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上面能将整个大泽境收归眼底。可此时哪里还能见祥和仙山,狼烟四起哭嚎声不绝。那些人在放火屠戮,那是冀梅染带来的人。
青苍攥紧了榭淮这才没让他倒下,“为师只教你一次,你务必看清。”
青苍把着榭淮一手托锁,一手凌空画了一道符篆,笔笔相连连绵不断,他画得有些慢,可终有画完的那刻。榭淮手掌中的石锁突然动起来,阴阳两面不断旋转最终将其上的纹路对成一个整体,自遥远的山脚下传来隆隆声响,一座一座高高的红色木灯笼从地下升起。慢慢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渐渐排成了两列,就像仄言院前石阶上那样。整个大泽境都阴沉起来,仿若天光消逝永夜不散,木灯笼里散发着橙黄的火光,一路指引着通向了故渊之上。仓皇逃命的精怪妖兽得此指引慢慢从慌不择路中找到了方向,奔跑中有摔倒的,有离散的,惶惶再难见到天明。黑暗中,冲天的火光越来越明亮,那光灼得榭淮眼睛发痛忍不住落泪。
“都记住了?”青苍最终松开了榭淮的手。他看着榭淮点了点头,不由欣慰自己的徒儿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此为开锁之法,闭锁之时你只需将阴阳两面拧断即可。”
“师父……”
青苍此生体会过很多生离死别,每一次他都是被留下的那个。可此时他要留下榭淮了,心中也一样难以割舍。
青苍上前一步看着山下越来越盛的火光,榭淮突然拉住了他,“师父,我跟你一起留在大泽内,你别走。”
青苍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指环,扒开榭淮手,套在了他的食指上。
“我一直犹豫是不是把这枚通门令给你,毕竟山外于你不过虎狼之地。可我也有私心,不想让那三个臭小子永远遗留在外。集齐四枚通门令合刚才的开锁符篆便能从外开启落锁的大泽,榭淮,你可还记得你入门时为师说的话?”
榭淮当然记得,莫为瓦全空守灯。
青苍笑了笑,“你我师徒二人投契,可师父不想你同我一样昼夜自苦。只是现在看来一切只是枉然。”
青苍摸着通门令上的同心螺道:“他当日回来想是经过了海边,他小时候我说过希望能看一看海是如何,于是他给我带回了两尾小鱼和这枚同心螺。想来他本是希望同我恩爱同心,只可惜我辜负了他,现在我也把他传给你,全当你我师徒一场的念想。”
“师父……”
青苍低头看着自己几乎透明的手掌,如果可以,他也不放心榭淮,可是没有时间了。
“如若放任山火,就算大泽落锁那也是一片焦土。好徒儿,你明白的。”
榭淮死死攥着师父衣袖,他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的期盼的一样都没有,如若最终是个空空如也的结果,为何又要让他生出这些念想来。
“替我守好大泽。”
青苍形散,化作漫天青翠星光,榭淮想抓也抓不住,只能放任那些星光点点滴滴四散在整个大泽境的夜空里,永夜之中越来越明亮,却突然齐齐暗了下去。
“师父…师父…”
空中降下的雨水一点一滴一点一滴越来越密越来越急,那雨水带着青苍特有的香气。榭淮脚下的桐树慢慢落叶枯萎,慢慢缩小消失,最终在地上留下一枚圆滚滚的梧桐果。
“师父…”
榭淮握紧青苍最后一分神识,“会有那一天的师父,先生一定在等着你呢师父。”
榭淮的话不知是说给早已消散的青苍听,还是只为安慰一下可悲的自己。他茫茫然地来到了这个地方,却又机缘巧合之下再也割舍不下。若早知今日,他不如几次死于妖兽口中也好过如今亲眼看着自己亲人屠戮生灵。
雨声哗然,榭淮想就此睡去,尘归尘土归土也是一种归途。
婴孩的哭声在雨水中那么细弱,可只一瞬便抓住了榭淮全部的精神。“恬恬?”
榭淮追着哭声跌进琉璃光,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恬恬一人在中央哭泣。
“靖姐?”榭淮抱起哭闹的恬恬,那孩子睁着挂着泪水的黑眼珠伸着小手抓榭淮。“靖姐?”
榭淮没有得到一丝回应。突然从廊下传来细弱的嚎叫声,榭淮回头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的飞花和伏城。他二人将毕生修为全部供奉于榭淮才让他尚未命绝,可此时他二人只余本体之上这一息。
大兔子瞪着一双大眼睛狠狠跺了一下脚,榭淮明白他的意思,“好,我们一起去找靖姐。”
伏城在慌乱中追踪着媵靖的气息,榭淮护着恬恬在人流中逆行。越下行气息越混乱,飞花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了一下带着榭淮继续向下跑。越近山脚四处屠戮的士兵越多,榭淮手握秽除只求自保,一路冲出了永昼门之外。
门外士兵层层叠叠,“靖姐!”榭淮叫道。媵靖到底在何方?!
在他身后尾随而来的士兵将他包围了起来,榭淮搂住恬恬握紧秽除喝道:“近我者死!”
伏城突然冲着榭淮身后大声叫了一声,榭淮回头,看到了被一杆□□穿胸而过钉在了永昼门立柱上的媵靖。
“靖…姐…”
榭淮横刀一挥,将他身后阻拦的士兵拦腰斩为两半,众人见他一息之间夺取十人性命不由大惊。榭淮跃起从媵靖背后斩断□□,媵靖直直地滑向了地面。
“靖姐!”
她头发蓬乱,至死手中也紧握着剑。榭淮跪在她身边一声一声地叫她,她还有恬恬在,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畏惧过后众人生出恨意,这女子此前挡在门前杀人无数,若不是陈将军趁机一枪将其毙命,怕是他们根本无法入山。此时又不知从何处蹦出这么一个诡秘男子抱着尸身恸哭,想他们必是一伙的。
此前突然天光消散更让众人觉得此地阴森诡异,那里面出来的“人”自然也都透着邪性。眼看着士兵们围了上来,伏城呲着雪亮的牙齿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呼声,飞花见榭淮仍旧毫无反应跳起身照着恬恬的小胖胳膊上就是一口,婴孩的哭声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甚是骇人,榭淮这才想起他还有恬恬要护着,那是媵靖留下的唯一血脉。
榭淮经此突变早已气力尽竭,他努力抱着恬恬想把孩子送回一步之遥的门内可四处围来的冰冷铁光只能逼着他又把孩子抱回了怀里。争夺逃避之间咔嚓一声,榭淮全身一震,那是殉生缚鬼锁错开的声响。地动山摇间门内木灯笼开始燃烧呼呼作响,只一瞬晃如白昼降临,热浪滚来众人嚎叫哭喊,榭淮曲身将恬恬紧紧护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