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梅染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伏城和飞花争相挡在了榭淮跟前,眼前这人可怕得很。
“滚开,你们是什么东西。”
冀梅染见榭淮身边两名男子具是容貌艳丽让他嫌恶,可榭淮却似乎同他们关系及其密切。
榭淮不想此时同冀梅染起争执,“你们先将孩子们送到仄言院去,小心妖兽。”
飞花伏城关键时刻只能遵从主人命令,榭淮待他二人走远才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冀梅染只觉可笑,他千里奔波不惜私自调兵,可他那弟弟先是拿刀抹着他脖子,而后拒绝归家却忙着打听一名要犯的事。
榭淮见冀梅染一脸心如死灰不由急切,他虽一时情怯可到底多年情谊不曾消散,护着他疼着他的大哥他还是惦念的。“大哥。”
冀梅染抬手止住了榭淮上前的步伐。“淮儿,你我兄弟多年,但除了让你来到这诡谲之地大哥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你。”
“大哥……”冀梅染突然说着这些生分又诛心的话,犹如抽筋扒皮一般压在榭淮心上。
“你若还认我,交出那无耻之徒然后和我回家,这地方我不可能让你继续待下去。”
榭淮满头乱绪,一时说话更乱了分寸。“大哥,你不可以这样说栖梧,你告诉我……”
“闭嘴!”
榭淮被冀梅染吼得一愣,他记忆中冀梅染只会絮絮叨叨地跟在他旁边说他,可从来都没吼过他。
话一出口冀梅染也是一愣,他日日夜夜盼了七年才见到的榭淮,他却一见面就在吼他。
“淮儿……”冀梅染红了眼眶道,“姐姐没了……”
榭淮一时没有明白追问道:“谁?”可他这一问听在冀梅染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冀梅染闭上眼睛嘲笑了自己一番,人人都说他是什么天之骄子,可他看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大哥,我不是,我只是…”
冀梅染一掌将榭淮推开,榭淮背倚住一棵竹子才稳住身形。翻滚的气血冲得榭淮喉头发紧只能生忍。
冀梅染见榭淮如此关心栖梧,面色由盛怒的赤红到心惊的惨白,“你…你…你是不是…”榭淮的沉默不语犹如默认一般,“无耻!”
他骂的栖梧可却听到榭淮耳中,榭淮心上一酸,呕出一大口血点点溅在白绿披风之上,仿佛忽而一夜绽放的春花,每一朵都是肆意妄为。
冀梅染一时大惊连忙上前,却被迎面而来的掌风硬生生逼退回去。
榭淮泪眼朦胧间伸手去抓,“师父……”
青苍醒来没见榭淮又着实担心那诡异刀客,紧赶慢赶便看到这一幕。他没见过此人,好在那刀客此时也不在,如此他师徒二人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若是寻常时候,冀梅染想必也会感慨这是什么造化之地养出的皆是这般灵秀人物,可他因心中憎恶栖梧,连带看大泽众人都道貌岸然淫邪可憎,更何况榭淮又都与其极为亲近。
冀梅染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榭淮再回那“腌臜”之地中去。
青苍身上带伤,还要顾及危殆的榭淮,师徒二人艰难躲避狼狈不堪。好在齐生赶来一招断剑一招击人。
“别!”榭淮见齐生下一招便是置人于死地。“大哥……”
榭淮这一声让齐生和青苍都定在了原地。
榭淮从未想过他兄弟二人再见却是这样一番你死我活的景象,“栖梧心性高洁,这其中必有误会,大哥……”
冀梅染嗤笑一声,“高洁?他欲对贵妃图谋不轨,一朝败露却让……贵妃为自证清白一根白绫勒死在少时闺房,你跟我说他高洁?”
榭淮听他大哥一番话只觉心下冰凉滚热交替,那是冀梅染同胞长姐,他如何说服冀梅染相信此间必有误会。
冀梅染见榭淮只顾落泪摇头想他定是为栖梧所骗,不由软下心来柔声道:“淮儿,你们把栖梧交出来,我只寻他一人不会伤他人分毫。”
榭淮明白他大哥意思,若是不交人便只能伤及无辜。
“大哥,你信我,栖梧并不……”
“好,你宁愿信一个外人也不信我。好好好。”冀梅染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低过一声。
“想来你也不打算同我回去,我只再问你一句……”
榭淮有些惧怕地倚向青苍,他不想听。
“你连他也能舍弃吗?”
照影亭旁的绿桃花,相逢楼里的雪里梅,大佛寺山路上的携手,系在他发间的红绸带,还有那年他们偷来的南园内的几日闲……
“榭淮!榭淮!”青苍见怀中人听完这一语全身僵直而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抱起榭淮便要回山,却被榭淮细瘦的手指攥紧了衣襟。
“齐生,把他扔出去,别……伤他性命。”
榭淮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坐在秋草窗的方窗子前,从这里看去室外一片祥和景色。室内,飞花和伏城现出本体趴在榭淮膝侧,榭淮抬手能感到指尖灵力充沛,只是他这身体现在就如一个破口袋,那些灵力想是不需要多久便会被自己消耗殆尽。
眼前有美景,身侧有人伴,“难怪济泩先生说他最喜欢在此作画。”
青苍盘腿坐在圆窗子前,他膝上放着那个装有两条小鱼的海螺。榭淮伸长脖子够着看,他一直都想摸摸看来着。
青苍笑着将海螺递给了榭淮。“是济泩给我带回来的。”
榭淮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小得意。“先生心巧。”济泩当日回来一定是希望同青苍像这两尾小鱼般日日相濡以沫恩爱天长的吧。
齐生从室外进来,他全身都是血口,腕子上还咬着什么。榭淮看了一眼道:“是那天的煞气?”
它不知为何变得如一条小蛇般大小,泛着微微青光,“是阿霜?”
它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一时变得柔顺了一些松开了嘴,可是又突然一口咬了回去。齐生被它咬得一震,可也由它咬着。
“师父……”
青苍听自己小徒儿软软地叫自己不由叹了一口气,“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榭淮摇了摇头,“我再去和我大哥说,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他会明白的。”
“他不信的,榭淮。我们去过,可他只要栖梧。”
榭淮瘫软下来喃喃道:“我那日跟他好好说就好了,好好说就好了。”
青苍摸了摸榭淮头,他当日把榭淮带进仄言院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没想到分别就在今日。
“当年我曾说过不再收山外的人进来,可那两个混小子却把你强带了来。今天不过是我们往日种下的果,只是白白害你孤寂一生。”
青苍摩挲着榭淮脸颊上的泪水,“永昼门已破,为今之计只有落锁大泽方能护佑众人平安。榭淮,师父希望你能活下去,带着飞花和伏城永久地活在大泽境内好吗?”
泪水模糊了一切,榭淮只能徒劳地一遍一遍叫着师父。
青苍掰开了榭淮的手指,将手伸向了齐生手腕上的“阿霜”。可齐生却在此时躲了开,将“阿霜”护在了胸口。
“齐生?”
“还是我来吧,青苍。”
“糊涂!你……”
“殉生之人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我知道的。你给我和阿霜的我们是还不清了。”
青苍上前怒道:“我何曾想过让你们还!”
齐生笑了一下,“那便当我们还济泩和榭淮的吧。”齐生说完止住了青苍的反驳,他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爱人道:“阿霜从没有忘记我,所以他心甘情愿让我抓来,所以我能有十足的把握炼成……”齐生停顿了一下,“你还有要做的事,让我再任性一次。”
青苍沉默下来,“你不欠济泩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们欠榭淮的。”
齐生听完看了榭淮一眼,榭淮摇了摇头,这一切他谁都不怪。
齐生眼神中有温暖的笑意,“你们师徒二人怎么都是这样的性子……”
齐生带着“阿霜”站在秋草窗那棵参天桐树之下,他那日被妖兽围攻至此,阿霜就是那一天落在了他的肩头。
“阿霜,你别怕。”齐生收紧了握住“阿霜”的手,“阿霜”挣扎着惨叫着,那一声声咒骂声中,榭淮听到了一个清脆又乖巧的声音。
“齐生,青苍。齐生,青苍。”
那煞气外围的束缚不断碎裂,“阿霜”慢慢化成了人的模样。可能因为它有一半魂魄落在了怀巳身上,所以它容貌上和怀巳有一些相近的地方。它站在齐生身边左顾右盼很是开心,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青苍身边饶了一圈。
“青苍青苍,我好想你。”
青苍轻声道:“我也一样。”
阿霜又跑到榭淮身前,它弯下腰仔细看着榭淮,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齐生道:“齐生你快来,他就是咱们孙子喜欢的那个。”
齐生一招手就把阿霜拉回了身边,“不许胡说。”
阿霜在齐生肩头腻了腻,“不是胡说,怀巳是我们的女儿,栖梧是她的儿子。”
他背对着榭淮时,榭淮才能看到他一半身体是被煞气侵占的。
齐生把它搂在怀里,“还有什么要对青苍说的吗?”
阿霜转过头看着青苍,“青苍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好。”
“济泩可坚定了,我劝了他好久他都不肯跟我走……不过幸好他没有跟我走。”阿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呀,青苍。”
齐生轻轻吻了阿霜的额头一下,”我们得把大泽守护好。”
“那你不走了吗?”
“嗯,就跟你在大泽里,哪里也不去。”
“好。”
煞气先从阿霜的身体中散开然后穿透齐生,齐生不由蹙起了眉,可他一直一直紧紧抱住了阿霜。榭淮看到他们一起消散,青苍伸出手接住了落下的东西。那锁比榭淮想的要小得多,好像一枚私印。青苍把它交给了榭淮,“知道怎么用吗?”
榭淮摇了摇头,一时没明白青苍为何这样问。青苍向榭淮伸出手,他的人形已经接近虚幻,天命将至,他想榭淮总是个坚强的孩子,能接受这些。榭淮将手放在了青苍手心,青苍带他一跃上了院中那株参天的桐树。