃娃哪里管他这个。
江唤行站起身抱着她转圈走,一边走一边轻轻拍着,嘴上夸着“恬恬好,恬恬乖,恬恬是个小呆呆”。
“恬恬?”冀梅染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一件事要问的,“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日一瞬白昼降临,等他醒来只见一地焦尸。若不是榭淮身上那件白绿的披风尚能分辨出颜色,他也不会一眼就能找到人。榭淮身上趴着两个人,他翻开看是那日同榭淮夜闯军营的两名男子,榭淮团成一团不知是死是活,救治时才发现他怀里还护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倒是毫发未伤,被惊醒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冀梅染本不想管她,一个野孩子与他有何干,可他见那孩子稀疏的小黄毛再加上哭得要厥过去的样子突然心下一动,他自然记得榭淮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若真如他所推测的,那他还没冷血到那个地步,于是就把榭淮他们一起救了出来,那两名男子单独看管,孩子丢给了乳母,他则每日里跟榭淮较劲。
榭淮最是厌烦冀梅染的质问,好像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闻言扭头也不回话。
冀梅染见他还跟自己犟,怒道:”我在问你话,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和哪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生的?”
榭淮厌恶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况且媵靖也不是来路不明的女子。她当日衣衫不整地被钉在永昼门上让人看,尸身都不能入土为安,何苦身后还要被毫无干系的外人咒骂。
“她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江唤行抱着恬恬的手一僵,可见冀梅染怒火滔天地过来还是闪身挡在了榭淮面前。“大哥!”
冀梅染闻言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冷言道:“已可奉旨入京,明日我先出发,你们自己安排。”说完瞪了榭淮一眼就走了。
江唤行也松了一口气,把孩子放床上追着冀梅染出去了。
恬恬突然又回到满是药苦味的榭淮怀里,撇了撇嘴想是要哭。榭淮看着尚且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一时满心满眼都是酸楚,无父丧母,小姑娘此后的一生要如何才好。又想媵靖去时无人在她身边,连只言片语都没给这小丫头留下,不由落下泪来。
江唤行回来见榭淮和恬恬对着哭,立在门口不知该如何安慰。榭淮抬头看他,撇了撇嘴叫了一声“唤行哥哥。”
榭淮似是要把这些年的不甘和这些时日的委屈都哭给江唤行看,他此时只觉得什么都变了只有江唤行一人没变。他想过同冀梅染好好说话,他也心里惦念着自家长姐的事,可是冀梅染每每对大泽口出恶言,榭淮听了只觉厌烦。他又想到不知道栖梧现下如何,恬恬以后又该怎么办,媵靖没了师父也没了……
江唤行坐下来听他嘟嘟哝哝地,仔细听才知道榭淮在说“怎么办,怎么办呢”。
江唤行用额头抵着榭淮额头,一松一紧地揉捏他的后颈。“以后都有我呢,都有我呢。”
榭淮不知是听了他的话安心还是被他揉捏得放松下来,有些困倦得揉着眼睛。
“乖恬恬,你快看看你爹爹,同你一样在哭鼻子。”
榭淮抹了一把泪气勉强笑道:“你又拿我取笑。”
江唤行看他不难过了,笑着同他一起看恬恬:“你看这丫头,眉头子皱得都发白,可真真跟你小时候一样。”
榭淮哼了一声:“我小时候哥哥才多大,怎么记得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